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忽如幻

“我的記憶?”重寒的臉上波瀾不驚,語氣也是淡淡的,一絲警惕暗藏眼底,“君姑娘說笑的吧,以寒如今的修為,雖算不上無所顧忌,但也不至于被人改了記憶還一無所知。”

“你就沒有想過,像冷疏源這樣多疑寡信的人,為何如此信任你?”君墨問。

重寒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就想反駁,可是話沒說出口卻又忽然發現自己根本就無話可說。

的确,無論是當初甫一入閣就身居一人之下的高位,還是只有自己能夠不經通報随時進出燼月樓,都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的不同,畢竟那是自小随侍阿源的囚牛都不被授予的特權。可是……盡管如此,他卻仍覺得有什麽地方莫名地有些詭異。似乎無論怎樣思量,都有什麽東西被籠罩在迷霧之中,看不清楚。

會是什麽呢?

想到這裏,他的臉色驀然變了。

是了,一直以來這樣毫無緣由的信任不只是出現在阿源身上,就連他對阿源也是如此。

他從不曾想過這種信任的來源,似乎一直以來,他都覺得無論阿源再如何冷血寡信,也絕不會傷害他。

這仿佛就是一種本能。若非是今日經人點出,他或許永遠都不會注意到。

“想明白了?”君墨站在一旁抱臂看着他,涼涼地問,目光悲涼如水。

“可是……”盡管如此,重寒還是覺得難以置信,畢竟以他與冷疏源不相上下的修為,若是真有人對他下咒篡改他的記憶,他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毫無所覺。

“你修為雖高,但卻并沒有長在‘遺失之地’,也不曾真正系統完善地學習術法吧。”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易青霄的聲音從屋外傳來,語氣平淡,偏又透着說不出的沉重。他和慕蒼玄一起走進來,慕蒼玄看了看他,終究什麽都沒說,只是走到君墨身邊,攬住了她的肩膀。君墨垂下眼簾,她遲疑了一下後靠在慕蒼玄肩上,壓在喉中的一聲嘆息終于溢了出來。

“真正的術法分為兩種,術為驅策之術,法為控禦之法,其中控禦之法又有咒與印之分,‘印’作用于體,咒’作用于靈。”

重寒顯然并沒有聽說過這種說法,他清俊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眼中卻已有難掩的錯愕。

“咒按威力又分為三種,分別是術咒、血咒和靈咒。其中術咒以自身靈力咒符施就,血咒以施咒者血液為媒,而最為強大也最為殘忍的靈咒卻是要以施咒者自己的靈魂為引,你對此一無所知,又如何能察覺得到!”起初易青霄的語氣還算平淡,到後來卻已經是厲聲诘問,他看着冷疏源,最後的一句話化在沉重的寂靜中,“你怎麽知道她究竟——”

“你是說……”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重寒猛地扭頭去看冷疏源,沉睡着的女子眉目低垂,難得的安詳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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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前,源源取了自己的一魄為引,施靈咒篡改了你的記憶。”易青霄如是說,那一刻他霍然回頭,眼神雪亮,帶着迫人的氣勢,似是要望到重寒的心裏。

重寒呆立在原地,身體微微顫抖,仿佛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良久之後,他的嘴唇動了一下,極低地說。

“替我解開咒術。”

他少年時的幸福,終結于他十七歲時的一個風雪夜。

他的父母,死在那個看不到月光的冰冷夜晚。

一身墨色薄衣的少年站在風雪中,黑色的長發有些淩亂地披散下來,在風中如雲漫卷。他的雙手上縛着沉重的鐵鎖,青黑色的淤痕在鐵索中時隐時現,背後的玄冰立柱緊緊貼在他已經凍得麻木的脊背上,他擡頭望了望天,嘴角掠過一絲冷笑。

這場雪下了三天,自己被抓也已有三日了吧。

重明蘊立在白石砌成的高臺上,身後站着的侍女在他頭頂張開銀骨絹傘,擋住落下來的雪片。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眼中聚起陰冷的殺意。

還真是自己的好侄子,受了這麽重的刑,居然還能死咬着不松口,不肯說出“創生之劍”的下落。

他一定要拿到那把劍——只要拿到了那柄劍,他就可以在焚天之劫後名正言順地成為“蒼夙”的主人!

“你叫重寒,對吧。”他走上前,托起少年的臉,直視他的眼睛,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溫和,“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告訴我瞑瑕劍的下落,我就放了你。”

少年的臉孔上沾着鮮血和塵土,嘴唇幹裂發紫,顯得非常的狼狽。但縱使如此也無法掩蓋他本身的風儀,美如秋空明月。他看了重明蘊好一陣兒,忽然輕輕笑了一聲,說——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很沙啞,開口時有暗紅的血沫從他唇齒間溢出。

凜煜無憫,瞑瑕無欲。縱使是一死,他也不會把父親留下的劍交給這樣的一個人。

更何況,他怎麽可能握得住重氏代代相傳的瞑瑕劍。

“哦?是嗎?”重明蘊顯然沒有意外重寒的回答,他很無所謂地笑了笑,笑容中含着冷戾寒意,他甩開少年的臉,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那你就去死好了。”

重寒沒有再理睬重明蘊,他微微擡頭,沒有什麽情緒的眼睛合起來。重明蘊從袖中取出匕首,纖薄的刃貼上重寒的咽喉。

“住手。”不遠處的觀刑臺上忽然傳出一個聲音,微啞,極低,很無力也很文弱的樣子。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聲音,就讓整個刑場都靜了下來,落針可聞。

呵,終于出現了。

重寒合着的眼睛略微睜開一點,含着一絲微茫詭谲的笑意。

“重明蘊,放了他。”坐在正中的人站起身,緩步走下了觀刑臺。重明蘊狠狠一皺眉,眼底閃過一瞬間的鄙棄厭惡,他停下了動作,讓到一旁,看向聲音的來處。重寒也循聲望去,和他想得不太一樣,來人竟是一個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說是個半大孩子也不為過。白衣白裘,膚色唇色都極淡,全身上下的顏色就只剩下那滿頭黑發和懷中兩尺來長的藍鞘的細劍。她走到刑臺上,卻不看重明蘊,只是用很複雜的眼神凝視着重寒。

看她這個年歲,竟不是冷弦凝嗎?

重寒沉吟着,他看到那少女眼中交織着漠然和沉寂,如同游離在生死之外。

既然不是冷弦凝……她又為什麽要阻止重明蘊?和祖父有約定的是前代族長音主和她的繼承人。可現在這個登上族長之位的人又是誰?

“別怕。”

正想着,重寒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他霍然擡頭,目光正對上白衣少女的眼睛。她用靈力把這兩個字傳入他的腦海,臉上依舊是冷漠的樣子,語氣卻顯出一分溫柔。

明明是有着這樣荒涼眼神的一個人。

“源主。”重明蘊的聲音打斷了重寒的思緒,他以左手按右肩,欠身行禮,有些陰柔的臉上似笑非笑,“此乃我重氏一門的家務事,源主橫加幹涉,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重明若已死,禍不及後人。”冷疏源的聲音毫無起伏。

“‘眠霄’污穢之血,留之不得。”重明蘊不松口,他打量着蒼夙族長蒼白秀麗的眉目,笑得意味深長,“還是說……源主看上這小孽種了?”

這話中惡毒的意味讓重寒神色微變,他看着冷疏源,而那白衣少女卻似毫無所覺,沒有表情的臉在風雪中顯出寒冰一樣的質感。

“你不願意?”她又問。

“不願。”重明蘊冷淡地回答,他把手中的匕首抵在少年的頸上,略微用力便有血痕沁出。重寒瞥了他一眼,目中帶嘲,似乎對自己的生死混不在意的樣子。然而重明蘊卻沒能把他想做的事情繼續下去,一道璀璨的劍光驟然橫過,宛如九天星隕,霎時貫穿了重明蘊的咽喉。

觀刑臺上的衆人幾乎都在同一瞬間霍然站了起來,用帶着憎恨和恐懼的目光死死盯着場中的少女,只有一個座次極前的白發人依舊端然靜坐,眉宇之間淡若霜雪。

冷疏源面無表情,眉梢眼角因為殺氣顯得淩厲,她緩慢地抽回劍,劍尖重重地砸在地上。重明蘊的身體失了支撐轟然倒地,血濺在她蒼白得過分的臉上,她抖了抖手中的劍,漫天鮮血飄墜如雨,劍光與血光相互交融,妖嬈到觸目驚心。

“都坐下,一驚一乍的,像什麽樣子。”一片死寂中,那個白發人如是說,然後他又向着冷疏源朗聲道,語氣不見嚴厲,倒像個縱容又無奈的長者,“重家主雖然言辭之間多有冒犯,但源主如此處置,也有些太過了。”

對他的話,白衣少女恍若未聞,她看着重寒不說話,眼睛裏空蕩蕩的。而重寒也在看她,那雙眼中點滴微光俱似乍然熄滅,仿佛在須臾之間死去。不知為何,他竟覺得她像是要哭出來一樣。

她就是……這一代的“征伐劍主”?原定要成為冷氏家主的冷疏源?

“叮——”良久,冷疏源提起劍,一聲輕響過後,凜煜劍如削腐土,切斷了他身上的鐵索。玄鐵打制的鎖鏈紛紛落地,她轉過身,在風雪中拖着劍緩緩向遠處走去。劍尖在雪地上劃出深深的痕跡,一滴一滴的鮮血從劍上滲入雪地中,在她身後留下長長的紅色印痕。重寒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怔愣了許久,拔步向她離去的方向追去。

如此局勢之下,也只有這個人能暫保他平安。

更何況,他來這定晏山脈,為的就是找到這位“征伐劍主”。

越往前走,地勢越高,人煙越少。白石鋪成的小路沿着山勢蜿蜒。白衣少女緩慢地走在前面,劍上的鮮血早已凝固,她長長的狐裘拖在地上,讓本就踉跄的步伐越發艱難。重寒跟在她後面,這幾日的刑訊讓他異常虛弱,幾乎跟不上她的腳步,可他還是咬着牙,深一腳淺一腳地跟着她。

約摸又行了百十丈,他們到了山頂。這座山生得特異,剛才他們走過的那一面是半陡半緩的斜坡,另一面卻是如刀砍斧削一般的懸崖峭壁。一座別院建在懸崖邊,占地頗大,裝飾典雅,點滴細節之處無不考究,卻沒有絲毫有人生活過的氣息。冷疏源走了進去,仿佛沒有感覺到重寒的存在。重寒連忙拔步跟上,在進門的那一刻,他看到兩扇檀木大門邊的立柱上有一些焦黑的痕跡。

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的焦黑痕跡。

“誰讓你跟來的。”一直随着她進到了一座緊鄰懸崖的小樓,重寒終于聽到她開口說。

“不要哭。”他看着她單薄的過分的背影,輕聲說,聲音帶着奇異的韻律。

“誰說我哭了!”冷疏源的聲音陡然拔高,她猛地轉身瞪着重寒,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臉色蒼白,眼眶微紅,稚氣的小臉顯出一種慘淡的豔麗。重寒沒想到用了靈力擾動她的心神她竟然會是這麽一個反應,一時有些手忙腳亂,卻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不要哭。”他的聲音很低,很溫柔。

冷疏源渾身一顫,手中的劍一下子摔到了地上,紅暈慢慢洇上了她的眼眶,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眼睛裏滾落下來。僞裝出的堅強一下子全盤崩潰,她撲上去,像瘋了一樣捶打着重寒的胸膛。

“誰說我哭了!我才沒哭,才沒哭!”她揪着重寒的衣襟,上氣不接下氣地吼着,聲音尖細,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幼貓。力氣漸漸衰竭,她無力地向地上滑去,身上湧動着的強烈的悲傷和無助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滅頂一般壓下來。重寒被這海徹山傾一樣的悲傷所震動,他半跪下去有些無措地抱住她,安撫地撫摸她的長發。這樣溫柔的對待觸動了這個古怪的少女,她舒開手臂回抱住重寒,埋首在他懷中,滾燙的淚水沿着他的衣襟流進去。幾乎是本能一般,重寒伸出手按在她的額頭上,掌心聚集着淡藍色的微弱靈光。

睡一覺的話,是不是就不會那麽難受了?

“我殺了他……”就在此時,重寒聽到了冷疏源低低的呢喃聲,像是墜入了夢魇,“爹爹,我殺了他!”

“我不想的,可是他們……他們要殺明若叔叔的孩子。他們都恨我,都想要我死!”

這樣的話語令重寒悚然震驚,他更加用力地抱住冷疏源。少女像是得到了某種安慰,她在黑衣少年的懷中蜷縮起來,斷斷續續地說着什麽。

“為什麽他們都不相信我……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怎麽會殺你們,怎麽會傷害你們……”仿佛耗盡了殘存的心力,冷疏源的聲音越來越低,終于漸漸地消失了。重寒把她橫抱起來放在床上,輕輕地蓋上柔軟的緞被。他坐在床邊看着她猶自恍然的神情,眸色一分分地沉下去。

“征伐之劍”凜煜的主人,怎麽會是這樣一個“不殺”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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