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8)

數次打架中悟出道自有的危機感,躬身往後一擡,堪堪躲了過去。辛夷刀尖刺空,暗道不好,驀然地,不知從何來的一股氣力,将胖子狠狠一推,壓在自己身上,同時“噗——”的聲刺入血肉的聲音,辛夷與胖子幾乎同時不可思議的回頭,見惶惶燭火裏,一身白衣如炬,眸色深黑。

“你——”胖子嘴角溢血,抖抖肥碩身子,滑落辛夷肩膀,咚的倒下。

巨大動靜引得前面耀武揚威的團夥們注意,見夥伴被殺,對手是領幾個奴仆的公子,指不定來自哪家官宦。老鼠怕貓,天經地義,他們臉色既憤怒,又驚懼,忽有一人劃開人群走出來,指指地上痙攣的錢進來,大聲道:“我們來交換!”

“好,”顧之期喏。

雙方各執其人,交換後,流氓首領臉上露出悲戚神色,背上自己兄弟快步跑開。巷道灌風,人早散得差不多了,樓上灼灼紅燭像一雙流血眼眸。

顧之期轉首,沖遠遠躲開的辛夷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稠熱的血粘在肩頭,惡臭萦上鼻尖,辛夷忍着胃中沖撞,咬牙道:“你是關心顧府臉面嗎?我本可以騎驢找馬,吃你家喝你家花你家錢,多自在,誰讓你救我的?”

顧之期眯眯眼睫,勾起水紅色薄唇:“若你有敏敏一半溫順乖巧,也不至落到如此地步。”

辛夷惱羞成怒,“滾!”丢了沾滿血的匕首,擡腳便走,顧之期魅惑的聲線絲若游絲的纏上來:“明天遵旨攜親上京賀壽,至于去不去随便你了。”

辛夷止步,應聲道:“我為何不去?看看你在阿榮生宴上低眉順目,三跪九叩,被唯唯諾諾的模樣?想想就得勁。”她呵的輕笑聲:“至于錢進來,他是小瘋子的第一件成功的藥物實驗品,你若不完璧歸趙,小心她在井水裏投毒。”

言罷快步離去,遠遠抛在後方的顧之期再未言語,靜的像他再未來過,街道上的商販不敢高升吆喝,游人亦散去許多。

煙花易逝。

冷風掃過面皮子,卷走剩餘的丁零一點兒溫度。遠了,散了,淡了,又一點點回溯回來,漸漸的落到了耳畔,就像是從夢境深處的殘片。

走過好幾條街道,漸漸熱鬧才複蘇過來。她深吸一口帶市井污穢的空氣,如腳從刀尖落到實處般安穩。推開客棧大門,打瞌睡的小二趕緊來上噓寒問暖。未避免意外,阿榮早包下了一整座客棧。要過熱水,辛夷踩上樓梯,透過镂空花紋木壁,看見後院清白月光裏,阿榮腰纏帶子,跨馬步,面前盛盆鐵砂,手掌從中穿起插落。

何時阿榮對掌上功夫感興趣了?

辛夷未打擾,方圓內草木皆可聞的阿榮卻發現了她的存在,擡手一擦額頭汗水,臉上就抹了道黑印;“喲,你咋回來啦,王爺不來找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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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怎麽知道?”

“他以慶祝聖壽的名義放過煙花,就來客棧找你,見你不在,就上街尋去了。”阿榮扯過後背上的扇子扇得頭發狂飛,嘆口氣道:“我在想,要他把這匹火藥運到京城炸了皇宮可怎麽辦吶。”

伏在護欄上的手緊了又松開,辛夷跟着後半句續道:“那你何必不殺了他,以絕後患?”

阿榮擺擺手,扇子跟着晃影如流紋:“我倒想,不過一沒名義,二沒能耐,翻的一定是我!他院子裏的高手那麽多,有個叫手叔的是三十年前隐于江湖的毒手狂蠍傅鴻雁,本是罪大惡極之徒,不知怎麽就收攏到他門下。我也想有一手好的掌上功夫啊。”說罷揣了扇子,往左手吐了口唾沫,兩掌相拍,搓至溫熱,再繼續往鐵砂盆裏穿插。

望了眼這個說起武術就偏題的兵部尚書,辛夷眸色微沉,回到屋裏,不知幾時睡着。

枕頭綿綿軟軟的,棉被問問暖暖的,腦袋松松浮浮的,像徜徉在遙遙無際的雲層裏,舒服啊——有風,帶着雙小手,覆到臉上如水溫柔。

眼睑被翻開,日光像刀尖刺入,痛!錢進來睜開眼,視線裏塞滿一雙擴大至數倍的瞳孔,那雙瞳孔裏倒影另一雙布滿血絲的驚慌的眼睛。不是自己又是誰?呼吸噴到鼻梁上,淡若雨後白芷的淡香,撩得錢進來耳後瞬發燙,扯着被子坐起來:“你要幹什麽?”

正對的女孩順勢滑到他胸口。屁股坐床沿。紅裙子,雪色嫩膚,頭頂上倆漩渦,頭頂一個,額前發一個,因此額頭翹起卷兒毛——俗話說,一旋兒擰,二旋兒橫,三旋兒打架不要命。這樣天生命硬,擠到男人床上,不以風騷驚天下,但求無恥驚世人,反社會型人才,除了梨溶還有誰?

“噓,別說話,”她食指擋到唇前,耳朵貼到他胸口,眼睫撲朔撲朔的,像只洞穴裏怯怯的小獸。指不定哪一爪子撓死你。錢進來僵住四肢,桌上燭臺默默流着淚,一絲聲音也無,女孩上半身柔若無骨。咚咚、咚咚,錢進來清晰可聞胸口的跳動聲。

“很好!”梨溶一掌撐上他胸口,借力坐起:“這我做藥做的唯一沒死人的一次,就效成有點不對,剛才調理了下。我還以為又會死哩。”

垂眼,短兵交接。錢進來覺得她看自己的眼光,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就像是……飼養員看家禽?血脈裏奔騰的是人家的配劑。錢進來從骨子裏打了個寒戰,正兒八經道:“梨溶姑娘,你看,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你不怕以後嫁不出去嗎?”

不知這句話是哪兒刺激了梨溶神經,她尖叫一聲,起身撞到了腳邊的板凳:“你是想跟我生孩子嗎?我娘說,我族人活不了多久,一定要早點生孩子!”

錢進來将臉埋到掌心裏。他是喜歡女人,但并不喜歡草菅人命手段陰毒的女孩。

時乖運蹇啊,絕對時乖運蹇,怎麽就沒想到,這麽惡毒的遺傳基因,絕對會斷子絕孫。

“你看我長得醜,行為猥瑣,好吃懶做,一事無成。除此之外,身體裏還全是毒。娘戳戳一個,爹戳戳一窩。姑娘,你要想清楚啊!”不過片刻,錢進來鎮定思痛,把所有能描述自己的詞都倒出來。果然,梨溶眉目間的悅色斂去,“诶,想個孩子怎麽這麽難。”說罷起身,不清不願的往外走去,忽然想起什麽,回身說:“對了,明早王府要上京,你記得早起。”錢進來被她吓了大跳,拉起被角擋胸遮臉縮腿,像個小媳婦兒似的點點頭。

梨溶舒展眉眼微微一笑,擡腳離去。

門都忘關。

錢進來扯開被子長吐出口氣,簡直像從噩夢撈出來的。

☆、手叔

春寒料峭,濕冷天氣。

冷風鼓起床帳,宛如撐起個無身大腦袋。錢進來撫着肩膀上雞皮疙瘩,下了床,笈鞋去關門。

門框框起張洞開的嘴,沒有月,無盡的黑,把所有的燭光都往裏吸。游廊鋪了一地槐花慘白,泛了光,隐隐如浮在地表腐爛屍骨,靈魂不甘心的在拂袖風中掙紮。錢進來感覺來了人,擡起眼,就望見站在樹下的落拓身影,若非靠藥物觸動敏銳,只怕不會發覺。不知對方默然站立多久。未執燈,黑黑的一個輪廓,卻覺得有幾分熟悉。整個顧府認識的的人沒幾個。因此很快與手叔形象契合。

只是,真的是手叔嗎?

為何又覺得不像?感覺與平日裏不一樣。錢進來不明所以,輕聲的呼喚了聲他的名字。

樹下人影一晃就走過來,燭光從腳漫漫鍍上臉龐,半鬓斑白,六旬容顏。

“手叔?出什麽事了?”

錢進來擔心道。

“完了,王府完了。”手叔低頭,白發蓬亂,哀戚道。

錢進來望向這個守護院落半輩子,稍有動靜則睡不着覺的老人。比如來了洛羽生那夜。忍不住有點恻然:“你先進來,喝口水慢慢說。”言罷轉身,袖子卻被扯住,回眸見老人眼眶裏湧動哀傷:“來不及了,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與洛羽生被關在地牢的三天,為何能完好無損的走出來,他究竟告訴了你什麽?”

“沒告訴什麽啊……”錢進來脫口而出,心下剔然,大半夜的,手叔來問這個做什麽?

“你騙我!”手叔捏住他手腕,肩膀劇烈顫抖,語氣驚懼道:“若非無人告密,皇家怎麽會收到顧府暗藏與各門派簽訂的協議,明朝一去,定無歸期!”

錢進來吃痛,收腕往外扯,皺眉道:“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去?”

“更奇怪的是今天白天,”手叔低沉了聲音:“聖上慶壽大赦天下,地牢放出被挑斷腳手筋骨廢除武功的人不少,獨獨未見洛羽生,他定然是被殺了。為何還未曝出內奸,就殺了他,還是府中早知情況對我們這些勞碌了半輩子的奴仆隐瞞呢。”手叔眼眶泅出隐隐淚光:“紛争那麽多年,本想在這荒山野林裏養養老,為什麽就不行呢。”

話至後段,語氣愈揚,錢進來趕緊挪燈,唯恐被人聽,庭院無燈無月,渺如黑紗重巒疊嶂,以至對廊遽然閃過一簇烈焰紅衣晃若飛羽,僅僅錢進來眨眼功夫,已轉瞬即逝。他忽的想起那日初出牢房與梨溶的對話,一字一句,在心上嚴絲密縫。

縱然胸口百針傾軋,然而錢進來還是盡力保持張好奇神色,回到桌邊,在燭火荜撥挑動中,面對今晚不同以往的客人。

他手裏沃着茶盞,卻未喝,許是多日未修建眉發胡須,顯得很是潦草落拓。他就這麽孤零零的坐着,再不複初見時的慈愛溫和。

不知怎地,錢進來覺得于心不忍,問道:“手叔,你不會覺得我是內奸吧?”

“不是你,還能是誰?”手叔搖頭:“作為郡主陪嫁,一直未分配任何任務,被人監視。與洛羽生對峙而不死。與洛羽生同關三日而什麽都不說。不光是我,全府都這樣認為的。但我不這麽認為……”老伯猛然擡頭,渾濁的眼裏閃過絲慌張:“你跟我說,洛羽生到底跟你說了府中誰是內奸嗎?我可以幫你去辯證,避免你死的不明不白。”

燭火搖晃,錢進來被逼的連退數步,嘭的撞到窗戶上,手叔眼眸緊緊鎖自己,恐懼像蛇一樣四下蔓延。莫非他要死于此?不!錢進來辯利掙紮道:“他什麽都沒跟我說!我什麽都不知道!

手叔離開桌子,一步步緊跟上來,厲色浮上眉裏眼間:“你說真的。”

錢進來抓緊窗牖,猛烈撞擊,大聲道:“你要做什麽?”

又進一步。

忽然手叔袖子一抖,露出一小截雪亮的刀光,反射了燭光,一下子折入錢進來的瞳孔裏。他蒼老年邁的嗓音如虱子沙沙沙侵入頭皮,道:“既然你什麽都不知道,那就去死好了。”

錢進來猝不及防,大片白光剎那耀眼生花。

“反正所有人都懷疑你,你就代替我好好去死吧。”手叔嘴角扯開陰測測的笑:“你死了,就沒人懷疑我了。這是我最後一單任務,做完就脫離組織了。我老了,也只想簡簡單單的活了。”

尖刃卷起寒風,霍霍襲來!

“乖……很快的,不疼……”若不是反應力倍增,只怕往昔三腳貓功夫已避無可避!

錢進來下意識縮了縮身,那柄匕首便穿透了衣裳,噗嗤一聲,順勢往左一削——削了個空!錢進來摸過板凳,擡起來,往紙糊窗戶狠狠一砸,刺拉拉篾條斷裂,巨大聲響引得一片回聲,仿佛早有準備。

手叔何其人物,腦中靈光一閃,已知不好,揉身撲上,索性來個一不做二不休!

他死了,自己還能辯争!

匕首在半空中劃過一道雪白的流光,铮——地一聲驚響,架在了一柄劍上。

驚惶擡頭,錢進來已被遠遠擲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宛如筆丹青勾勒的臉,眼下一點淚痣,妖嬈如血,幾乎融化了開來。

紅唇白齒一碰:“既然事後想無事,為何一開始就不要不做呢?”

顧之期身上一點兒殺氣也無,嬌嬌小小的梨溶正在吃力爬窗,頭頂窩着只白毛碧眼的大貓。

手叔大吃一驚,後力未繼,趁機顧之期沉腕下壓,看似清清瘦瘦的男子竟有重若千鈞的臂力,手叔先就在氣勢上弱了截,二來實在年邁。躬身擡劍僵持的片刻,梨溶捏扁貓爪,露出尖銳爪牙,往手叔脖部空門上比來比去。

局勢已定。

顧之期輕佻眉眼,他的臉像一朵淡淡幾筆的白描牡丹花,額角上兩三根吹亂的短發便是花蕊,他惋惜的嘆道:“放棄吧,我不殺你。”

手叔心神動蕩,真氣絮亂,虎口震裂,趁此機會顧之期一震劍柄,老頭的匕首脫手飛出,铮一聲倒插磚縫。

顧之期将之踢飛,手叔倒在地上,唇角逸出鮮血。

門外兵甲腳步陣陣,齊刷刷包圍在外,火把荜撥,喧嚣嚷嚷,不過片刻,清冷如墳的庭院好似翻轉了個天地。

有人揚聲喊道:“太妃駕到。”

躲在牆角的錢進來視線随衆人望出,恍若湖水的綽約陰影裏,跨出雙鑲珠嵌玉的鞋子,雪白裙裾輕掃鞋面,那布料極薄,極白,襯得暗沉沉的屋子蓬荜生輝隐隐生光,金線刺繡鳳凰圖騰,低調而雍容。錢進來忽然想起花和尚藏的一本書上寫道,傳說世間有一種蠶,通體自生溫度,最喜歡居住嚴寒苦森的深水地,尋常人家難得一見,并極其難養,名曰雪蠶絲。十年不出兩匹布料,有市無價。一方手帕都價值千金。而今居然會有人舍得裁剪衣裳,這是何等的奢侈!

沒由來一陣寒風,掀落錢進來身上雞皮疙瘩,掃起來都可以給梨白貓堆窩了。

眼風絞殺滿屋,陰風凄慘,錢進來往垂簾櫃子堆砌的角落裏藏。心中默念,不要看見我,不要看見我,跟我一秒錢關系都沒有,我也很無辜……冤!想老子吃肉念佛十多年,菩薩你瞎了眼啊。

“不殺他,何以立威?期兒,成大事者,莫要有婦人之仁!”

老頭明知再無生路,目呲欲裂:“知道為何黃金城主不願與王爺合作嗎?就因為有這樣的娘親。”

“将死之人還挑撥我母子關系!”太妃勃然大怒:“來人,給我拔了他舌頭!”

淅淅瀝瀝的冷汗順着錢進來脖頸往下流,他超害怕的捂住眼,透過指縫往外瞧,手叔滄桑老臉好似又深刻好幾道皺紋,眼神如刀般剛毅,無畏懼之色。有人應聲而喏,跨步進來,錢進來認得他,是廚房負責剖魚切肉的廚子,身寬體胖,只是不知道名字。

胖子手裏握的不是刀,而是一只檀木盒,盒裏勻稱擺排銀針。他手裏撚起根,像繡花姑娘似的扭捏道:“太妃,論手上功夫我可打不過手叔,可不可以先将他釘住再慢慢割舌頭?”

“随你,”太妃冷笑道,她話音剛落,胖子手腕翻轉,簇簇銀光流光飛舞,手叔反應極快,就地一滾,噗噗,一排銀針激射在他原處位置,拖過身邊物什相擋,恰恰暴露了錢進來的位置,他二人僅隔一拳距離。

落入顧府,依舊以殺戮為主業。胖子臉上流露出嗜血快感,舔着嘴唇,步步逼近。錢進來退到不能再退,再退就是牆了啊。殺人還殺一送一嗎?他沒有手叔久經生死的淡定,恐懼像洪水淹沒了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氣息壓得人呼吸不能。膝蓋一軟,跄踉跪下,雙手掌地,像狗一樣垂頭往外爬,剛爬兩下,裙角被人踩住,側頭見手叔睥睨而下,臉上隐隐流露出孤獨……

錢進來本就恐懼交加,被這麽一攔,頓失了氣力,就這麽恍惚間,銀針再激突,竟穿透實木櫃子,哐嗆聲,哐嗆櫃子失去扶持橫倒在地,衆目睽睽之下,手叔袖子迅速滲出血漬,突然揚聲笑起來。

他的笑聲慘烈而悲怆,像悶鼓槌在胸口。

“你笑什麽!”太妃呵斥。

“我為什麽不能笑?舌頭還在我嘴裏,我想笑就笑,笑到這個世道都瘋掉!”他笑聲拖長,如老狼孤立雪原,引月長嚎。

胖子止步,背對太妃的臉上流露出微微茫然,拱起指縫銀針,比至眼角瞄準,意圖下次攻擊一擊必死,頗有些兔死狐悲的意味:“手叔,相處這麽多年,我也沒料到你是內應。房屋裏裏外外都是人,你別掙紮了,我手法很快的。”

“閉嘴!誰容你多嘴,”太妃坐到在顧之期端來的椅子裏,手背撐側臉,吊起眼角,悠悠道:“你用的是針,不是刀。一針針紮,不急,我最喜歡聽人受刑時的慘叫聲。”

手叔止了笑,輾轉間咬牙切齒道:“你喜歡,那老夫如你所願,”揚聲,嗓音凄慘凄婉,如夜枭鳴啼,十裏可聞:“太妃——所願皆非——不得好死——”

“住嘴!”顧之期厲聲呵斥,按住暴怒的太妃的肩膀,安撫道:“母後別氣,會叫的狗不咬人。”顧之期手指修長勻稱,一下下輕重适度的替太後按肩。太後果然順展眉眼安順下來,坐回椅內,以一種俯視孽畜的眼神,譏诮的望向手叔。

“不必割舌,免得太血腥礙了母妃的眼。手叔,你跟我十年,做內應,一定有苦衷。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地方,你本心不壞,來客人了會接待,遇矛盾常解圍,每年還會送給大家老家的茶葉。但你這次竊取交往書信上交給敵人的情況實在太糟糕。非得将整府的人都拉下水,母妃原諒不了你,我原諒不了你,阿白、顧府,各門派,都不會饒過你。你死後,我會給你燒很多很多紙錢。你安心去吧。”顧之期唇紅齒白,糯米樣的牙齒輕輕碰撞出一字一句,言辭懇切。這道理,手叔不是不懂。他臉上猖狂漸漸消失,張恍像小蛇蔓延上眼角。是老人了,平日裏提起死亡再故作風輕雲淡不予相幹,不過是,不與相幹……與生俱來還是怕死的!

錢進來身臨其境,看着胖子換了短針,抽出劍,劍刃光芒遠遠的好似涼在脖子上,他怨恨的斜窺半眼旁邊瑟瑟發抖的手叔,慢慢的抱頭蹲下。

烏雲像是半天雲裏的口袋,将所有清輝都兜進肚子裏,遮住背後陰慘慘的明月,冷風拂上衣袖就在皮膚上滾了一層雞皮疙瘩,手叔面對橫眉冷對的胖子,慘笑道:“我要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錢,多到下輩子再不會謀生考慮,不再涉足險惡。”

願為武陵輕薄兒,生在貞觀開元時。鬥雞走犬過一生,天地安危兩不知……

手叔說着說着拉起錢進來:“孩子,你站起來,”臨死之人,眸間有股看穿千秋的滄桑,拉錢進來起來時,手撈袖底,将把匕首轉到他手裏。

太妃見情形不對,大喝一聲:“攔住他!”想死,沒那麽容易。

不過……想死,的确很簡單。

說時遲那時快,手叔拉過錢進來的手,噗的刺入胸口……“既入江湖,人人殊途同歸,你不想死,就要……先殺死對……”又一股血液湧上唇角,手叔往後重重倒在牆上,掙紮了兩下,不動了。

太妃大怒,手指地面,怒喝:“你給我跪下!”

錢進來本就半跪在地,腥熱的血沾了滿手,哐嗆聲匕首落地,驚得他一驚,像從夢中複蘇,看着這不真實的一幕——骨骼肌肉破碎聲響,鮮血湧出胸口的咕嚕嚕聲,淩亂的喘息漸漸息止……萦繞腦海交織成嗡響。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人死後會是什麽模樣?這麽想着,眼睛就捕捉到歪倒在牆上一動不動的老人,斑白鬓發輕輕浮動——他本是要殺自己的。自己不想死,就殺了他。原來,殺人的動作場景聲響,與殺兔殺雞沒多大區別……

衣裾拂地,有人跪下。

錢進來晃晃悠悠的的站起身,回身見端身坐在椅子裏的太妃握緊把手,向前佝偻上身,逼視向胖子:“你為何走那麽慢?我的命令你沒聽到嗎?還是,你同情他?朝夕相處過幾年又如何!他不念恩情為何你就念?是否跟着死老頭一樣,妄想埋伏我顧府伺機而動?”

“太妃明鑒,我沒有他想,只效忠顧府!”胖子伏在地上微微顫抖。

“呵,”太妃冷笑半聲,目光望房頂,癫狂的搖了搖腦袋,忽而垂眸,如蛇蠍揚尾:“那送你們來作為契約的門派呢,嗯?你們不效忠了?哈,十面埋伏嗎?期兒,你看這些人多可惡啊。”她說着攀住僵立一旁的顧之期,祈求道:“孩子,他不守命令,存反叛之心,關進地牢行嗎?”

“來人,”顧之期依言行命,拂了拂袖:“關進去。”

很快門外盔甲加身的侍衛進屋,押屠夫離去。

太妃攀着顧之期,任由孩兒扶持,像得了軟骨病般,說着閑話兒,施施然步入游廊。夜風不知何時息止了,月色清輝,落花蒼白落寞。餘下的侍衛搬走手叔屍骨,談話間,隐約聽見說是丢到深山裏喂野獸。錢進來拿抹布一直擦牆上血漬,怎麽擦都擦不幹淨。一夜未眠。

他想起那個使手劈門鎖,手削蘋果,半夜泡一盞紅茶幽幽觀月的老人,再不會回來了。

手叔這輩子,未娶妻子,未育半兒半女,練就一身卓絕武功,想逃脫江湖,終究未能如願,什麽都沒能得到。這就是他的一生,高手埋伏的顧府,後繼有人殊途同歸。

☆、心有餘悸

那日步出牢房,走廊裏燭火幽深,一叢人臉上陰影深深,圍住他離去的路。

“我沒有從他嘴裏探到丁點消息。哪怕我與黃金城或許有關系。但若他吃軟吃硬,就不會來做內應了,”錢進來指纏金牌,看他們眼珠子随之像金魚樣晃來晃去,忍住笑意,心生一計道:“不過——只要我出去了,府中內應不攻自破!”

“哦,”梨溶簇緊眉眼,璨若星辰道:“說說看呗,我最喜歡人垂死掙紮了。”

錢進來勾勾手指,梨溶側側耳朵,就不過來。無奈,錢進來只能祈求的望向獄卒們。獄卒自動避離。無視梨溶嬌柔做作的捏鼻子,伏到她耳邊小聲道:“只有我一人見過洛羽生面目而未死,丢盡大牢與他同處三日,穩穩當當走出來,換做是哪個做內奸的,都會覺得我知道些許秘密,而且是站在王府這邊的。至于我說出哪些,他進不來,更不清楚了。因此,出于任何方面考慮,內奸定然不會放過我。”

梨溶輕撫頭發,圓潤如玉的指尖,差點觸摸到錢進來的臉,他清清楚楚看見她摘下發間一只黑蜘蛛,長細長腿,黑圓身子。錢進來啊的吓了大跳,一蹦三尺遠,像看鬼一樣看那只毒物被梨溶輕輕松松按入白玉瓶裏,揣人袖口。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蜘蛛名叫黑寡婦,□□後會立即咬死雄性,毒素比響尾蛇還厲害幾倍。一口斃命。他這才明白侍衛為何放任他亂走,後背瞬間滲出冷汗,若他剛才伏在她耳邊稍有不軌,那黑蜘蛛就不是在她指尖,而是咬在自己臉上了。

她究竟是人是鬼?

為何能操控毒物?

十四歲的小姑娘還未長成型,紅火裙裳,脖子粉□□白的,像擠出來的奶油,她的人整個人都像擠出來的奶油,沒有款型。她向他低笑道:“那我就去讓太妃信你這回吧,誰讓你是我第一份成功的例子呢。”

手叔的死,錢進來擔負一半責任。

抹灰布的水早幹透,一人斜倚窗牖,天邊泛出蒼青色魚肚白,燭火早熄滅了,側影輪廓勾勒出金屬色。徒勞無功的整晚,擦不去的血,仿佛黑火烙在心上。殺人、算計、兩面三刀,本不是本意……本意不是吃喝玩樂曬曬太陽?但,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令牌關系到江湖風雲,他抽不了身,不知什麽時候起,他開始變得殘忍隐忍,所有說辭,都為心底暗湧做掩飾……

錢進來眯了眯疲倦的睡眼,庭院裏,掃地大媽忽然以帚為劍,使出套霍霍生風的劍法,拍打槐樹,落英簌簌,青霧隐隐,帚影綽約間一棒棒把将将落地的花瓣拍成粉齑。

縱身懷絕技不會掃地度日……這世間,誰又比誰容易。

大腦昏昏沉沉的想着,哐嗆聲門被推開來,緊跟着嬌俏的女聲響起:“不說了今早要上京嗎,還不快起來收拾!”

錢進來擡眉吊開渴睡的眼,勉強看清楚門檻上的少女火紅衣裳與墨黑長發,叉着腰,幺五幺六的模樣。

梨溶?

錢進來晃晃頭,一覺沒睡幻覺都出來了,她為何會來?

見他像灘軟泥縮在牆角,梨溶大步走過來,裙角生風,伸手來扯他耳朵:“我說的話你沒聽明白?”

錢進來轉了轉腦海,幽幽捕捉到剛才的聲音,似乎是上京去?

與他有什麽關系?這麽想着,口中就說了出來。

梨溶撅起粉紅小嘴,板着手指一條條算道:“一,辛夷郡主是一定會去的,你作為奴仆,怎麽沒一點職業操守?二:你是我試驗品,才半個月就病發兩次,與計劃不符,我要帶在身邊觀察。你要不去,沒解藥,等死吧。”

字字不忘威脅,錢進來懶得與小人與女子的合體争執,從牆角爬起來,掌心摩擦粗糙,定睛一看,卻是染血抹布。環顧四周,厚棉軟床,牆上墨化,牆角蘭花,只是,都不是他的。至于衣物,辛夷錢多,随時買新的沒心疼。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他想了想,對翹着腿喝茶水的梨溶道:“沒什麽可拿的,我出打水洗臉。”

“我也要去。”梨溶掂着小步子跑來。

錢進來有點無奈道:“我上茅房你也去嗎?”

“你、你……”料不得小姑娘迅速暈紅了脖子耳根,像摻了紅糖水的牛奶,泛白的好看。大眼眸單色兒使個轉兒,惡聲惡氣道:“我不準你去,去的話我放黑寡婦咬你!”

黑線挂滿錢進來額頭,撈一把可以下面了。錢進來郁郁的吐出口濁氣,走出門,步下游廊,來到槐樹地下,開始刨土。

“這裏有你偷藏的寶貝?”黛色陰影覆下,梨溶蹲到旁邊,托着下巴滴溜溜望向自己,露出截白生生手臂,裙裾散開一地宛如朵含苞待放的複瓣花朵。

錢進來不理她。她也不幫忙。坑很快挖好了,很淺,錢進來眼神複雜,從腰帶裏摸出張手帕,将将放下,伴随着聲嬌喝:“這是什麽啊~”手落袖飛,已被搶了過去。錢進來大吃一驚,起身撲向她,身形影動如蛟龍出海,梨溶猝不及防,被抓住手腕,手腕迅速擠出青紫。

“嘶~”梨溶吃痛,倒吸口冷氣,指尖卻絲毫不松。游廊裏已有行人,繞過林蔭樹叢,隔了小道隐隐見情形,問道:“梨溶妹妹,你在做什麽?”

“挖冬眠的響尾蛇,你要來嗎?”梨溶眉目不動,嘻嘻笑道。

那人讪笑拒絕,很快離去。

這廂梨溶收了笑意,仰起頭,語氣雀躍道:“你如今的反應、內力,堪比修行二十年的好手。我是不是很厲害?”似乎是絲毫感受不到疼痛,錢進來回過神來,讪讪的收了手,口中緊道:“手帕還我。”

“你竟關心這等俗事!”梨溶像受了搓,眸間黯然一層,嘟嚷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給手伯擦血的手帕吧。你不怕我告密?真是太不守規矩。不誇誇我這驚天動地的天才……”

錢進來無言以對,只倔強的盯着她。

梨溶無奈的嘆口氣,松了指尖,頓時帕子如紙錢飄落,黑紅血漬宛如創眼。錢進來趕緊接過,眉間定定的,像塑了層泥。梨溶垂眸望向他鄭重無比的一捧捧埋血帕,既是好笑,又是氣,跺腳道:“你就不能誇誇我嗎!”

“謝謝,”錢進來沒擡頭,卻道。

梨溶愣了愣,緩緩蹲下身,也裝模作樣的捧泥土埋坑,嘴上碎碎的:“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紀念死人的,你真是個怪人……”

“如果你死了,我也會幫你造座墳。”錢進來語氣平靜,無絲毫波瀾。

“真的?”梨溶止了手,驚詫道,滿臉天真爛漫,她的記憶好似魚,滿手滿心的血腥肮髒,只需幾秒就忘記。咂咂嘴,回味道:“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跟我說……”

簡易的衣冠冢埋好,錢進來心底微微舒服點,撐膝起身,往門外走去。

草木扶疏間,他衣着便宜,背影簡簡單單好似一筆就能勾勒,無半絲水墨,泛黑晨曦透過陰影漫過他肩頭,好似再濃郁點就會消失不見了似的。梨溶望着望着就失了神,喃喃道:“……要是能給我生個孩子就好了。”

眼見再拐上游廊就要消失不見,梨溶恍惚反應過來,“喂!”她起身跑過去,語氣裏夾帶俏皮:“小實驗白鼠,不想死的話就等等我!”

即将出行,早起之人比往常多些,都聚集到廚房吃早餐,并排長桌旁,或湊堆,或獨坐,說着些閑話。并未與平日有什麽不同。執刀的屠夫換成個黑皮漢子,途徑大門時遠遠望見門內換了個年輕人守着。鐵打的職位,流水的兵,這世間人太多,重重複複熙熙攘攘。

錢進來取來兩碗稀飯包子,慢吞吞吃着。倒是對面的梨溶,從始至終動個不停,叮叮當當從身上各個角落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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