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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6-10-31 17:00:04 字數:6292
匡啷一聲,牢門打開了。
和秀敏突然驚醒,還未回神,只見一個高大的黑影出現在牢門前,牢門低矮,那人還得彎下身子才得以走進昏暗的牢房裏,她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吃驚。
“大少爺,你……你怎麽跑進牢房裏?”
她想起他曾要她安心睡、安心吃,他一定會救她出去,敢情他現在是要劫獄?
她陡地起身,急忙道:“這種事是犯法的!”
看她一臉驚惶,傅文絕忍不住蹙眉一笑。“我是來帶你出去的,犯什麽法了?”
“你這是劫獄。”和秀敏一臉認真的說。
聞言,他再也忍俊不住朗笑出聲。“我可是正大光明走進來的。”
随後而來的姜珉志也跟着笑道:“和姑娘,毒害傅老爺子跟傅大少爺的真兇已經就逮了,你是清白的,當然可恢複自由身。”
她一愣,狐疑的看着傅文絕。“真兇已經……”
“說來話長,這件事,出去後再告訴你,我們走吧。”傅文絕讨厭牢裏潮濕的氣味,還有幽微的光線,他現在只想趕快把她帶出去。
和秀敏微頓。“走去哪裏?”
“你說呢?”他濃眉一揪。“當然是回家。”
“家?哪個家?”她問。
他吃飯快、洗澡快、走路快,任何決定都快,嚴格來說,他是個急性子,而且讨厭別人慢吞吞,可遇到她就沒轍了,他來接她,她就乖乖跟他走不就得了,為什麽還要問東問西?
“當然是傅府。”他有點躁了。
和秀敏遲遲不肯移動腳步,真兇已經成擒,他也完全康複了,已經不再需要奶娘的照顧,她再沒有任何理由待在傅家、待在他身邊,她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及必要。
“我不回傅府。”她堅定的拒絕。
見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太好,似乎還有些誤會需要說清,姜珉志很自動的先行退了出去,離開前,還不忘把獄卒也支開,留給他們說話的空間。
傅文絕不悅的挑眉。“為什麽?你還有更好的地方去?”
“我該回家了。”
聞言,他原本喜悅的心情消失了大半,他原以為當他來接她,能看見她展露燦笑,可她卻愁眉不展,一臉哀怨。
“大少爺,我的任務已經結束,沒有理由再待在傅府。”
“我确實不需要奶娘了,但是我需要你。”此話一出,傅文絕自己都愣了一下,表情變得尴尬,甚至有點害羞。
和秀敏驚訝的看着他,心想着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不需要奶娘,但需要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又該怎麽解讀?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也需要人伺候,你不需要當奶娘,但是還是可以留下來伺候我。”為了掩飾不小心說溜嘴的情感,他故意擺高姿态。
聽他這麽說,她突然感到有點失落,看來是她多想了,也太過期待了,他只是需要她繼續伺候他。
“如果大少爺只是需要一個人伺候你,那不是非我不可。”她幽幽的說。
“可我喜歡你伺候,你伺候得我舒服高興。”他說。
他這些話,其實也沒哪兒不對,可不知為何,她聽起來就是不舒坦,不知是哪根筋不對了,她竟沖着他說:“可我不舒服,不高興。”
傅文絕這下也來氣了。“跟我回去到底有什麽不好?”
“我……我找不到任何回傅府的理由。”和秀敏的聲音有點低啞,聽起來帶着一點點的泣音。
牢裏停滞的空氣讓他越來越煩躁,眉心之間的皺痕也不斷在加深。“有什麽話,我們出去再說。”說罷,他伸手要拉她。
他的手才一碰到她,她像是被雷擊了一樣,整個人一震,然後用力的甩脫了他的手。“我們沒什麽好說的。”
過去她不只一次的想着,當他複原時,她該何去何從,她衷心的希望他能複原,可又打心裏害怕着這一天的到來,因為她很清楚,當這一天到來時,就是她必須離開他之時。
過去這幾個月,她以奶娘的身分待在他身邊,可她心知肚明,她常常忘了他的心智只有十二歲,她合該把他當個孩子看,但總是一不小心就對他有了其它的念頭。
他還只是十二歲時,或許察覺不到,但現在她可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因為她不确定自己能藏起心事,不着痕跡的繼續伺候着他,要是他發現她對他有什麽不該有的想法,他會怎麽看待她?覺得困擾?還是笑話她癡心妄想?
“你非得在這兒跟我争嗎?”傅文絕沉聲問。
“你回去吧。”和秀敏直視着他。“我也該回家了。”
“你可真懂得怎麽惹怒我,你究竟在鬧什麽別扭?你不樂意回傅府?”
“不是,我是……”
“說吧。”他打斷了她,燃着怒焰的雙眸緊瞅着她不放。“你在想什麽?”
“不是我想什麽,而是……我是什麽?以前,我是以奶娘的身分伺候你,往後呢?”
傅文絕心頭一撼,原來,她要的是一個名分,這會兒,可得他傷腦筋了。
他喜歡她伺候,可他究竟當她是什麽?自他複原以後,他時時把他跟她的事回想再回想,第一次遇見時,他們之間是那麽劍拔弩張,水火不容,他壓根兒沒碰過像她脾氣那麽倔的姑娘,可這樣的她,卻做出了讓他吃了心軟了也暖了的餅。
他要她替他做餅,她抵死不肯,他竟緩下了跟周如山之間的土地買賣,就是故意要讓她整天懸着心,還有,開茶樓是他計劃了多久的事啊,可他竟因為她而緩下,難道這一切都只是為了她做的餅嗎?
被周如山派人襲擊而傷了頭,心智回到十二歲時,他怎會一眼便看見她,甚至沖着跟他奶娘毫無共通點的她喊奶娘?她的樣子跟滿福根本不一樣,他怎會錯認她是滿福?
忖着,他深深的注視着眼前的她。
她是他二十四歲才遇上的人,在他的心智回到十二歲後,十二歲之後才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他全都不記得也沒印象,他本該記不得她的樣子,可他沒忘了她的臉龐。
這一際,他恍然明白,他什麽人都不記得,可卻沒能把她忘了,再看見她的那一瞬間,他覺得熟悉,覺得溫暖,就是這種感覺,跟滿福很像,他想,他便是因為那樣而沖着她喊奶娘。
曾經,她是多麽的厭惡他,可她以奶娘的身分待在他身邊時,卻是那麽無微不至的照顧着他,當他還沒回複到原本的年紀前,他只覺得那是一種依賴感、安心感,可當他恢複後再想起那些點滴,竟不時有種怦然心動的感受。
他為什麽需要她伺候?先不論傅府那麽多下人,他早就已經不讓誰伺候着他了,如今他為何要她?尤其是在從老舒那兒知道她對他有着情愫後,他為何還想把她留在身邊?
想着的同時,他的目光對上了她的,他的心,猛地一悸。
是的,他得給她一個名分,可是,他能給又該給什麽名分呢?
過往,他祖父曾暗示要他娶李丹娘為妻,只因李丹娘出身江北望族,雖不及傅家,但絕對足以匹配,他不樂意,祖父當然也沒逼迫過他,但由此可見,祖父對門當戶對這件事還是在意的。
和秀敏出身貧窮佃農之家,祖父能接受嗎?若不能,他可還得花點時間跟精神去解決這個問題。
他從來不做無法确定的保證,眼下,他只能讓她知道他需要她,但他還無法給她什麽承諾,但至少他能給她新的身分。
很快的,傅文絕心生一計。“這樣吧,你就當我專用的廚娘。”說完,他徑自笑了,因為他覺得這個方法實在太妙了。
和秀敏一愣,木木的看着他。“什麽?”
“你不是需要一個待在我身邊的理由嗎?現在,我要你當我專用的廚娘,負責喂飽我的肚子。”
先前是奶娘,現在是廚娘,這是她待在他身邊唯一一能擁有的身分嗎?可是她又能奢望什麽呢?喔不,不對,不管是什麽身分,她都不能再留在他身邊,拒絕他吧!
“我……就……”簡單的一句“我就是要回家”,和秀敏卻怎麽也說不出口,那幾個字像是熱沙一樣卡在她的喉嚨,教她發不出聲音。
她無法違背想望,她是真心的想待在他身邊,如今他給了她一個身分、一份差事,她還掙紮猶豫什麽?
這一刻,她才知道她比自己所以為的還要在意着他。想着,她不甘心的流下眼淚。
見她流淚,傅文絕不免又慌了。“先說,你這是喜極而泣,還是……”
和秀敏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氣鼓鼓地道:“我只是你的廚娘,又不是你的新娘,你連這個都要管?!”說完,她朝他胸口用力一推,邁開步伐走出牢房。
他先是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忽而才想起她剛剛說的話,心頭頓時一喜,連忙快步追了上去。“欸?你答應啦?”
忽地,砰的一聲,樂極生悲,他方才進來時知道要彎下身子,出去時卻因為太高興而忘記要彎下身子,額頭硬生生撞上門框。
“哎呀!”他眼冒金星,疼得蹲下身子,眼淚差點飙出來。
看見這一幕,還因為不甘心而氣着的和秀敏非但不同情,還幸災樂禍地笑道:“哈哈,高個兒的壞處。”
他懊惱的看着她,本想回她個幾句,但很快的心念一轉,罷了,她肯當他的廚娘,他還跟她計較嗎?只好忍着疼,努力擠出話來,“你……你高興就好。”
回到傅府,和秀敏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當初襲擊傅文絕的人是周如山派去的打手,目的是為了嫁禍給佃農,好讓傅家因為氣憤而加速土地的買賣進度。
誰知道這一擊,卻讓傅文絕的心智回到十二歲,反倒中斷了土地買賣的進度。
後來,傅定遠将重拟租約的事交給傅文絕,他不只重拟對佃農更有利的租約,還決定跟佃農續租。
周如山未能如願買到土地,便将腦筋動到一心想坐上當家大位的傅文豪,慫恿他毒害傅定遠、傅文絕爺孫倆,并讓她當替死鬼。
傅文豪自己沒膽子下藥,竟又說服未能得到傅文絕的愛而對她心生妒恨的李丹娘,讓李丹娘趁着她離開廚房時,在鍋裏下藥。
人心難測,她真的沒想過一個人鬼迷心竅了,真會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
不多久,遭押的周如山跟傅文豪都被定罪,由于江東正在修築大運河,兩人分別被判服勞役十年跟八年。
至于李丹娘,因傅定遠念她年輕懵懂,傅、李兩家又有交情,于是出面為她求情,得以緩刑,但三年不得出入此城,不久後,她爹前來将她帶回老家,此事也告了個段落。
和秀敏以專用廚娘的身分在傅府待下,但為了避嫌,她主動要求搬出小苑,傅文儀因為跟她投緣,便要她到她與兩個女兒居住的雅築同住。雅築有個小廚房,她每天都在這兒準備傅文絕的三餐,當然,傅文儀跟兩個女兒的三餐也就順理成章由她打理。
烹饪、女紅,和秀敏無一不精,除此之外她還識字,能寫能讀,閑時,便由她教麗心跟蘭心識字,傅文儀當然是識字的,可惜她缺乏耐性,便将這需要高度耐心的差事交給了她,而她也樂在其中。
這日,和秀敏正在小廚房忙着,傅文絕走了進來,雅築裏安安靜靜,也沒見兩個小丫頭滿院子跑,他疑惑地問:“就你?文儀跟兩個丫頭呢?”
她正注意着鍋裏滾着的湯,看都沒看他一眼。“小姐帶着兩個小小姐去古夫人那兒了。”
兩個時辰前,古氏差人來請傅文儀跟兩個孩子過去。自傅文豪被送去服勞役之後,古氏就常常咳聲嘆氣,抑郁寡歡,時不時會說些喪氣話,傅文儀雖知道娘不至于尋死尋活,但作為女兒,還是不免擔心,一得空便會過去噓寒問暖。
“我姨娘還好吧?”傅文絕拉了把小凳子,在門邊坐下。
“大少爺怎麽問我呢?”和秀敏瞥了他一眼。“你也該去關心一下古夫人。”他一聽,馬上皺起了眉頭。
他不是個無情的人,也同情古氏,但他與古氏向來不太往來,又不善于交際,就算去探訪她,也覺尴尬。
“我去了怪別扭的,你跟文儀情同姊妹,她知道的,你一定知道。”
她笑嘆道:“古夫人是還好,就是變得悲秋傷春罷了。”她邊說,手也沒停下。
“我給姨娘還有大嫂的家用多了,在生活上,她們應該沒什麽抱怨的吧?”傅文絕又問。
“嗯。”和秀敏輕點點頭。
其實,她覺得現在的傅文絕溫暖多了。
從前的他,是個說一不二、凡事照規矩走的人,即使是對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可自傅文豪離開之後,他便要老張每月多給古氏及陸繡娘五十兩銀,人呢,如果手頭寬裕,日子就不覺得那麽苦了。
“你跑來做什麽?”她問。
“等飯吃。”他說着,視線不曾離開過正忙着為他準備晚膳的和秀敏。
看着她在小廚房,忙碌又有一點點狼狽的身影,竟是他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時刻,看着看着,他不免有些癡了。
“你餓了嗎?”和秀敏又瞥了他一眼。“時間沒到。”
“時間沒到就不準餓嗎?”傅文絕好笑地道,“今天巡了一天的地,早就餓了。”
“你在路上總能先找到什麽填肚子吧?”
“不成,我就只想吃你做的。”
聽見他這句話,她的心一熱,臉頰也跟着漲紅,幸好這時外頭傳來聲音,傅文儀帶着兩個女兒回來了,她這才免除和他單獨相處的害羞。
“舅父!”麗心跟蘭心一見傅文絕,便恭敬的喊着。
她們都有點怕他,因為他總是一臉嚴肅,像是在生氣的樣子。
“唔。”傅文絕應了聲,也沒特別熱絡,其實真不是他故意不理人,而是他放不開,他冷漠慣了,除了和秀敏,他對誰都熱絡不起來。
“大哥,怎麽來了?”傅文儀走了過來,笑問,“等飯吃?”
傅文絕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傅文儀早已習慣他這樣的态度,也明白他雖然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但其實有一顆溫暖的心,所以她不以為意,一頭鑽進了小廚房,看見竈上的獅子頭,開心的喊道:“麗心、蘭心,咱們今晚有口福了,是我們最愛吃的獅子頭呢!”
麗心跟蘭心一聽,興奮的拍手,異口同聲地道:“好棒喔,我最喜歡吃敏姊姊做的獅子頭了!”
自從傅文絕痊愈後,兩個小丫頭對和秀敏的稱呼也被糾正過來了,她們雖然不懂為什麽要改來改去的,但倒也聽大人的話,沒有多問,只管這麽叫。
看着她們倆可愛的模樣,和秀敏忍不住笑了。“先去洗手洗臉,就快能吃了。”
“好!”姊妹倆答應一聲,手牽着手跑開了。
這時,傅文儀轉頭看着傅文絕。“大哥,你真是幸運,有這麽一個好廚娘給你準備三餐。”
他眉頭一皺,斜瞥了她一眼。“你還好意思說?她是我的廚娘,可不是你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老是要她給你做什麽茶點、糕餅的。”
傅文儀賴皮地笑道:“有什麽關系?我跟秀敏是好姊妹呢!大哥該不是在吃我們的醋吧?”
“胡說八道。”
“大哥如果想一輩子吃秀敏做的菜,光是讓她做廚娘是不夠的。”
傅文儀知道和秀敏對大哥是什麽感情,也感覺得出大哥對和秀敏有着什麽樣的情愫,可她不懂,為何大哥至今還未有表示,他在等什麽?
像是知道她接下來可能會說出讓和秀敏尴尬、讓自己難以響應的話,傅文絕只淡淡的道:“待會兒把晚膳給我送來吧。”語罷,他起身走了出去。
和秀敏低着頭,手停頓了一下,接着,她若無其事的繼續備膳,神情卻難掩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