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六郎還未走到家門口,遠遠的就發現緊挨着自家房子西面的空地上蓋了一排矮房,心下生疑的同時又緊走幾步,離得近了才發現那塊空地不單被鏟平整了,還有幾個格外熟悉的身影正在忙進忙出的裝栅欄、安門窗,敲敲打打的好不熱鬧。

“大哥二哥……”一連串的哥哥叫過後,六郎也走到了矮房跟前,探着腦袋往裏頭瞅了幾眼,“這是豬圈?”

王香芹讓四郎蓋的豬圈,算是現代豬圈的簡易版,也可以說是古代農家豬圈的升級版。大致的樣子是不變的,只是相比其他人家的豬圈,面積更大了。從外頭看,是幾間連在一起的矮房,實際上裏頭是相通的,當然也做了隔斷。

矮房的窗下是一條通廊,靠裏側的才是一排豬舍。一般是一間房裏弄兩到三個豬舍,用栅欄隔開,靠通廊那面則是食槽,全是用石料鑿的,敦實的擺在地上,既不擔心被豬啃爛,也不用怕被豬拱翻。

六郎盡管打小就開始了求學生涯,卻也是典型的農家子,對豬圈還是很清楚的。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這矮房的作用,只是納悶家裏為什麽要弄這麽一排矮房當豬圈。要知道,就自家屋後那小小的一個豬圈裏就能養兩頭大肥豬還不嫌擠,這裏……

“六郎回來了?你先往家裏去,咱們就快幹完了。”

“對對,你趕緊回家,讓你二嫂給你做弄點兒好吃的接接風。”

“走了走了,你別堵在這兒……”

幾個哥哥連說帶哄的,就把六郎給轟走了。不過,其實前兩天豬圈就都弄好了,這兩天他們在裝門窗栅欄,到這會兒,基本上已經快收尾了。

又忙活了一陣子後,老朱家這哥五個終于在太陽落山之前徹底完工了,提着工具就往家裏走。

彼時,二嫂已經将飯菜都做好了,王香芹幫着一起端到了堂屋裏。因着是晚飯,并不是很豐富,只有稠粥和小菜。不過因為六郎回來了,朱母特地拿了幾個蛋,讓二嫂臨時加了個蔥花雞蛋羹,一出鍋味兒就飄過來了,擱到飯桌中間後,瞬間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照慣例,家裏人有事都在留到晚飯桌上說的,不過今個兒難得有好菜,所有人都沒顧得上說話,先開吃了。等吃了個七八分飽,朱母才問六郎這段時日的情況。

朱母這話提醒了六郎。

六郎停了筷子,遲疑的看向朱母:“娘,我有個事兒想跟你說。就、就是……我字差不多認全了,是不是就不讀了?”

說這話時,六郎的目光裏滿滿都是哀求,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半大孩子,下個月過生後才滿十五歲呢,看着就格外的可憐。

一瞬間,屋裏安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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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随後,除了朱母和倆孩子外,其他所有人都齊齊的點頭,紛紛出聲幫六郎:“是啊,別讀了吧,考秀才也太難了。光會寫字還不成,還得做文章啊,這不是成心為難人嗎?”

“娘,你就心疼心疼六弟吧,你瞧他多瘦啊,咱們幾個在家裏吃好喝好睡好的,就他一個人在外頭吃苦受罪,多可憐呢。”

“讓小六回家吧。”

老朱家前頭五個兄弟,都一臉愧疚的看着六郎,他們一直認為這輩子最對不住的人就是六郎了,自己不想念書,又拗不過父母,最後推了六弟出去……哪怕是抽筷子的結果,那也是當哥哥的對不住弟弟啊!

幾個媳婦目瞪口呆,王香芹是懵得最厲害的,畢竟她嫁過來的時間還短,不大清楚這裏頭的內情。二嫂和三嫂也是懵的,唯獨大嫂,因為早先大郎跟她提過一嘴,她是妯娌裏頭最快反應過來的人:“對對,娘你還是讓六弟回來吧。要是你真想叫家裏出一個秀才,回頭讓我家豬毛去念!”

衆人:……

朱母沉吟了一下,才開口:“成吧,那就別念了,開春跟你爹你哥他們一道兒下地幹活去。”

“嗯嗯,好!”六郎高興極了,憨厚的臉上全是喜悅的表情,嘴角一個勁兒的往上翹,怎麽都止不住。

不想,朱母又看向大郎:“你想叫你家豬毛念書?年歲有點兒小,不知道能不能坐得住。再說咱們村也沒人辦私塾,去鄰村……還是太小了,等過兩年再說吧,起碼得叫他能一個人來回,家裏可沒人送他上學。”

大郎剛聽了個開頭,臉色就變了,煞白煞白的,仿佛被勾起了童年時期的陰影,好一會兒才急急的撂了筷子猛擺手:“不不不,沒有沒有,我沒想叫豬毛念書……哎喲!”

關鍵時刻,大嫂出手了,在桌子底下狠狠的擰了大郎一把,而後在面對朱母疑惑的眼神時,一臉鎮定的微笑道:“娘你說的對,豬毛還太小了點兒,我琢磨着,等兩年後,他也有八歲了,到時候再叫他去。”

“成啊!”朱母一口答應下來。

老朱家的哥幾個齊刷刷的用憐憫的眼神望向還在一旁吃得很開心的豬毛。

豬毛今年六歲了,是大郎的兒子,同時也是老朱家的大孫子。不過,鄉下地頭養孩子一貫不怎麽精細,哪怕他出生時家裏的條件還算不錯,也沒怎麽嬌慣他,只由着他摸爬滾打的長大。他本來正低頭吃吃吃呢,突然就感覺脊背一涼,擡頭看時,他爹和幾個叔叔已經将目光收了回來,因此他只不明所以的又低下頭繼續吃了起來。

這頓頗具深意的晚飯終還是結束了。

王香芹照例幫二嫂收拾碗筷,她主要是收拾,殘羹剩飯就算不多,肯定還是留了點兒的,還有碗筷盤子上的油水,都洗刷一遍,都倒到馊水桶裏,拌上煮好的豬食,給屋後的豬們加個餐。等妥當了,她又檢查了一遍後院,這才安心的回到前頭。

養豬比養雞好的是,倒不用太擔心被偷,畢竟快出欄的肥豬塊頭大,想偷的話,還得防備着別被拱翻。不像養雞,鄉下地頭年年都有人家丢雞的,破案的幾乎沒有,最多也就是像丢了菜的二嫂那樣,插着腰在村裏邊走邊罵,狠狠的出口惡氣。

這天晚上,其他幾個屋倒是安生得很,唯獨大嫂那屋,小吵了一陣子才歸于平靜。

老朱家是朱父朱母夫妻倆住正房,東屋住着大郎夫妻、二郎夫妻以及倆孩子,西屋才是三郎夫妻、四郎夫妻。至于尚未成親的五郎和六郎則住在糧倉邊上,靠近西屋這邊。

因為位置的緣故,王香芹只知道昨晚上大嫂在吵吵,卻并不清楚具體是什麽。不過,這不是有二嫂在嗎?她大清早的起來生火做飯,結果剛出門就發現六郎居然已經起了,蹲在竈屋門邊上發呆。

“你起那麽早做啥?等着,我這就去燒熱水。”二嫂順口問了一句,她其實并不期待能得到答案,單純的就是随口一說。

可六郎是個老實人,聽到嫂子的問話,他就老老實實的回答:“不早了,平常在學塾裏我起得更早。鎮上有打更人的,我都是五更天就起的,要是夏日裏就更早一些。起來也不能用熱水洗,得用冰涼涼的進水,洗把臉就清醒了,能讀書了。”

二嫂都已經一只腳邁進竈屋了,聽了這話又回頭說:“讀書那麽辛苦啊?啧啧,大嫂說你占了大便宜,娘是疼幺兒才叫你去讀沒叫大哥讀。大嫂還說啊,你都占了那麽多年的便宜了,往後可不能叫你繼續占便宜了,輪也該輪到她大房了。”

六郎:……

可憐的孩子徹底懵了,他連二嫂啥時候進的竈屋都不知道,等二嫂出來問他要不要熱水洗漱,他都沒個反應,只蹲在檐下,就跟魂魄飛了一般,整個人都不好了。

因為白天要幹活,早飯一貫都比較豐富,同時早上也是二嫂最忙碌的時候了,她根本就分不出神來關心六郎。更何況,她本人也不是多機靈的人,壓根就沒察覺到六郎的不對勁兒。

直到家裏其他人陸續起了床,都洗涮完畢,坐到了飯桌前時,這才有人發現六郎好像一直蹲在竈屋旁:“六郎!六郎你咋了?吃飯了!”

連着叫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五郎先忍不住蹬蹬的跑了過去:“小六,小六!”邊喊邊推了他一把。

六郎直接被推得往後倒,結結實實的坐了個屁股墩兒,他好似才反應過來一般,哇的一聲哭開了:“大哥他不厚道!他太欺負人了!”

“五長一短,六根筷子啊!只有我倒黴抽中了那根短的,這才被逼着上了學塾。可、可大哥大嫂還覺得是我占了便宜,娘是疼我才叫我去念書,不疼大哥才沒叫他去的……”

“嗷嗚嗚嗚!你倒是早說啊!你為啥不早點兒跟我說啊?”

“你早說了,我肯定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你啊!你想讀書你咋不說呢?!你咋早不說呢!!!”

什麽叫做“知道真相的我,眼淚掉下來”?這就是啊!

六郎委屈極了,正好他剛被推了個屁股墩兒,索性也不起來了,坐在地上就嗷嗷的哭了起來。他其實六歲就開始上學了,因為他上頭是有哥哥的,前頭仨當時已經大到可以下地幹活了,但四郎五郎又不大,就承擔了送弟弟上學放學的重任,直到他能自己獨立來回為止。

因此,六郎讀書的年頭已經有足足八年了,就快滿九年了。

在這八、九年間,從鄰村的村學到鎮上的學塾,六郎一直都是所有的學生中最努力的那個,當然也是最笨的那個。他知道自己腦瓜子笨,又怕糟蹋家裏的錢,每天天不亮就讀書,人家讀個三五遍就能背下來,他讀個三五十遍都不一定能背下來,所以他就只能上百遍的讀啊背啊。都說勤能補拙,但最終還是要看天賦的,當然效果還是有的,在六郎頭懸梁錐刺股一般的刻苦努力下,他費勁千辛萬苦,終于通過了縣試和府試,成為了童生。

多辛苦啊!多不容易啊!

無論哪個時代,對于愚笨的人都不怎麽友好,假如願意接受自己笨這個事實,選擇過平靜安穩的小日子倒還好。可像六郎這樣的,他明知道自己笨得很,卻偏偏還得上進,又生怕糟蹋了家裏父兄們賺的辛苦錢,可想而知心裏到底有多苦。

結果……

結果!!

別說家裏的其他兄弟了,就連朱父朱母都用譴責的眼神看向大郎,紛紛質問他,你想讀書你咋不說呢?你咋不早說呢?咋不呢?!

一聲聲泣血的質問,在這清晨的農家小院裏響起。

美好的一天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拉肚子拉到虛脫,ε=(?ο`*)))唉

ps:上一章改了個錯,劇情不變,不用回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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