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4)
,因為她所以後院才深埋記憶深處。
瞬間冷汗滲滲而下。
錢進來暗暗握緊手掌:“後院怎麽了?”
手叔順身就着椅子坐下,仰身陷入燈影下,雙眼從暗中探出,猶如鬼魅幽浮:“一年前修葺之後,但凡參與的工匠不知為何全死盡了。傳說是鬧鬼。因為王爺下令所有人都不能靠近後院,甚至隔斷了連接的通道。曾有誤入者再沒出來,沒過幾日就在山林裏發現屍體喂了野狗。你新來自然不知道。”
錢進來轉身就跑。
手叔喚道;“你慌什麽?莫非想救人不成。”
“我要上茅廁!!”錢進來捂着肚子,跑的咬牙切齒。
白日裏寬敞明亮的顧府,在漆黑無燈的夜裏空空蕩蕩,游廊連接許多條小道,四通八達,哪條通往何處他不清楚,後院,那就應該不斷往後走能尋找到地方。坐落于山腳的府邸往後延伸至林深處,卷地風起,搖撼枯枝噼裏啪啦互抽,巷道內伸手不見五指,盡頭幽幽白光仿佛巨獸的血盆大口,恐懼中的人全身聽覺感官比以往更敏銳,以至于捕捉到巷外刀劍碰撞聲。
他人本已站在巷道臨界點,忍不住探出頭觀望。偏房外,十人持劍包圍一人,那人灰衣黑發,雙手持劍,目光如電,胸口鼓起,分明擱了塊棱角分明的硬物。
領頭模樣的侍衛怒不可遏:“你好大的膽子!膽敢偷竊王爺的……”話還未完,雙刃流光,撿起烏紅飛雪,灑在地上如花開荼蘼——領頭腦頸已分離,滾落地上,嘴巴猶自一開一合,雙眼不可思議睜到最大。緊跟着頸上血柱沖天而起,身體重重傾倒,吓得餘衆皆後退——真速度太快,在場無一人見他如何拔尖收劍!
有人吓破膽,叫嚷開:“快來人啦,府裏出了內奸!”聲嘯極高,十裏可聞。能在顧府走動的,哪個不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之人,臨陣逃脫不是本色,彼此間交換眼神,心領神會的排成一列,持劍朝洛羽生殺去。
樹敵重重,洛羽生竟面不改色,朗聲中帶着惋惜:“諸位好漢,洛某對不住了。”
刀光絞劍影,洛羽生揚起滴血雙劍,足下輕移,起、縱、回、旋,再一個彎腰後挑,晶晶然如鏡之新開而寒光之乍出于匣,如月下一抹輕盈飛蓬,衆人眼中洛羽生身形如舞蹈鬼魅,不留身形,只留身影,速度之快,仿佛只在每人身後綽約的轉了圈,再回到原地時,身影疊合,方才顯出一個真真實實的人來。
劍,猶刺在尖嚷的那人的脖子上,皓腕輕舒,頭顱飛來,直撲上臉!錢進來好似被噩夢驚醒,尖叫了聲側身閃過,還是有幾滴血落在臉上,腥臭湧上鼻,他胃抽搐忍不住幹嘔。那雙死不瞑目的臉印在錢進來眼裏,揮之不去。
背後陰風陡起,錢進來悚然一驚,暗道完了。白天沉默不語的鄰居,轉身成地獄羅剎。黃金城與顧府有何恩怨?為何初來就大開殺戒?是了,一來就與囚犯同住,表明早可防範,夜長夢多,洛羽生先下手為強。
“你都看見了?”洛羽生聲音像從最幽深的湖水裏撈起來,陰濕冰冷。
Advertisement
錢進來屈膝跪地,以無比謙卑語氣求饒道:“洛羽生……哦不,洛大俠,我什麽都沒有看見,你把所有人殺了都跟我無關系,我絕對閉口不言!”
隔了幾座屋檐,漸有火光沖天燃起,腳步整齊匆忙匆匆。
時間不多了。
洛羽生眸中閃過絲慌亂,想了想,冷聲道:“你走吧。”
錢進來趕緊起身奔逃,還未逃兩步,驀然後腦勺鈍痛,足下失衡,倒栽在地。
☆、後院
“這屋裏太久沒人住,王爺說是囚禁,其實你不要亂跑就好,”手叔回身:“我去廚房看看食材,屋裏應該有舊帕,你先自己打掃着,晚飯時候自己來廚房吃。”
錢進來哭笑不得。
如此情況,這顧府的确很缺人手啊。
吃飯時零零落落的來了十幾個人,男男女女,看穿着打扮有掃地的、喂馬的、守衛的等,時而有婢子來盛飯端湯,沒人對錢進來的存在過多驚訝,甚至問都沒問,似乎對陌生人司空見慣,這些人臂沉身穩,多數有像手叔那樣的驚人技藝,錢進來不敢怠慢任一,只管悶頭刨飯,吃到中途,突聽外面有人喊道:“大傻又被仇家追殺,一身是血的回來了!”大家唬的驚起,紛紛出去看熱鬧,錢進來大吃大嚼,滿足的回屋裏去。
這個清淨小院,滿是江湖腥風血雨之象。
而他只是個扶不起的小渣渣,主無迫害之心,除了混吃等死還能做啥——說不定過兩日還會安排自己去守門喂馬掃地。
沒多久睡意綿綿湧來,隐約中,他似乎聽到有人在喊自己名字:“錢進來……”錢進來揉揉眼睛坐起來,燭臺早熄了,屋裏暗沉沉的,月色透過窗戶浮起微光,隐約可見家具輪廓,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是夢?
“喂、喂,錢進來,”這一聲清清晰晰,有些耳熟,錢進來依循而去,看見的卻是一堵牆,牆壁幹幹淨淨別無他物,半張畫像也無,他心念點轉,忽然想起是誰了。
“辛夷,你怎麽來了?”
“看看你死沒死,”辛夷籲出口長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又被挨罵,但這次錢進來非但沒有不爽快,反而被同伴挂念的感覺真他媽的有點感動,轉念又覺不對:“你怎麽知道這間房屋關押人,這布局可不是牢房的布局啊。”
牆壁那邊靜了會兒,辛夷緩緩道:“當然熟悉,這裏曾算我半個家吧。”
但如今真能榮升為女主人,撐起半邊天時,她卻怯了,恨了,輾轉不能眠,詛咒一切都沒發生?錢進來不明白她為何執意怎樣的過往,是什麽讓她如何從骨子裏戰栗。
“你還要偷婚契嗎?”
“那我不遠千裏奔波是為何?這些日子我一直暗中調查,據了解到的消息,顧府近半年新建一所後院,幾乎沒有人往來,防備什麽的相對要松得多。我梯子都買好了——”
“你不會輕功?”
“……哼!”
錢進來在黑暗裏偷偷彎起唇角,這個狐假虎威的丫頭。
“我走了,”辛夷說:“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聽見拍打衣角的聲響,不知怎地,錢進來有點舍不得:“我因為你被關進來,你倒好,說走就走。”
“那是因為你笨撞上門來。何況他們又不會拿什麽都不會的普通人怎麽樣!”辛夷咬住下唇,她不能逗留太久,以免被發覺。悉悉索索響起裙裾擺動,一梭菱形小腳輕若無聲的走開,錢進來把耳朵貼在牆壁上,聽她遠去的聲響,無人知道他在聽,辛夷獨來獨往于黑影重重的夜裏。
忽然裙裾回漾弧度,一聲叮囑湊上牆壁:“廚房死胖子的廚藝很好,你打雜的話可以學習學習,若以後出來,可以不用偷竊,改開飯館了。”
一頓飯他吃的心驚膽戰,味同嚼蠟,哪兒想過品味道。貼在牆上的耳朵驀然聽見她鼻息間的呼吸,近在咫尺,若非頑石無情,定能摩擦到她瑩潤秀氣的肌膚。思及此,因冒犯激起的熱浪湧到臉上,錢進來像彈簧樣迅速逃脫牆壁,有些興奮有些自嘲,趕緊解圍:“你喜歡吃?”
“嗯。”辛夷本就為連累救命恩人有點愧疚,聽他這麽一問,順口就這麽應了。
“那以後我做給你吃。”
“好。”
一言一語,并未放在心上。
翌日清晨,錢進來手執掃帚,從住房一路掃到走廊,見手叔撕下大門告示,招呼道:“我來了就不招家奴了嗎。”
手叔把紙張裹成球,掌心稍用力,再張開已成粉末,輕輕揚飛消失不見。
“你是囚犯,不是家奴,”手叔搖搖頭:“應聘者好幾十,篩去資質平平的,只剩下三個,他們已在廳堂等候了。”
錢進來奇了:“這裏這麽偏僻,我來一日半個求聘的都沒看見哪。”
手叔拍拍他肩膀,錯身之時道:“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錢進來好奇心起,放下掃帚,跟随手叔往廳堂行去。
區區選人,搞得像武林大會樣。
廳堂倒有些皇室氣派,四立合抱大柱,梁頂兩層樓高,垂下十丈厚紗,栓繩繡花嵌珠,紅氍毹席地。簡潔大氣。手叔看起來入半截棺材,實則腳程飛快,錢進來跟得小跑,沒留意腳下,差點兒摔了個狗啃屎,惹一屋子人回頭。
暗罵晦氣,真恨不能把臉皮臉皮撕下揣到包包裏。看着站在茶案後像無事人的手叔,他垂頭默默湊到後面。
說話這并肩相站的三人,從左算起,第一個圓臉方颌,羽扇綸巾,氣度沉穩,第二個黃衣青裳,眼角微微上吊,隐約有幾分邪氣,第三個倒清逸得很,一身灰衣背負雙劍,銀色流光婉轉。
三人一致躬身,齊聲道:“拜見顧公子。”
“嗯。”顧之期不緊不慢的喏了一聲,擡袖平舉:“如果說我沒記錯的話,你們依次是青城的羅先生,唐門的唐殇,靈鹫宮的洛羽生,對吧?”
他們三人異口同聲道:“承蒙顧公子記得。”
“廢話也不多說了,免得耽擱大家正事,”顧之期從白衣底下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輕叩三聲,“我們就三輪比試,不動刀槍,免得傷同盟和氣。”
底下三人不約而同的用餘光斜視對方,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必勝的光芒,能被選入一年一載的幫派節使,當然不是武功低劣之輩。同盟盟主身為皇親國戚,不得展露出背地裏與綠林黑道有重大聯系,因而素來行事低調,極少見人,傳遞命令靠的就是這些所謂的“家奴”。線索單一。就仿佛是手握黃昭的禦史,在門派裏極其特殊。因此“家奴”們在顧府的能耐地位,側面反映出幫派在同盟之間的地位與能耐,故而非常重要。
比試有三。
垂幕後繞出一個十四歲左右、眉眼疏離的紅衣小姑娘,手托金盤,滿臉笑意的走到他們面前,“來,你們各取一根吧。”梨溶眨眨眼:“誰抛的遠,就算誰誰贏哦。”
諸人表情一凝,只見金盤內放着的是數根稻草。
再大的力氣,又如何使在輕飄飄的稻草身上呢。錢進來頗看好戲的抱起雙肩,見青城羅先生身先士卒的走出一步,道:“我來。”他從小氣力就大,更深修內力,從裏到外,都有的是能量。
雙手合十,眼觀鼻,鼻觀口,猛然爆發了“呵——”的一聲,拈起稻草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以射暗器的動作刷,射了出去。然而那脆脆的稻草只快速的飛過兩尺,然後就很不給面子的緩了下來,由射改成了飛,又很快以飛轉成了飄。羅先生随着稻草打着旋兒落下漸漸變得難看——距離,僅到門檻兒。倒單憑臂力,是真不差的。
羅先生拱手對顧之期拜一拳,托掌向側身的唐門唐殇:“唐公子,請。”唐門以暗器為重,多為刺客,不像青城那樣的老門派,死腦筋。唐殇傲慢的睥睨羅先生半眼,倏忽間,回手就将稻草往天上抛——緊跟着唐殇已微微彎腰抽出了靴子裏的小刀,彈臂就揮到了天上,刀影淩亂,舞動四方,刷刷刷刷,那落在半空的稻草已被削成了無數微末,如落花成陣,圍繞着唐殇紛紛揚揚的飄落,唐殇目光犀利如箭,盯準了一粒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碎片兒,側過刀片,用力一彈,一道枯黃流光在衆人面前如流星閃過,倏忽已彈出了偌大的大堂,消失在日光茫茫的庭院。
倘若去尋找,根本找不到,量不出距離。
功至深處,摘花飛葉可傷人。應該就是如此境界吧。
在場無不驚嘆,梨溶拍拍洛羽生,書生打扮的洛羽生似被驚醒,又些茫然,又有些無知的望向梨溶。
“別愣啦,該你啦。”梨溶也學他,像斷了線的布娃娃似的歪過頭,樣子很好玩。另兩個參賽者都忍不住笑起來,笑了會兒,卻驚覺四下很靜,奴仆們看着梨溶的表情都有點怪,似有點嫌棄,又很害怕。
見過梨溶召喚玉蜂群蜇人的錢進來卻在看洛羽生,他清清瘦瘦的手臂,又未負暗器囊,要如何贏過他倆呢。
洛羽生拈起稻草,拔步邁向窗邊去。
他要離開棄權?
窗外有片空地,林子裏的鳥雀冬日常來此覓食,此時正有幾只撲騰着小爪子蹦來蹦去,洛羽生從衣裳裏摸出剩下的幹糧,很快就有膽大的肥麻雀落到掌心裏來,手尖一動纏上稻草,被抓住腳的麻雀吓得驚飛,撲撲撲飛出窗口。
正所謂巧力不如借力。
羅先生不服道:“這也算?”
顧之期不置可否:“比你的遠了一點。”
話音剛落,一道暗镖破空而去,鳥雀避之不急,慘叫一聲,飛墜下地。
“你!”洛羽生臉色微變。
唐殇挑起眉眼斜斜的睇了洛羽生半眼,嘴邊勾起譏诮:“你的稻草沒我的遠。”
羅先生臉色稍稍舒服,哼了聲,拂袖站回原地。
洛羽生眼裏的陰影如羽翼,稍縱即逝,轉瞬收斂妥當。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沒有放在心上。
坐在高堂上的顧之期勾起細長眼睛,瞳中氲下極深極沉的暗色。他忽然起身,發色潋滟,白袍如大鳥斂落。
“我腦袋不是很好用,下面的梨溶你來主持吧。”
梨溶驚詫:“王爺您這是怎麽了?”
“需要你管?”他媚眼如絲,語氣低沉,梨溶臉色一白,跪倒在地;“奴婢該死。”
顧之期走下臺階,走過紅氍毹,輕袍緩帶,一步步宛如走在行雲流水之上,緩慢而幽靜,無視所有人的低眉順目,好似與生俱來就無人敢直視這位尊主的變化無常,也不知是不是錢進來的錯覺,他感覺顧之期有意無意的看了自己半眼。
或許只是錯覺?因為自己低頭低的裝模作樣?
不管怎樣,顧之期遠去之後,不知是誰先籲出口氣,彼此互相擡頭相望,氣氛漸漸恢複過來。
梨溶抓過茶幾上的蘋果,坐在椅上,翹起二郎腿,咔嚓咬了口,滿嘴碎渣道:“那我們就繼續吧。”
拍拍手,兩名男子小心翼翼的搬出一尊小金人,半人高,實心,雕得極細致,五官栩栩如生,在白日裏閃閃發光,流動油質感,灼花了眼。
衆人驚嘆間,緊跟着,後面又跟着兩個人捧着同一尊一模一樣的金像,過後還來一尊。
總共三尊。價值連城。
“上一場擲諸位壯士都表現得非常出色,各有千秋,至于這場,還是以稻草做測試。王爺走了,我也不知他想怎麽測試測試什麽,大家自行理解吧。”
三人面面相觑,梨溶繼續啃蘋果,卡擦卡擦,滿屋子脆響,好似原本可比武林大會的比賽轉眼成笑劇。手叔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拾起根稻草,從左往右,依次塞入金像的耳朵裏。
只見第一尊的稻草從另一只耳朵裏穿了出來。
第二尊的稻草從嘴巴裏吐了吐了出來。
第三尊的稻草沒有出來。
始終手叔不發一詞,功成名就後負手退下。回到原位,錢進來偷偷像他豎了個大拇指。
這什麽意思?
他當然不知道。但是看人摸不着邊際又着急的模樣有趣。
莫非是……價值?羅先生福至心靈,搶答出聲,好不容易的機會啊:“第三尊金像最好!”
“怎麽說?”梨溶舔舔嘴唇,舒開疏淡的眼眉。
“因為它的稻草沒有出來,說明是實金的,最貴重,當然也就最好了。”羅先生搖頭晃腦,胸有成竹。不管對不對,反正這個答案一定沒錯。
“哈哈。”梨溶丢下果核,托起下巴問道:“你猜的是不錯,不過——誰還有別的說法嗎?”
洛羽生上前一揖:“我還有二三見解。”
“你說說看。”
洛羽生微阖眉眼,斂住內裏淡淡的光華:“無論聽到什麽秘密,悄無聲息的收藏起來才是最好的。”
餘下的唐殇似想說話,終究啞然。
手叔若有所思的一笑,目光若有所思的遞與梨溶,梨溶跳下椅子,揮袖示意衆奴仆将金人搬下去。
“洛羽生說的很有像書裏寫的,羅先生爽快直白,唐殇不裝不做,都各有所長。我一個小女孩說的不全不盡,你們別太放在心上。”
一句話說的滴水不漏。既避免得罪人,又了解到各人特長——好一招隔岸觀火。
比過臂力,比過智力,下一輪具體該比試什麽梨溶自然不敢越禮,索性拍拍手,道聲散了。
“來日方長,先熟悉兩日環境再安排工作,王爺英明,心中自有衡量。”
☆、種毒
“撿的。”錢進來實話實說。
辛夷一挑眉梢,滿是譏诮:“這枚通行令全天下就五枚,無不是在最厲害的人手中,若不是夫人見過然後點出,我也認不出來。西域交易黃金城最高規格的通行令,得者入城可享最高規格禮待,百萬黃金為底的白票吃喝玩賭。你說你一個寺廟打雜的,撿的?”
錢進來繃緊肩膀,辯不出話。
他沒騙她,他确是撿的,而且是那個人離開之時,本以為是那人因愧疚而給的金子生活費,還曾因埋怨丢草地上踩幾腳洩憤。但終究出于對血脈親情的渴望妥帖收藏,卻未曾想到,原來最後的禮物竟貴重如斯,貴重到全天下人打破了頭争搶拼奪。
原來父親不是不愛自己的,他把他所能給的最好的禮物送給了自己。
財富、平安,和與世無争的淡泊心境。
只是,他愛的方式別別的父母不一樣。
或許,未曾在十五歲這年來接自己,他也有他的苦衷吧。
畢竟,誰活的又容易呢。
遠離舒适安逸、碌碌無為的寺廟,遠行千裏才護送這個孤苦伶仃的小姑娘,一方面是出于契約,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同情,可憐她沒有人保護,像個寵物一樣被人推來送去……
事到如今,父親的往事被挑破,辛夷也知道護着自己。原來每個人都會有恻隐之心,只要好生養護收藏。最終發現,一切付出終究會水到渠成的收獲。
錢進來心下一軟,險些掉下淚來。
盡管他很不喜歡兇狠自私的辛夷,然而此時此刻,他只覺得春天來臨,千骨百骸都舒舒服服的舒展開來,被針刺中的面部肌肉早已麻痹,連堆起一個笑都苦難。
猛提一口氣,好不容易才道出最後倆字:“謝謝。”
低不可聞。
針上有毒,擁有操獸能力的梨溶,早将馬蜂毒塗在尾稍,麻痹神經,摧殘中樞。向來容易情緒沖動的辛夷陷入被欺騙的憤怒中,她一再大聲的逼問錢進來,以至于最後只看見他嘴巴動了動,卻未曾聽清說的是什麽。
辛夷一愣,狠狠的将令牌砸到錢進來身上,咆哮道:“你跟我說說?去哪兒撿?我也撿一塊啊,這輩子就不愁了!”
少年在地面上蜷縮不動,已失去意識。
辛夷沖上前踹了一腳。
裝死?
騙子!都是騙子!
是說為何根本不識,還相護相救,倘若是出于好心,是貪愛錢財,更甚是因為阿燃許諾的好處,她都能夠接受!即便是相識十年,看着自己長大的夫人,一切所做的利己害人的行為,她都暫能以身相處的理解。
但是,黃金通行令的背後,那位西域交易黃金城的城主的所作所為,若非城主出于蛇蠍般挑撥離間的心腸,她何必淪落到如此下場?擁有那麽多肮髒下作的過往!
她本就只是一名小小的郡主,沒有父母親屬的庇佑,她的世界原本就那麽一點小,有阿燃,有顧之期,她憂愁的最多的,不過是喜歡上誰,明天吃什麽美食,穿什麽衣服,去哪兒游玩……她本該如此的,即便随着年齡增長,外面動蕩的再大,她只要一閉眼一狠心,裝作無知無覺就能渾渾噩噩。
為何,為何那個好色貪婪的城主非要将她的一切生生撕裂?
是,她沒有能力抗争,也沒有能力報複,她憑己能力,不過是聽阿燃的話,嫁予顧之期,然後在這花草萋萋的深宅後院中,如傀儡般按部就班的陪伴。或許,時間一常,她也就忘了,畢竟大家都說嘛,時間是治愈傷口最好的良藥。她的過往,已經死在了靈雲寺那壁懸崖,現在的她,宛如新生。
然而,突兀滑出來的這塊黃金令牌,就像是一個尖嘯的笑話,刺耳刺眼刺心的告訴她,快醒來吧,別睡了,現實還在,逃避不開。
所以她睜開眼了,發現還在噩夢中。
更何況——這還是來自于如影相随,如影随形的噩夢,如影随形的錢進來。
她原來,一直未曾離開!
如何能夠不恨?
她真恨透了!
臉上的淚水被柔軟的手背抹去,一支鑲金嵌玉镂空琺琅紋指甲勾起自己下巴,仰頭對看見夫人十年風華依舊的臉上,漆黑長睫下,那雙眸深得像井,投塊大石頭下去都不會發出半點水聲。她張開淺紅的唇,膚色雪白,美得令人心驚。
“你吃夠教訓了嗎?”
一句話,像根針刺入腦子,辛夷抱住雙肩,慢慢蜷縮起來,感受着自己的肚子,那裏是癟的,空的,仿佛鼻端還能嗅見血的腥氣。夫人便笑了,指尖一勾回,在辛夷下巴上留下道血痕。
她為何要重回故地,為何不在半途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因為都是不可能的,她逃不掉,廟堂之上有阿燃,江湖之下歸顧之期,天下之大,竟無一處可安身立命——倘若阿燃顧念舊情,倘若阿燃顧念舊情,不把自己往火坑裏推,或許求得京師一片遮風擋雨處的,可他沒有。若是沒了婚契,兩邊死無對證,可以滿足遮風避雨的願望嗎?
不可預知。
為何不直接死在靈雲寺呢?為何面對高刃千丈的懸崖峭壁,會害怕得腿肚子直抽筋?為何會那麽膽小害怕,被錢進來喚住別跳時,那一刻真覺得他是這世界上最後的好人了。
救命恩人,走過風雨,走過宿夜,走過病痛,其實不是沒懷疑過沒其它目的,她只是……不忍心打破心底微弱的渴求。
早知一開始,就不同行。是的,她真後悔,為了避免背叛,早該避免了一切開始。
只可惜已經晚了。
夫人轉身拂袖:“梨溶,救醒這孩子,別逼迫他,像這麽笨的人,确實不大可能被淳于清歡利用的。”
“夫人說了,是看在王爺的面子上,贈你一次恩賜。”
梨溶喚來殷嬷嬷打掃房間,又親手喂錢進來吃了粒藥丸,臨行前,還沖辛夷努了努嘴:“你如果把心态放平到如同小貓小狗,一定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了。你知道嗎,一個人動不動生氣咆哮的樣子真的很難看。你別總擺出張慘兮兮的臉,比你慘的人,單就這顧府,都多了去了。”
人走後,一地樹影浮動,辛夷走出屋子,落在樹影裏的腳也似漂漂浮浮,風吹起花瓣卷到腳尖,又散去,聚攏到門口宛如絞了層花邊。杏花紛擾,沒日沒夜。南方是暖和得多,然而這塊低溫比別的地方還要高,從未有冬日感覺,莫非天公也欺軟怕硬,見有貴人來住故意人傑地靈。辛夷指尖透涼,乖乖順順收撿拾掇,這派本該仆人做的事落在初處轉醒的錢進來眼裏,驚撼得無以複加。
一傷未平,一傷又起。
那段時間錢進來住下養傷,發現後院除了偶爾進來打掃衛生的聾啞奴,還有位長期居住的老奴,辛夷喚她作殷嬷嬷,殷嬷嬷面容嚴肅,不茍言笑。衣服幹淨,頭發平整。發際線微高,傳言這種長相的人更聰穎。那段日子,基本上都是殷嬷嬷在照顧錢進來。藥汁微甜,有安眠功效,喝過藥,拉過被子就能呼呼大睡。一覺天昏地暗,清淺時候總能嗅到空氣中隐隐浮動的芬芳,睜開眼,便知辛夷來過了,只有她才有興致折了兩三支開得正盛的杏花,插到寶藍青花瓷瓶裏去,瑩潤潔白,煞是好看。杏花總兩天一換,說明她隔一天會來一次。
夢裏總有幼時的感覺,水流靜默,簾卷微掀,旁邊有個男人執了薄被輕輕拂蓋在自己身上,緋色桃花打着旋兒紛紛揚揚。睡吧,孩子……吟唱輕輕,聲線悠然到仿佛不真實。甚至時而醒了,都舍不得睜開眼來,生怕驚擾了,碎了。時間啊,何不能走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錢進來想着辛夷能以一命還一命的想法留下自己,這點交情還是能夠理解的。但那位尊貴傲慢的夫人也未曾多言,甚至等到自己能下床走動都沒攆走,似乎就有點不對勁。世上好人雖多,可怎麽看怎麽不覺得夫人與梨溶她們像。否則的話,後院為何殺死修建工人,散出鬧鬼謠言、侍衛守護,逼得一般人不敢太靠近呢。
她們是有一定背景的,絕對另有目的。夫人曾說沒利用價值的人都該死,思前想後,像他這種一眼就能看穿的人,唯一的秘密可能就是那塊令牌了。令牌早在他醒來時就摸不到了,用膝蓋想都知道是被搜了去,錢進來無意鬧,什麽都沒自己性命重要,該來的總會來,秘密也罷,利用也罷。這邊胡思亂想久了,桌上藥碗何時涼了都不知,他端過碗,涓滴不漏的倒到窗外。
鋪天漫地的雪白杏花經風一卷,便抛到了青檐上,順着風鈴,飄到一門洞開的外閣,盈盈一點,漾亂了碧青茶水的影,襯得極白,顏色無雙。
低矮棋盤上黑白子縱橫,還未下玩,辛夷拾起白子,忽又放下,搖搖頭:“我輸了。”
夫人端起桌角茶盞,淺呷半口,“就你這智商,爹挫挫一個,娘挫挫一窩。”
辛夷下颌微顫,硬是咬緊嘴唇,死死忍住。
夫人挑起眼角,揶揄的睇了她半眼:“怎麽了?覺得委屈?怎麽不想想你不清不白的名聲呢。你自小沒娘管教,我兒卻是先帝子嗣。以前留下你,是可憐你,左右不過多雙碗筷,現在倒好,現在柴米油鹽還漲價了,一紙禦令,麻雀變鳳凰,真以為我們就要買他賬?什麽雜花爛草都往我家塞!”
辛夷下巴抖得都要脫落了:“那好,我走。”
☆、病變
“你走?滿世界鬧的沸沸揚揚,說我顧府虐待你?說我顧府違抗聖令?你,不值!”說到氣頭,咄的聲把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摔,茶水四濺,殷嬷嬷哎喲聲,俯身來擦:“主子您該午休了,少說兩句,養養精氣神。郡主您可別生氣,夫人沒休息陪您下棋,淤氣堵塞,難免說了些重話——”辛夷聽着她說話避重就輕,覺得沒意思,本來就是別人地盤。她起身就往外走,一出門就看見牆角埋伏着個熟悉的身影,正擡着那張幹淨的臉,滿懷可憐的望來。
她最恨別人以那種眼光看自己!只恨不能挖個洞鑽到地下去!怒從心頭起,惡狠狠的剜了錢進來一眼,視若無睹,擡腳将将離去,身後的殷嬷嬷端着些茶點果子跟上來,口中嚷嚷道:“郡主等等,這些都是主子賞您的打打尖兒的,”甫出門,目光如電,瞬間刺向錢進來。
錢進來心中暗叫道不好,轉身頭頂光線一黯,擡頭就見殷嬷嬷黑了張臉堵在跟前。
轉瞬即到,究竟是人是鬼!
措辭還來不及編排,殷嬷嬷已冷聲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麽?”
如果聲音可以穿透的話,只怕錢進來穿了十層衣裳都擋不住寒。
“我、我悶得慌,随便走走。”脫口而出,許是太慌張的緣故,錢進來就覺得冷、冷得慌,從頭頂到腳板心像被活生生潑了盆冰水,毛孔擴大,柔風拂過竟像剔骨刀般,刮得皮膚寸寸緊鎖。錢進來抱緊身子,之後,耳朵裏響起海潮般的聲響,別人說什麽,四周景色重重疊疊,他開始抖,越來越厲害,抖得臉上一絲血色也沒,呵出的氣在嘴唇上凍了層霜。
閉上嘴,殷嬷嬷仔細端詳錢進來的變化。一邊的辛夷也已走進來,大驚失色:“嬷嬷,這是怎麽回事?”
“他沒按時吃藥,”殷嬷嬷鄭重的說:“第一次病變提前來了。”
他們在自己身上埋下了什麽毒物?
從四肢百骸湧出的寒意下,血管漸漸流暢緩慢,氣力從腳尖一路往上漸漸消失,就仿佛是親眼見證自己一點點死去而無能為力,動都不了,罵不出口,只有最上端的腦海沒有麻木,求生的欲望迫使的他張開手指,像枯鷹般去抓辛夷的腳。
辛夷吓得臉色發白,拉住殷嬷嬷。
殷嬷嬷擡腳踢開錢進來蠕動的手,司空見慣,不緊不慢道:“像這種偷聽主子聽話的奴仆,應該直接打死,毒死都是浪費藥材,便宜了。”
辛夷不忍的撇開臉,擡腳就想走,與其幫不了,不如不聽不想。
“你等着,”殷嬷嬷扣住辛夷的肩膀,不知使了什麽巧勁,一把将她掀在椅子上坐下,椅子後腿往後昂了一昂。
“別讓他暈過去了,”殷嬷嬷冷冷道,像評價豬狗般:“暈過去就不好就活了,免得浪費藥材。”将棋盤邊上剩下的茶水拿辛夷手中,囑咐道:“暈了就潑醒。我去找梨溶拿藥。”
這一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