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楚王

太夫人是一個面上和氣內心強硬的人，因此老臣們對付不了君上時才會把她請出來。太夫人發話，小丫就被禁在寝宮中，外面派重兵守着，不讓人出入，連子都也不能見。按照祭司所言，要在月圓之夜執行火焚。

子都急怒地去找太夫人，問道：“母親，你想要處死我夫人嗎？”

太夫人道：“她必須死。”

子都問：“夫人有何錯？那些散布妖言的人才該死。”

太夫人道：“不管她有沒有錯，你是一國之主，當知道應以什麽為重。”

子都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保護夫人。”

“保護？你若寒了臣民的心，失了國，還談什麽保護夫人？”

“母親若要處死夫人，我就不做這個國君了。”

太夫人怒道：“放肆。你還沒有你夫人懂事，永遠都是這副長不大的樣子。想想從你們成親，因你夫人鬧出多少事。你夫人落到這一步，有一半也是你任性胡鬧造成的。你若再這麽胡鬧下去，為了息國社稷，我也不在乎廢了你這個國君。”

“母親，我還是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母親，我求求你，放了我夫人。”子都跪下，抱着太夫人的腿哭求。

太夫人更怒了，喝斥道：“你是君上，為一個女子就這麽輕易下跪，太讓我失望了。你是在逼她死的更快。”

子都軟硬兼施，怎麽求都沒用。被太夫人命人強行送回了書房。

小丫雖然老老實實的被軟禁在宮中，心裏仍是期冀子都救她的。至于能不能救得了她，卻是不敢深想。

子都也不上殿不理事了，日日在書房縱酒，喝的昏天黑地，又哭又鬧。

太夫人暗暗嘆息，叫來祭司，問可有什麽其它化解之法。祭司道：“若不處死，那就只有送出息國，從此與息國再無牽涉。”

太夫人沉思了一會兒，道：“送走，子都怎會舍了她，還不知會鬧出什麽事來。何況，那樣一個絕色的女子，天下哪裏藏的住。落到別人手裏更是禍。看來，她只有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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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就要到月圓之夜，子都來到寝宮外，侍衛死命攔住不讓進。子都只能隔着殿門與小丫說話。數日不見，小丫面容蒼白，神情卻安定。子都則是胡子拉碴，一身酒氣，頹廢至極。

子都流淚道：“夫人別怕。婵娟若死，有子都相陪。”

小丫沒哭，臉上還挂着笑意，柔聲道：“不，夫君不要做傻事。夫君要替我好好活着。”

子都擦一把淚，道：“好，咱們都不死，我一定要救夫人。咱們一起好好活着。我再去求母親，我不做君上了，咱們一起離開息國，就再不會有人想害夫人了。”

子都跌跌撞撞地又去求太夫人。沉重的殿門緩緩關上，小丫看着子都的身影一點點被隔離在門外，臉上依然挂着笑意，兩行清淚卻嘩啦啦浸濕臉頰。

她知道，子都是沒有辦法救她了。子都性子不成熟，處事能力有限，想救她怕是有心而無力。可是子都願意跟她同生共死，願意為她放棄家國，她的內心也算是圓滿了。

果然，子都再去求太夫人時，太夫人命人把他也關了起來。太夫人怒極，若非太夫人只有這一個兒子，恐怕真會廢黜了他。

且說楚國王宮。

楚王熊赀正在為借道息國的事思慮。息國不願，或者說是，不敢借道給楚國。若不借道，就要繞道遠征，于兵不利。或是直接先滅了息國，那就要分散兵力。而且以息國為屏障的幾個小國，包括蔡國，為了自身安危，多半會與息國聯手抵抗楚國。

此事在朝上暫未議定。楚王回到書房，危坐在書案前。他年輕英武，身姿挺拔，劍眉星眼，不怒自威，油然一股霸主的氣勢。

如今周天子名存實亡，天下諸候國紛紛崛起，但其他國君都只稱公、候，只有熊赀敢稱王。別國宮殿都是候宮，只有楚宮是王宮。足見楚王之強勢。

楚王一邊翻閱着竹簡，一邊跟站在下面的芈子元說話：“息夫人，就是那個傳聞中美貌驚世的息夫人？”

“正是。”

“聽說先前戲文中稱她為桃花夫人，是你背後策劃的？還有，在蔡國助她逃出來，也是你幫她的？”楚王知道息夫人的這些事，原不是關注息夫人，而是命人暗中關注芈子元才得知的。

芈子元也知道，王兄對他這個弟弟不放心，派人暗中跟着他監視他。這在王族中并不是什麽少有的事。

芈子元回道：“是的。”

“怎麽，你也看上她了？”楚王冷淡地問。

芈子元道：“我很欣賞她。她美麗，也聰明。我只是想幫她，并未有非份之想。”

“所以，你就來求孤王救她？這個理由似乎說動不了我。”

“不只因為這樣。”芈子元頓了頓，道：“王兄，你可還記得當日在清河邊幫助過你的那個女子。”

“記得。”楚王記得，當日他被追殺受傷，逃到與息國交界的清河邊，一個漁女幫了他一把。後來他曾讓芈子元幫他去尋找那女子，送還她的馬，芈子元卻沒有找到她。

這本是一樁小事，楚王并沒太放在心上，就罷了。不知此時芈子元為何又提起。

芈子元道：“那個女子，就是息夫人？”

楚王愣了一愣：“你為何沒有早說？”

芈子元道：“當日王兄描述那女子形貌，我并不十分确定。後來找漁民仔細打聽，又聽說息候與息夫人曾微服出城，時間正是那日。我才确定。”

楚王回想了想，道：“沒錯，她借予本王的馬，腳力甚好，配置高檔。若是尋常漁女應該撐船，怎會有那樣的名駒。”

芈子元道：“臣弟有一提議，既可救息夫人，替王兄還了昔日相救之情，也可解決借道之事。”

“你且說來。”

……

芈子元離開後，楚王背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素來嚴峻的臉上，勾起一絲淺笑：“原來是她。”

楚王不好色，對女人沒有興趣。至今未正式娶妻，宮中幾個姬妾，也只是為了偶爾的需要。

他是一方霸主，蔑視天子，更不會正眼看低微的人。可是那天，他險些遭難，一個不起眼的漁女幫助了他一把，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對她說了兩次“謝”字。的确，她很聰明，他抛給她那樣一個眼神，她就看懂了。

他不關注女人。宮中的女人，敬他怕他讨好他，卻沒有從內心的關心他。他受了傷，那些女人會大驚小怪地緊張尖叫。那個漁女也怕他，看得出她有些發抖，可她還是問了他的傷，準确地抛了一瓶傷藥給他。他才多看了她一眼。

她那時的樣子不美，應該是有點醜。他只是覺得她的一雙眼睛特別的瑩亮，流光溢彩，潋滟生波。他一下子就記住了。還有額間那朵桃花妝，也很奇特。

後來，他讓芈子元找她。他覺得應該感謝她。雖然從前，他從未感謝過人。他從來都是征服人，讓人為他所用。

怎麽感謝她呢？送她一些金玉首飾，绫羅綢緞吧。他那時的想法就是到此為止。畢竟她只是個漁女。

可不知怎的，那雙美麗靈動的眼睛總是不經意地從腦海裏溜出來，如星星如彎月，含笑看着他。他居然忘不掉，怎麽會這樣呢？

楚王想，也許他只是不想欠一份人情。可是他的親随屬下，救他性命、為他舍命的多了去，他都覺得是理所當然，如今怎麽會覺得欠了一個小女子的人情？

他甚至隐隐有些惱那女子煩擾了他的心神。若說他對一個毫不起眼的漁女一見傾心了，他自己都會笑話死自己的。

他是當世霸主，雄心天下，當然不會受這點小事的幹擾，大事一忙，很快也就忘的差不多了。

可是此時，卻突然得知，她是息夫人。關于息夫人的種種事，就算他不八卦，也聽到過不少。他身上穿的衣服，宮中用的帳幔，都是購自息國的織錦。

“息夫人。有意思。”楚王自語。

快到月圓之夜了，眼見小丫就要喪命，子都自身都難保，更別說救小丫了。幾近絕望時，宮人來通傳：“楚國使者求見。”

子都轟人：“什麽使者，不見，誰都不見。”

“可是，使者說，他能救君夫人。”

“什麽？”子都一跳而起，“快，快去請過來，即刻，馬上。”子都精神大振。

楚國使者芈子元被請進了書房，與子都密談。

芈子元道：“我能幫助息候救下息夫人，但是息候要答應我兩個條件。”

子都道：“什麽條件？只要能救夫人，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芈子元道：“楚王準備攻打蔡國，需要借道息國，希望息國能讓道。”

這是楚國首次正式向息國提出借道之事。先前息國老臣們已經給子都打了一堆預防針，還絞盡腦汁想出了許多條拒絕楚國而又不得罪楚國的理由。此時全被子都一股腦兒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