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異象

春秋,陳國。

二月初寒,宮苑裏的桃樹已打上了花苞,不幾日就要綻開了。

忽一陣春暖香風吹過,桃花苞提前從沉睡中醒來,搖曳着全盛開了,滿枝粉紅燦爛一片。

陳國公剛從外面領兵征戰回來,走進宮門,頭頂上一陣隆隆的春雷滾過。陳公勒馬,仰頭望了望天。這開春的驚雷,驚的衆人心頭一震。

回到內宮,就見奶娘樂颠颠的跑來報喜:“恭喜主公,夫人生了,是個漂亮的小公女。”

又是公女。陳公臉上的不悅一閃而逝:“走,去看看。”

這是夫人生的第二個女兒。陳公至今無子,他盼着夫人生一個公子。當然,陳公寵愛夫人,是不會表露出不悅的。

小公女果然生的極美,不似其他剛出生的嬰兒皺巴巴小老鼠似的,而是極水靈粉嫩,裹在粉色的小襁褓中,宛如一朵花苞一樣。

奶娘把嬰兒遞給陳公,陳公抱在手中,忽見嬰兒沖他裂嘴一笑。

奶娘驚訝笑道:“主公,小公女生下來只哭了片刻就好了,主公一抱她就會笑了,如此精靈人兒,莫不是仙子下凡?”

“對呀。宮苑的桃花忽然就開了,滿宮都是花香。說不定是桃花仙子呢!”侍女們跟着賀喜,嘴巴一個比一個甜。

夫人倚在床上,被贊的滿心歡喜,甜蜜地望着夫君和孩子。

仙子?陳公心裏卻莫名地閃過一個詞:妖孽。

一個三歲的漂亮小女孩趴在陳公膝邊,滿眼新奇地打量着嬰兒,道:“父君你瞧,妹妹額頭上有朵花花。”

陳公聞言細看嬰兒,笑容斂去,眉頭漸漸皺起。

“主公,怎麽啦?”夫人見陳公神色有異,不安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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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把嬰兒抱到床邊,對夫人道:“你看。”

嬰兒的額間,有一朵粉色的桃花胎記。起初嬰兒皮膚泛着肉紅色,胎記還不明顯。此時膚色漸白,桃花印記越來越清晰,嬌豔欲滴,花蕊都清晰可辨,簡直就如一朵真花落在額間。

按照民間說法,生有特殊印記的,要麽妖異,要麽祥瑞。

“這……”夫人忐忑問道,“主公,可是祥瑞?”

“但願是。”陳公語氣猶疑。

宮人來報:“主公,國師求見。”

國師是陳國的智者,精通易理、星象等術,他這個時候來求見,莫不是跟這怪異的小公女有關?

陳公把嬰兒遞給奶娘,轉身出去。

夫人望着陳公的背影,又俯身看看面若桃花的嬰兒,怎麽心中覺得那麽不安呢,悄悄跟了出去。

“國師是說,此嬰的确不祥?”陳公問。

“臣昨夜觀星象,今晨又以卦象推演,異星方位正落在候宮之中,而小公女又在此時降生,應該不會有錯。”

“于國可有害?”

國師道:“此女命貴,然是運劫而生,不僅自身命運多舛,只怕長大後會成為禍國亂世之源。”

“呯”一聲,陳公手中的茶杯被捏碎,問:“國師認為,該當如何?”

“殺。”

“主公,不可。”夫人顧不得避嫌,從帷幔後沖出來。

“夫人,寡人也不忍,可是……”陳公心疼地扶住夫人。

夫人跪下,懇求道:“主公,如今天下本就是亂世,如何能歸咎于一個幼女身上?再說,天下那麽多諸候國,她是我陳國的公女,即使要禍,也是禍害別國,怎會危禍本國?”

“夫人所言也有理。國師,可有什麽妥善之法?”

國師道:“主公既然不忍心,唯有将小公女送出宮去,長大後切不可嫁予國君公候,或許可保一世平安。”

“唯有如此了,就按國師說的辦。”

搖籃裏,小嬰兒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

……

“小丫,你又要去出玩?”

“奶娘,我去釣魚。玩一會兒就回來。”一個明豔的少女拿着翠竹做的魚竿,蹦蹦跳跳地跑出門了。

奶娘嘆氣:“唉,越來越像個野丫頭了。”

她姓妫,沒有名字,小名叫小丫。

她本是陳國的小公女,卻在滿月後就被送出了宮,跟奶娘住在宛丘城郊外的山腳下。附近的人都不知道她是小公女。

她很少見到外人,除了奶娘和附近村民,就是偶爾偷偷來看她的姐姐。姐姐叫靜姝,小名大丫。

靜女其姝。姐姐溫婉娴雅,高貴端莊,是标準的大公女形象,被稱為陳國第一美女。

而她,從穿着到行止,早已跟鄉野丫頭無異。

姐姐有時把自己漂亮的手串、香墜送給她。她戴着爬樹下河嫌麻煩,都鎖進了匣子裏。一根荊釵就是她的全部首飾。

小丫跑到河邊,把魚竿放在地上,脫下鞋襪,赤腳伸在河中拍水,雪白的足踝在水面上跳躍,激的水花飛濺。河水清涼透心,她玩的開心,無所顧忌的歡暢地笑。

她看到水中的倒影,俯身低頭湊近了些,細照了照自己,伸手在額頭上揉揉。

她的額頭上有一朵粉紅的桃花印記,不知情的以為是畫的桃花妝。她揉了揉,又掬水洗了洗,桃花印絲毫未消,反而把額頭揉紅了一片。

她不怎麽喜歡這個印記。雖然見過的人都說好看。

撲通。

“哎喲。救命啊。”

那個少年被她歡快清亮的笑聲吸引過來,不知在旁邊偷看了她多久,終于失神,一腳滑進了河水中,像只旱鴨子胡亂地撲騰着。

“笨。你不會游水嗎?”小丫哈哈取笑着,把魚竿伸過去,拉了他上岸。

少年衣袖濕透,發冠也散了,樣子頗有些狼狽。不過他只狼狽了片刻,很快把衣服上的水抖了抖,把頭發攏到腦後,重新恢複了從容氣度。看得出來是個從小教養出的高貴公子,任何時候都不會失了儀态。

他低頭又看到了小丫白皙纖細的裸足,意識到剛才已偷窺了許久,不禁臉紅,忙移開目光,拱手拖禮道:“多謝姑娘相救。”

小丫卻全然無知,好奇地問道:“舉手之勞,不用謝。你是誰?打哪兒來的?”

“我叫子都,從息國來。敢問姑娘芳名?”

小丫打量此人溫潤俊雅,謙和有禮,名字也這麽好聽,跟曾經鄭國第一美男公孫子都同名。小丫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小名。

小丫微微臉紅:“我姓妫。我,沒有名字。”

子都并沒有奇怪。普通人家的女子很少有名字。只是有個姓氏,叫某姬、某女子、某丫頭什麽的。出嫁後在前面綴上夫家的姓,兩個姓加起來,叫某某氏,就是名了。

子都含笑道:“我送姑娘一名字,就叫婵娟如何?”

小丫問:“明月為婵,姿美為娟,你是在誇我美嗎?”

“當然。姑娘讀過書?”

“嗯,讀過一些。我姐姐教我的。”

子都眼睛直愣愣地打量着小丫。如今的民風開放,小丫又不太懂什麽男女有別,只是很單純地問:“你為何一直盯着我看?我真的很美嗎?”

子都慌忙賠禮道:“抱歉,非禮匆視,在下唐突了。可是,姑娘不知道自己很美嗎?”

小丫搖頭:“不知道。我姐姐才美。”

“我不信,肯定沒有你美。”

小丫沒有回應。在她心中,姐姐是最好最美的人。她的樣子,實在沒法跟妝扮精致的姐姐相比。不過子都是第一個誇她的人,她心裏也美滋滋的。

小丫看他衣服上滴滴噠噠滴着水,道:“你衣服都濕了,脫下來,我生火替你烤烤吧。”

“不,不用了,我擰幹就行了。”子都忙擺手拒絕,拎起衣角擰了幾擰,勉強沒有滴水了。

小丫看他頭發上也在滴水,道:“我來替你束發吧。”

“啊?”未等子都拒絕,小丫就把他拉到一塊石頭上坐下,站在他身後,先用帕子包着他的頭發擦了擦,又叉開手指做梳子抓了幾下,然後雙手攏起頭發堆到頭頂,拿發冠束上。

這小丫頭,真是一點兒不懂得男女避嫌。子都暗笑。

小丫也偷笑。她想學束發,總算抓住個人給她練練手了。

她的手法有些笨拙有點重,拉的子都的頭皮發痛。他忍着沒有吭聲。

“好啦。”小丫後退兩步,得意地拍拍手。

子都走到水邊照了照,這頭發束的,比披散着更亂呢。

小丫卻很自我感覺良好地問:“我束的好嗎?”

“嗯,很好。”子都轉過身,溫和地笑望着她。

小丫歪着腦袋仔細看了看,好像束的不怎麽好呢。她傻笑臉紅。

子都還站在水邊呢,這可愛的嬌羞,讓子都又差點兒失神滑足。

子都摘下腰間佩玉,道:“姑娘施于援手,在下無以為謝,就以此玉聊表心意,望姑娘不要嫌棄。”

小丫并不知那玉佩有多貴重,覺得好看,就爽快地接了,又在自己身上找了找,只有一塊絲絹,是她身上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遞給他,道:“我也送你一個。這樣咱們就是朋友了。”

子都眼光閃了閃,欣喜地接過絲絹,小心地收好,道:“我要先回去換身衣服,遲些再來找你。”

“好。”

小丫目送着子都的背影遠去。她很少見到陌生男子,子都與她一見有緣,算是她唯一的朋友了。

在她單純了十六年的心裏,忽然湧起一種莫名奇怪的感覺,讓她的心忽地亂跳了一下,臉上一陣發燒。

直到看不到子都的身影了,小丫才一步步後退着回去。呯一下,後背撞進一個人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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