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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6-10-31 17:00:04 字數:5751

江東雖暖,還是有一個月極冷的時期,而且就在年節前後。

年節前,傅定遠給了和秀敏兩天假,讓她回家探望家人,為免傅文絕發現,她還是趁着他去練功時才偷偷溜了。

回家跟許久不見的家人聚首兩日,她心滿意足的回到傅府,還帶了她親手做的餅。她的餅不用木模子壓,全是手捏出來的,樣子不美觀,但口感紮實,是用家裏自己種的米、麥跟瓜做的。

一進小苑,安安靜靜。她來到傅文絕的房門前,只見他躺在床上動也沒動,她吓了一跳,立刻上前。“少爺!”這才發現他兩只眼睛充滿怨憤的瞪着她。“少爺,你醒着?”

傅文絕翻身坐起,氣惱地道:“奶娘怎麽可以一聲不吭的就走了?”

“呃……”她沒一聲不吭啊,她有留信,而且傅定遠跟老舒應該也都有跟他說她有事告假吧?

“老舒說你有事告假,有什麽事?”他質問。

“是、是小事。”

“小事得告假兩日?”傅文絕表情嚴厲,續問:“去哪辦小事?”

“呃……不遠。”和秀敏被問得辭窮了。

傅文絕不悅的瞪着她。“不遠是哪裏?”

“就是……是附近。”

“奶娘。”他聲線一沉,直視着她。“你別以為我現在只有十二歲孩子的心智就想騙我,我不是傻子。”

“沒沒沒,沒說你傻。”她急忙澄清,順便吹捧他一下,“你若傻,還有誰是聰明的呢。”

“你明明覺得我傻,不然不會不告而別。”

“我哪兒不告而別了?我有留信呢!”

“所謂的不告而別,就是沒當面說一聲,留幾個字算什麽?!”傅文絕不以為然,耍起孩子脾氣。

正當和秀敏愁着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之際,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和緩一些,高挺的鼻尖抽了抽,問道:“咦?什麽味道?”

她先是一愣,旋即想到應是她袋中的餅所散發出來的香氣。“喔,是餅。”她将袋子擱在桌上,從裏面拿出一袋分裝的餅,再從裏面取出一塊餅遞給他。“嘗嘗看。”

她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時,她也送了他一小袋餅,他還因為覺得好吃而跑到她家要她替他做餅,如今他失了那段記憶,肯定忘記那滋味了。

“這是什麽,看起來好醜。”傅文絕嫌惡地皺起眉頭。

“是我自己做的餅。”和秀敏笑說。

他疑惑的看着她。“奶娘什麽時候會做餅了?你連煮顆蛋都不會,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吃你在行,做卻是一竅不通。”

和秀敏幹笑一聲,只好随便胡扯,“喔,是我上回回老家探親時學的。”

“你這次又回老家嗎?你的老家不是在中州?”

她不知道中州跟江東究竟來回要多少時間,但她确定的是,中州真的有點遠。

“我不是回老家,是去……喔,去探視一個生病的老友。”她得意着自己終于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

“既然是去探視老友,何必支支吾吾,鬼鬼祟祟?”傅文絕不以為然。

“奶娘是怕……怕你不開心啊。”

“你不告而別,我才不開心呢。”他說着,又斜瞪了她一眼。“下次不許。”

“成,沒下次。”她咧嘴一笑,暗自松了一口氣。“你快吃呀,好吃呢。”

知道是她親手做的餅,別說難看了,就算是難吃,他都會吃下去。于是他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後咀嚼。

和秀敏仔細瞧着他的表情變化問,“好吃嗎?”

他沒空回答她,一口接着一口,吃完了一塊,又跟她要了一塊,連吃了兩、三塊,他才心滿意足的笑道:“奶娘,這餅太好吃了!雖然樣子不好看,卻很可口。”

“是嗎?”看他吃得歡喜,她也相當高興,看來不管是十二歲的他還是二十四歲的他,都喜歡她做的餅。“那奶娘以後都做給你吃。”

“這是用什麽東西做的?”傅文絕問,“餅裏一顆顆的是什麽?”

“你吃的這個裏面和的是麥、糙米,還有腌瓜丁。”她說,“還有別的口味呢。”

“長這麽醜,居然這麽好吃。”他打趣的說,“就跟奶娘一樣,哈哈哈。”

他是在說她醜?不知怎地,她覺得好在意。

“我幫奶娘的餅取個名字,就叫醜餅。”

和秀敏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随便你啦。”

和秀敏做的餅在傅家深受好評。

一開始是因為傅文儀經常帶着麗心跟蘭心到小苑串門子,吃了她的餅,母女三人吃得欲罷不能,于是央求她再做一些好讓她拿回去給古氏吃。

不知怎地,後來老舒吃了、老張也吃了,然後傅定遠也嘗到了。

傅府的丫頭嬷嬷、護院小厮,老的少的,全都私底下來問她還有沒有得分一點給他們嘗嘗,為了皆大歡喜,她索性花了一天時間在廚房裏烤了幾大竹盤的醜餅,好分送給大家。

“姑娘,吃你的餅有一種好溫暖的感覺啊。”

“在這冬日裏,你的餅再配上一壺熱茶,那真是太幸福了。”

每個吃過她的餅的人,都有着相同的感覺。

從前她也會跟母親做餅到市集上賣,可從沒像現在這般有成就感,聽到大家的鼓勵跟贊美,她打心裏覺得歡喜及感激。

過年後,下了一場雪,身體一直沒太大起色、時好時壞的傅定遠又病倒了。

大夫說他年事已高,禁不起天氣驟降,才會卧床不起。

和秀敏記得從前冬天,母親總會煮雜燴給年邁的祖父母吃,雜燴裏滿滿的是家裏自種的蔬果,還有幾樣在野外才能采到的藥草及果實。每當老人家吃了雜燴,胃暖了、心暖了,身體也暖了,因此,和家在冬日裏經常吃雜燴以維持體力。

她自從來到傅府後,傅定遠不只信任她,還待她極好,為了報答他老人家的恩情,她跟傅文絕請了一天假,親自到野外尋找藥草跟果實,順道也回家去要了一些自種的蔬菜。

知道她要為卧病的祖父做雜燴,傅文絕不但一口答應,還滿心期待,因為,她肯定也會幫他做一份。

于是,和秀敏帶着食材,借了廚房,花上兩個時辰慢慢炖煮雜炝。

當她正認真守着竈火,麗心跟蘭心跑到廚房門前來探着。

“奶娘。”為免傅文絕有太多聯想,所以傅文儀不讓她們叫她姊姊,而是跟着喊奶娘。

“麗心,蘭心?你們來這兒做什麽?”

“文絕舅舅說你在廚房,所以我們來找你玩。”麗心天真地道。

“我現在不能玩呢。”她一臉抱歉。

“一下下就好。”麗心跟蘭心懇求着。“上次奶娘教我們玩的蓋皇樓,我們還想再玩呢。”

蓋皇樓是一種游戲,規則是在地上畫出固定的格子,層層疊疊,然後每次以不同的、越來越具難度的步伐跳躍前進,然後抵達最上層的格子,這是她教兩個女孩玩的,如今她們玩上了瘾。

拗不過她們,又想距離開鍋的時間未到,于是她便帶着她們到附近的花園裏玩。

陪她們玩了一會兒,她又返回廚房,正是起鍋的時間。

于是,趕在晚膳時間之前,她将熱騰騰的雜燴送到傅定遠房裏,然後再盛了一盅回小苑給傅文絕嘗嘗。

“哇!”打開盅蓋,竄出的濃郁香氣讓傅文絕忍不住驚嘆,他驚奇的看着她。

“奶娘,你現在不只會吃,還會做了呢。”

“你可別又給我的雜燴起個什麽醜燴之類的名字,不然以後不給吃。”和秀敏故作兇狠的警告。

他一點也不害怕,反倒開心的笑了。“放心吧,我會重新起個名字。”

“別了,你肯定沒給好名字,還是趁熱快吃吧。”

“嗯。”傅文絕點點頭,拿起調羹舀了一口吹了吹,然後放進嘴裏,随即,他眉開眼笑。

看着他那心滿意足的笑容,和秀敏有種說不上來的安慰及歡喜,也想起娘親常說的話

女人洗手做羹湯,為的是心愛男人跟孩子們那臉上幸福滿足的笑容,那笑容看着,自己的人生彷佛也圓滿了。

以前她不完全懂得那是什麽樣的感覺,但現在……想着,一條警覺的神經将她歡喜的心思拉回。

不對,一切都不對,她怎會對傅文絕有這種感覺?別說他現在是個心智只有十二歲的男人,就算不是,他可是傅文絕啊。

他是大地主,而她是窮佃農的女兒,要不是他傷了腦,莫名其妙沖着她叫奶娘,她根本不會有機會接近他這樣的人。

跟他在一起的這些日子,她肯定是過得太開心了,才會一時胡塗,忘了現實。

“趕緊趁熱吃一吃,我去整理書齋。”說罷,她走了出去。

在他的書齋裏,和秀敏在心裏不斷提醒自己,不要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想法,她只是個過客,而他也僅僅只是她生命裏的一頁,翻過去,就只剩記憶了。

突然,她聽見他房裏傳來一串聲響,好似有什麽東西摔碎碰翻了,緊接着是砰的一聲,她陡地心驚,立刻丢下手裏的抹布,奪門而出,沖到房門口,只見盅碎了一地,椅子翻倒,而傅文絕仰倒,後腦着地,昏迷不醒。

她上前,驚急的扶抱起他,卻見他嘴唇發紫,她忍不住渾身顫抖,放聲尖叫——

下雪了。

和秀敏蜷縮着身軀,不斷發抖。這大牢,太冷太靜。

在傅文絕倒下的同時,傅定遠也倒下了,而他們都吃了她做的雜炝。

大夫緊急趕來為兩人救治,發現兩人都中了毒,才會因而昏迷不醒。

傅文豪跟古氏一口咬定是她毒害了他們爺孫倆,并排除衆議,硬是将她送官。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佃農之女,也都知道之前傅文絕想賣地毀租,引起佃農不滿之事。官老爺找了相關人等前來查問,更從佃租管事口中得知她跟傅文絕曾有過争執,因而認定她嫌疑重大,将她收押獄中。

這事,很快就傳回和家,她爹娘急着來探訪她,可官老爺卻不準見。

她想,這麽大的事一定已經滿城皆知,她可以想見外面的人會如何批判她、咒罵她,說她是不知感恩、蛇蠍心腸的女人。

背負罵名,甚至是罪名,已經不是現在的她所在意挂心的事了,她擔心的是傅文絕跟傅定遠,不曉得他們現在可好?

入獄五日後,有人來探望和秀敏,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要來探視,卻是官老爺第一次準許,她想,此人肯定有點分量,當她引頸期盼着,看見的是傅文儀。

“文儀小姐……”見着傅文儀,她難掩激動地快步上前。

傅文儀謝過送她進來的獄卒,緩步到牢欄前,她沒說話,只是神情凝肅的看着和秀敏。

和秀敏并沒有急着為自己辯駁,而是急問:“老爺子跟大少爺無恙吧?他們好嗎?”

傅文儀若有所思的瞅着她,須臾,她目光一凝,直問:“秀敏,真的不是你嗎?”

“文儀小姐,我沒有做那種事……”和秀敏不知道傅文儀願不願意相信她,但不管如何,傅文儀是唯一能聽到她說法的人。“我絕沒有毒害老爺子跟大少爺,我真的不知道毒是哪兒來的……”

“大夫說那鍋雜燴若是一人獨自食用,難逃生天。”傅文儀心情沉重地道。

其實,她在掙紮了五日後走這一遭,不為別的,只因她終究不願相信和秀敏會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和秀敏平時是如何伺候照顧着傅文絕,自她回娘家後都看在眼裏,有時她甚至覺得,和秀敏不是把他當一個孩子在照顧,而是把他當一個男人。

因為她不喜歡李丹娘,所以也不只一次在心裏想象着,若有一日,和秀敏能當上她的嫂嫂該有多好,卻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

“秀敏,我信你沒用啊。”傅文儀一嘆。“你是不是在湯裏錯放了什麽?”

“不可能的。”和秀敏急道,“我家十幾口人都那麽吃,從沒出過差錯。”

“那到底是……唉。”傅文儀也很苦惱。

“文儀小姐,少爺跟老爺子現在是什麽情形?”

“醒了幾次,但迷迷糊糊的……”她說,“大哥年輕,大夫說他的脈象尚可,祖父就嚴重一些,但幸好他老人家病久了,胃口不好,所以吃得不算多。”

“他們都沒有生命危險吧?”

傅文儀點頭。“但十天半個月是好不了的。”

“那就好。”知道他們都能活下來,和秀敏松了一口氣。

“秀敏,放心吧,如果你是無辜的,祖父醒來後會把你從牢裏救出來的。”傅文儀安慰道,然後卸下身上的鬥篷,自牢欄間遞給了她。“天氣這麽冷,小心別病了。”她真心誠意的關懷着和秀敏,也祈盼祖父能夠快快醒來,查明真相,以還和秀敏一個清白。

接過傅文儀的鬥篷,和秀敏再也忍不住潸然淚下。

“醒了,醒了,大少爺醒了!”老舒在床邊興奮的喊着,“快去請大夫,告訴他我們家大少爺醒了。”

傅文絕感覺自己睡了很久,只要稍微一動,全身骨頭就酸疼不已,他勉強擡起沉重的眼皮,看着守在床邊的老舒,啞聲問道:“老舒,我是怎麽了?”

“大少爺,你中了毒,已經昏了好多日了。”老舒合掌對天朝拜。“感謝老天爺,感謝傅家列祖列宗。”

傅文絕皺了皺眉頭。“我剛醒來,你別在我床邊說個沒完……慢着,你說我中毒?”

老舒點點頭。“大少爺跟老爺子都在吃了奶娘做的湯後中毒。”

“奶娘?”傅文絕驚疑的看着他。

“是啊。”老舒一嘆,“我真的不相信她會是下毒的人,可在老爺子吃剩的湯裏,确實驗出毒性。”

傅文絕不發一語,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又問:“祖父可安好?”

“大少爺放心,老爺子是脈象弱了點,但捱得過去。”

“唔……”他沉吟着,雖面無表情,眼底卻有一抹疑惑及深沉,須臾,他又問:“奶娘呢?”

“奶娘已經被二少爺跟二夫人送官了。”老舒回道。

“她在牢裏?”

“是的。”老舒說着,又是一嘆,“真想不到她會下這種毒手。”

“我也想不到……”傅文絕目光一凝,直看着老舒。“老舒,關門,我有話跟你說。”

老舒愣了一下,點頭答應,立刻前去關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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