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傾城之戀

蘇暖暖知道父母回來不會給她什麽好臉色看，可她從來沒想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會那樣殘忍地對她，瓢潑大雨如灌鉛一般朝她瘋狂地砸過來，然而身體上錐心刺骨的疼卻怎麽也比不上心尖上的那絲絲纏繞的疼，重活一世，她原本以為她可以輕松面對這樣一對奇葩的父母，然而事實就是，人終究不是聖人，怎麽會怎麽會輕易就不計較那些刻骨銘心的疼和恨了呢？

忽然有一刻，暖暖都快不知道她接下來的那一步該是怎樣邁出去了呢，就像她初次重生回來時信心滿滿地田園計劃，她忽然就那麽害怕，害怕她的計劃就這麽全然泡湯了，害怕自己再也尋不到那初次重生回來時聞到泥土芳香時那片刻的溫暖。

在暖暖雨中奔跑的這一段時間裏，陸知憲不知撥了多少通暖暖的電話，可是大雨瓢潑，她聽不見，亦不想聽見任何人的聲音。

在陸知憲的印象裏，蘇暖暖雖然不怎麽待見他，但是他撥她電話時基本上沒到響第三聲的時候，她就會接起來，可是今晚，他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勁，開着車就往幸福村的這個方向開來。

下雨了，鄉村的路就會格外地泥濘，難得是這場疾風驟雨下了約莫半個多小時就停歇了，村莊是一貫以來的安靜，雨後有淡淡的泥土芳香，車子開不進來，他索性丢在了村口，拿起雨傘就往暖暖家的方向走去，因為村子裏靜，所以偶爾有幾聲狗吠聲的時候聽起來就會格外地駭人。

暖暖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陸知憲一邊走一邊在心裏打着鼓。

剛到暖暖家門口的時候，就看到暖暖的弟弟蘇浩和奶奶急得在那團團轉，陸知憲上前一問，才知道暖暖因為跟父母發生了些口角，趁雨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陸知憲是知道暖暖的脾氣的，也知道她是不會輕易去做什麽傻事的，所以他安撫了年紀比較大顫顫巍巍的奶奶說，“奶奶，別着急，我知道她在哪裏！”

暖暖确實就坐在山裏曾經她和陸知憲一起釣過鳗魚的那條山澗小溪的岩石上，雨後的空氣格外地清新，雖然是冬天，但好在今天溫度不算很低。

暖暖一個人盤縮在那塊大岩石上，她本來就瘦，此刻在朦朦胧胧的天色裏更顯瘦削。

陸知憲沒有驚動她，只是輕輕地走到她邊上然後坐在她旁邊的那塊岩石上，有月亮隐隐的從山的那邊爬上來，模糊的一片月暈，陸知憲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以為今天晚上他會陪着暖暖就在這山澗的小溪邊坐一夜，沒想到片刻之後，暖暖便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那樣軟軟茸茸的小碎發蹭在他的脖頸處，他感受到有一顆滾燙的熱淚在他脖頸處的皮膚上肆意地流淌着……

這丫頭，一定是委屈極了的，因為陸知憲從來沒看到她在他面前這樣默默地淌過眼淚，他心裏的某一處忽然松動地像一片空曠的原野，有風灌過來，而他只想抱緊她在懷裏。

“奶奶和蘇浩都很擔心你！”陸知憲攬過她的肩輕輕地說。

“我一直以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給他們最好的，原來一切都是錯的，錯的！”暖暖把心裏的委屈說出來，其實她沒指望誰能夠去懂她，可是陸知憲懂，比她自己都還要懂。

“暖暖，不管怎麽樣，都要對自己好一點，那樣就沒有誰能傷害得到你。”

陸知憲将身上厚實的外套脫給她裹着，因為淋了雨此刻山間的風又刮了起來，陸知憲怕她感冒了，沒想到這個時候暖暖想到的還是他，“我不冷，你別脫感冒了！”

“感冒了又如何，你不就是醫我的藥嗎？”他俏皮地跟她開着玩笑。

可是這一句怎麽那麽熟悉，仿佛在哪裏聽到過或是看到過，她忽然恍然大悟了起來道，“你也看張愛玲啊！”

可不就是《傾城之戀》裏範柳原說的那句，他在碼頭接白流蘇下船的時候，他看到流蘇穿着綠色的玻璃罩似的雨衣，笑着打趣她像個藥瓶子，白流蘇一開始還嗔怪他是笑她身體孱弱，随後他便在她耳邊輕呢了一句，“是醫我的藥。”

陸知憲笑着斜眯着眼睛道，“怎麽着，只準你看啊！”

這家夥，在他面前，蘇暖暖總覺得心裏不管有多少的恨有多少的怨和多少的不甘都會在他的風輕雲淡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既然重生回來，她就應該調整好自己的心态，父母的不喜歡其實前世就已經是木已成舟的事了，而且母親濃重的重男輕女思想又不是她三言兩語就可以改變的過來的。

前世她在那樣的職場厮殺中拼出一條血路爬上了那高層的位置，如今為何連這點都看不透了呢，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即使父母不喜歡她，她還是最最親愛的奶奶，還有可愛的對她一心一意好的弟弟呢，她還擁有着很多很多東西，她并非一無所有。

就是這樣想着，蘇暖暖忽然覺得自己釋然輕松了許多，可是那個家，父母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若無其事地待下去，至少今天晚上她還沒想好怎麽再次去面對他們的不喜和刁難。

陸知憲看到她臉上的為難，也沒有做什麽過多的強求，他只是囑咐她要給奶奶和蘇浩打個電話報個平安，然後先去陸知憲的外婆家暫住上一個晚上。

陸知憲外婆家的村子就在幸福村的隔壁，叫瓜渡村。

暖暖也漸漸明白為何陸知憲每次回來都可以不用急着回去了，原來他也是有落腳的去處。

兩個人相互攙扶着走出山林子，瓜渡村相較于幸福村路稍微好走點，雖然下了雨，但難得是家家戶戶的門口都鋪了石子路，所以一路走鞋子上也沒有沾到什麽泥，但奈何暖暖當時在大雨中奔跑的時候不小心從山坡上滑了一下，膝蓋撞到了一塊石墩子上，尖尖的角把她的褲子給戳破了，膝蓋上也破了好大的一處，一開始也許是心裏的難過她倒沒怎麽在意這樣的疼，沒想到這會子陸知憲稍微一觸碰，她就疼得眼淚珠子‘唰唰’地滾落了下來。

好燙，燙得整顆心都在撕裂般的沸騰。

陸知憲其實一路上是想背暖暖回來的，然而蘇暖暖同學也不知是不是女漢子附體，一路上都逞強着說不礙事的，本來傷口嘛漸漸止住了血也好多了，沒想到一路上暖暖撐着走回來的時候，傷口被崩開又接着在流血了。

陸知憲也不知道說這丫頭什麽好了，将她扶到外婆這間老屋子的客廳沙發上的時候，他開始去卧室翻醫藥箱。

許是很久沒用過的緣故，醫藥箱上落了很重的一層灰。外婆在的時候，因為身體不大好，所以醫藥箱子是時時帶在身邊的，外婆去世了以後，這個箱子就一直藏在了床肚底下再沒用過，陸知憲今日找出來的時候，心裏隐隐的忽然覺得有些惆悵。

外婆，從小一手把他帶到大的外婆，他對她注入了太多的情感，可是人終究逃不出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他一直守着外婆的這個小家，不讓他倒塌，不讓他落灰，就是想着外婆是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外婆從不曾走遠。

陸知憲包紮傷口的手法很熟練，暖暖看着他，他微微低下的頭，暗黃的燈光下可以看到他落在頸窩處的一绺碎發，絨絨的，她覺得有一種叫溫暖的東西在心間流淌。

她忽然喊了他一聲，“喂，陸知憲！”

她喜歡連名帶姓地叫他，陸知憲從驚愕裏擡起頭來的時候，正對上了暖暖的眼睛，眸子裏有一股柔情在流轉，就連聲音此刻也是柔柔的，她說，“謝謝你！”

這丫頭，溫柔起來倒也挺讓人心疼挺正經，陸知憲替她将傷口包紮好，站起來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暖暖脾氣硬但難得是發質很是柔軟，他說，“謝什麽，今晚你睡裏屋，我睡沙發吧！”

暖暖覺得這個建議非常好，但是這種天氣睡在客廳的沙發上難道不會冷嗎？不過陸知憲一向穿得少，估計也是個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人，不過對暖暖來說到底有點鸠占鵲巢的嫌疑，所以她還是對陸知憲略表了一下自己的小擔心，“有取暖器或是電熱毯之類的嗎？”

陸知憲笑起來，整個眉眼都舒展開來，暖暖忽然覺得今晚的陸知憲陸大律師帥極了，“你讓我大老爺們睡一電熱毯，得哪天還不給人笑掉大牙！”

大老爺們自己都不怕冷，暖暖覺得自己還操那份閑心幹什麽，可是第二天陸知憲去市裏上班，再次打電話回來問暖暖晚上想吃些什麽的時候，暖暖聽到他電話裏‘嗡嗡嗡’好濃重的鼻音，一句話裏連帶打了三個噴嚏，暖暖忽然擔心地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感冒了？”

陸知憲對着電話笑得很是欣慰，“暖暖，我只是有點想你了！”

想你都想到感冒了，暖暖笑着挂斷了電話，心裏漸漸湧升起一股暖意。

當年淪落到進退兩難地步的白流蘇，在前途未蔔的情形下踏上範柳原的那艘船的時候，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她後來會成了他患難與共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