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13)
到地上。桌子另一頭的錢進來道了聲抱歉,“姑娘、你快去看看有沒有事吧。”連滾帶爬的應向二樓上的刀光冷箭。
不知情的看客們早圍着妓、女指手畫腳的笑起來,連個毛頭小子都勾、引不住,不如去死了算了。小紅煞紅了臉,當着衆人面骨子裏根深蒂固的奴、性基因作祟,敢怒而又不敢,睚眦而又叫嬌嗔道,你怎麽能這樣。提起裙子,一瘸一拐的下樓找媽媽哭去了。
錢進來松口氣,目光鎖定窗邊男扮女裝的梨溶,蚱蜢般蹦跳到唯一一條空椅子上,一張桌子四條凳,他顧不上細看另兩側坐的什麽人。端起茶壺,咕嚕嚕亂灌一氣,最後一擲酒壺,狂怒道,感情約在這種地方見面,對于我這種沒經歷過女孩子的男生來說,就像進了盤絲洞,是多麽可怕,吸骨食骨髓啊,簡直是太可怕了,你簡直是玩兒我呢還是玩兒我呢還是選我呢,三選一選一個吧。
梨溶狡邪一笑,嘟嚷起小嘴,吶吶道:“怎麽能怪我呢,我只是來見見世面。真正提議的是他倆啊。”或者推手一指,直指旁邊的倆人。随視線依循而去,錢進來吓得身子一軟,差點兒沒從椅子滑落到地上。
一人眉間綴朱砂,一人煙視媚行,色授神與,似在談論着什麽。此時不約而同的望向錢進來,錢進來垂頭服軟,束手束腳,腦袋裏空白成一片。逃?樓下老、鸨堵着呢。留在這兒?好歹有梨溶保命。錢進來心底默默吐口氣,太窩囊了,桌上綠豆糕、桂花糕,炭燒清酒,做工精致,色澤豔麗,錢進來也郁悶的沒有胃口。
“給你吃吧,”說着梨溶從袖底摸出枚白色藥丸,放到錢進來說裏,認真道:“這次也是半個月時間,但你沒在有半路突然抽筋,肌肉萎縮內髒衰竭的症狀。說明我的藥已經改良的差不多了。下一步,便是把增強體力技能的能量留在體內,不再靠藥物維持,你說,是不是應該很高興?”
倘若失敗了呢?錢進來不敢想,含藥在嘴裏,猛灌兩口炭燒清酒沖下喉嚨。彼日受難,今天總多活了一天。小白鼠,就要有小白鼠的挑戰與冷戰作病例。
“我聽人說,那晚聖上傳遞給大家看的并非契約,只是些普通的俪城貪官污吏名冊。”月魄道,他說起話來細聲細語,又慢吞吞,比女人還妩媚。
“我知道,當晚翻閱過的人中間就有來向我傳遞消息的。”顧之期撚了只綠豆糕,也不遲,就那麽在指尖細細剝着。
“那你……”“那我能怎麽樣,洛雨生在他手裏,他所作的一切不過是在向我示威,讓我聽話,乖乖聽話……”
“像控制郡主那樣?”月魄甫出口便後悔了,掩口已來不及,只能膽戰心驚的看見顧之期驟然變了臉色,綠豆糕碎在手裏,塊塊砂礫垮塌。
這世間女人那麽多,順便往大街上帶過一個女的,哄幾句甜言蜜語,花些銀子,清純的就松衣寬帶,風騷的就爐火竈臺,有什麽難勾到手的?為何卻獨獨不忘她一個?
小時候的她多麽可愛啊。
為什麽現在一切都變了呢?
世間的仇恨,一半在土裏,一半在床上。
他心底忽然橫生出走的想法。放下争鬥,離開京都,去那山水間,一如情濃時許諾那般,恣意遨游。可惜——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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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是放不下的,恨的。
這種如綿裏針哀怨悠長的感情貫、穿了他與阿燃與辛夷整個冗長的生命,哪怕是星火,也早燎原了。然而,現在還不是時候。
為了娘親的眼淚與夢想……江山與未來。哪怕打掉牙齒也要活血吞。更何況這麽點舊情。
……月沉日落,夏雨冬雪,午夜夢回,總時不時片段破碎腦海中的伶仃舊情。
心髒像滾燙裏掙出的蝴蝶,粘黏着心脈的血絲,妄圖破體而出。
顧之期啪的從袖底摸出塊金子,剛要招老、鸨,驀地,“咿呀——”一聲戲腔打破四下喧嚣呢喃,
破雲逐月,響亮四方。
風月樓三層高,無論是坐在底層頭牌的觀衆,亦或是三層樓頂最靠內牆的賓客,全都似近在咫尺,清晰可聞。就這一嗓子,簡單倆音,若非二十年勤學苦練,加上天賦,斷然不可能如此底蘊深厚。
“好——”“厲害——”風月場上人多懂文藝,不少老戲迷甚至激動的站起來鼓掌。一段戲終了,一個白胖白胖的老女人身着束腰,肩披透帛,下巴與肩膀幾乎快連起來,肥膩膩的聳耷出胸前兩團白面饅頭,由倆眉目清秀丫頭扶着慢慢走上戲臺,一步一抖,一步一抖,轉過身,眼睛都笑來眯起了。
“不必太驚訝,精彩的還在後面呢。”老、鸨露出雙軟若糯米的牙齒,淺淺酒窩,年輕時,應該也是個美人呢,揚起手臂,人慢吞吞往後退,施施然騰出場地,落臂劃道:“下面有請,大變活人!”
大變活人,呵,這個戲法也挺有意思。
哐、當當當當當,鼓點子如大珠小珠落玉盤敲起來,兩個垂髫包子頭丫頭步随鼓點子擡步在場地中有身有段的從兩頭彙合,相交、錯開、繞回半圈撲上紅帷幕,執上雙手分別朝兩側拉開,如開天辟地之時上神分海讓道,戲臺深處的,會是哪位神仙?
在座無不翹首以盼。卻意外的看見紅地毯上站着一名着了舊衣裳的老頭子,須發斑白,靠着只大木箱,左顧右盼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咦——坑人哪,”臺下嘩的失落聲起,有個別按耐不住性子的拿起果子往上砸。正在這時候,那兩個垂髫包子頭丫頭也跑回來,鼓點聲一白,接着如疾風驟雨,進、入下一截場景,她倆站到舞臺正中,眼對着眼,手攤開手,你搖搖頭我搖搖頭,似乎再問,該怎麽辦哪,事情不對哪。有了!左邊丫頭一按額頭,哐——金鑼拍響。她拉上姐妹的手,跑到箱子旁邊,揭開蓋,你按住肩,我推攘背,将迷迷惑惑的老人一把推入箱子裏去。
“哎喲,”這又是哪一出?
倆丫頭你叉着腰,我歪着頭,微微翹起嘴角滿臉自信。箱子撲通了一會兒便不動了,好似竈臺飯煮好了反而歇息的鍋蓋。好了!她倆打開箱蓋子,豁然從中鑽出來個只着了抹胸的美女,薄帛披肩,身姿曼妙,該凹的凹,該凸的凸。那神情一瞧就是剛從被窩裏起來,猛地發現自己幾乎是光溜着身子,無數男人虎視眈眈的望向自己,嬌聲連連,羞澀的又縮回箱子。那倆小姑娘好不容易把老人變成美女怎肯松手,趕緊伸手去繼續□□,拔啊拔,抱出個圓嘟嘟的胖娃、娃。
“過時啦過時啦,這麽簡單的小手段,誰不知道箱子底下開了個小暗道,排着隊兒的人等着換呢。”在場多是纨绔子弟,閱覽豐富,專愛砸場子,不少人跟着起哄,一時喧鬧滔天,幾欲掀翻房頂。
倆垂髫包子面面相觑,一抖眼眉,索性順從民意破罐子破摔的把箱子往前挪三尺,娃娃放回去,中年媽媽站起來。往左挪挪,中年媽媽蹲下去,胡子雜拉的爸爸站起來。往後挪挪,爸爸蹲下去,爺爺站起來。往左上挪挪、往右下挪挪,那個箱子被掀開了十多次,從中男女老少都像在玩蘿蔔蘿蔔蹲的游戲,露出十多張不同面孔。莫非這滿太子都是暗道孔洞?怎麽可能!又不是熔岩,或者老鼠窩,都城重地土地夯實,決不可能有這回事。
活生生的表演硬生生的返還給質疑者耳光,人人目瞪口呆,啧啧驚嘆。直至最後,那倆丫頭片子覺得好玩,也跟着跳進箱子,跟着從中爬出三個一模一樣的老頭來。
“好看!”這一聲铿锵的喝彩猶如重錘砸在懸鼓上,“嗡”然蔓延到衆人耳膜邊上,随之引發連鎖掌聲,猶如新年接連不斷爆炸的鞭炮。
帶頭喝彩的是一個容貌普通衣服簡單的年輕人,此時正鼓圓嘴巴,滿臉不可置信望着對面的小姑娘,似乎完全不相信剛才那聲底蘊醇厚中氣十足的聲音是從自己嘴裏流出的,罪魁禍首卻微微一笑,書童打扮的模樣眉清目秀,小聲道:“沒什麽好驚訝,經過我藥物調理,你身體已經有幾十年功力了。”
“好親親,什麽時候也給我們吃吃這神藥啊,”月魄軟綿綿道。
“不知道,或許是下周,或許是十年。”梨溶在喧嚣紅塵中剔除眸色,淡淡撇向窗外,口中道:“誰讓你們都不敢做我的小白鼠呢。”甫一眼,頓時微微驚詫道:“這是……”
衆人視線随之遞出,顧之期眯了眯眼睛,拍桌而起。
☆、壽禮
街道上,上百持刀士兵們分列兩側,排出一條通徹寬暢過道,服侍整齊一致宮人們從街頭漸漸出現,打頭的是一架白玉制成,鑲嵌滿珠寶,潔白華麗的玉格車,前後左右搭木架擔起,足足由二十八個人來擡,随後華蓋、執扇、孔雀雉尾鸾鳳、幢等等在後,風拂過處海波動蕩,延綿數裏,蔚為壯觀。
這應該是為過些時日皇帝慶生作采購的吧。
錢進來瞠目結舌,這随便挑出一件小物件都足以抵消普通人家整年開銷。簡直奢靡鋪張,榮傾天下。一旁的顧之期慢慢數道:“華蓋五十四、執扇七十二、孔雀雉尾和鸾鳳十六、幢十六……呵,倒是宮中規模布置。”
“……王爺。”月魄道:“要您喜歡,等您祝壽時,只需吩咐一聲,天下上萬英雄來都來給您賀壽。全都是抖一抖,地都要震三分的人物。比起朝廷虛情假意的陽奉陰違,豈不來得更快栽。”
“豈不更坐實了造反罪名?”顧之期細長眼角裏微微一勾,眉間紅痣凄美,大片瞳孔深黑如曜石,冷冷的侵占大半眸底,白瞳被擠得只剩一些些。面色瓷白,輪廓弧度絕美到不可言說。老鸨愛鈔,□□愛俏,旁邊那些姐兒粉頭們,眼神發直,自愧身為女人還不及人一半好看。顧之期恍若未覺,一只手撫額頭,另一只手撫摸着酒杯邊沿冷冷的濕意。水波搖光,恍惚中就想起了六年前,辛夷生日時恰逢父皇心情大好,封了她郡主身份。
朝中官員們的子女沒上百也有幾十,偏就辛夷有這份尊榮,十二歲年紀小小有身份有位置,歸根究底,不過是瞧在她打小在宮中陪兩個皇子在國子監讀書寫字。
有心計、趨炎附勢、沒教養、沒半點閨房淑女矜持、丢我家的臉、快走吧,有你這個姐姐真是丢臉——這是将軍府中辛上妍原封不動的話。
躲在後門等辛夷收拾家物搬遷去新府的顧之期一掠輕功翻牆落到辛上妍跟前,辛上妍猝不及防,退後兩步,在對上顧之期眼眸的剎那漲紅了臉:“你、你幹什麽?”
“殺了你,”顧之期上挑眉眼,邪氣橫生道:“侮辱郡主,觸犯條律,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
“算了吧,”辛夷拉住顧之期躍躍欲試的拳頭,合在掌心裏,“她只是嫉妒而已。”
是誰在背地裏教辛上妍倒豆子似的吐出這麽多惡言惡語,從女人、長輩、纨绔子弟各個角度,便知是多少人憎惡她了。追查不出。只知道從前在路上對面經過還會微微一笑的同齡人們,之後再也沒理過自己。剛開始還是會哭的,埋在顧之期胸口,抽的泣不成聲,反複問道,為何我就不配擁有昂貴的生日禮物呢。時間久了,便也淡了下來。
那年,她十二,再出入宮中已不太合适。先皇按規矩賞賜給她一座郡主小府,假山清水,高樓小院,幾個奴才都是老了無處可去的老宮女。手腳聰敏,梳妝禮儀。她們告訴自己說,皇上如此舉動,定是有心思把她賞賜給皇子做皇妃的。
她一時竟驚震住了,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自己居然還要琴棋書畫,奉子伺夫。懵懂少女第一次有了性別意識,一顆心懸在胸口不着天不着地似的晃——慌!她挨着枕頭,腦袋裏亂哄哄的,沒多久便被睡意淹沒。
終究是孩子心性,翌日醒來,先是教幾個老宮女梳洗打扮一番。她們人已離宮牆,可去民間巷坊四處走動,沒有白鬓宮花紅的凄慘,然而再嫁已遲,便将辛夷将做女兒寶貝來待。往昔在将軍府奴仆們趨炎附勢很少給她好臉色,一時被寵愛到了竟有些害羞,暈暈乎乎的過了些時日,早把初生懵懂的性別意識抛得幹淨,只偶爾會想念起辛府的星星,一閃一閃多熱鬧,以及那個鬧鬧喳喳的辛上妍,卻覺得寂寞。
只有在阿榮阿燃來的時候,才真的開心的起來。然而彼此年齡究竟大了,他們要學馬術刀劍,經儒史學等等,聚少離多。
再後來……便是手足殘殺,争權奪位,刀光劍影。
終究,這寥寥小半生,開心的時日,是太少太少。
“好!”又一聲鼓掌喝彩,将顧之期從回憶裏扯出。
他茫然擡眼,見已經換到下一個節目了,幾個薄紗掩身的曼妙美女在跳舞。本該見多風月的顧之期忽然起身,薄裳緩帶的往臺後走去。一旁正漫不經心用匕首修磨指甲的月魄不禁愕然,随之釋想,近來王爺不是經常網羅美人嗎,看來又盯上哪位絕色了。嘿嘿,月魄收匕首入袖,摸摸鬓發,施施然尾随。
戲臺側後一簾幕布被挑起,露出繁忙緊張的後臺情形,參觀化了一半的妝,道具戲服堆成匝匝,顧之期繞行不過兩步,就迎來一名管事的驅趕:“公子,這裏是後臺重地,謝絕參觀。”
“我家公子好奇,通融通融下,”月魄扣下前來推攘的手,塞上只銀元寶,挑眉:“園主說呢?”
園主像碰了炭火哆嗦着縮回手,抽着嘴角笑道:“是是,請随便。”
此時已經散場,不少人途徑臺邊時都伸長脖子往幕後瞧熱鬧,擠成粥鍋,梨溶最喜熱鬧,跑下桌斜着身子不住往裏擠,順帶不忘拖着玩伴錢進來,鏡臺前三三兩兩的姑娘們手兜白帕子,捂住半張花臉,園主收了錢,走也不是,待也不是,顧之期閑庭漫步,忽的一女孩袖底閃過寒光,一把刺向近在咫尺的顧之期!
刺客!
月魄星目回斜,反應極快,迅若幻影精準無比的扣住女孩手腕,用力一推,噗,匕首刺進女孩自己的胸口,她幾不可信的睜大眼,逶迤及地。
啊——人群爆發騷動,過冬魚群般争前恐後往外奔逃。園主吓得腿軟跪地,無比恐慌的望向顧之期,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我我我是無辜的……”
立在月魄身後的顧之期淡淡道:“先将這些戲班子壓入府中審問再說。”
倘若衆目睽睽下被帶走戲班子風月樓還做什麽生意?敢在堂堂京師坐穩生意的都不是平民百姓,園主見他兩人剛想反抗,卻生生被顧之期摸出來的令牌吓得抖如篩糠。
榮王府——這可是,說書人嘴裏,敢于皇帝争鋒抗衡的貴宦啊!
滔滔亂世,京都并非俪城,顧之期母子能一手掌控。暗流湧動,危機蟄伏。近來,恐是不大安全。
太妃明争暗鬥四十餘年,危機意識比他人來得更強烈。那日接塵宴上,阿燃雖依舊身體多病舛弱,不顧禮數與辛夷同坐,動辄還掏出七七八八零碎玩意兒,擺露出一系列幼稚舉動。但是太妃觀察到,阿燃眉裏眼間沉澱出的冷靜與睥睨,不動聲色的在瞻霁廳埋伏的暗衛,竟已是計謀深紮。
本就冷汗滲滲,阿燃帶出洛羽生,明裏暗裏說出的那些證據,更是震得太妃半晌回不過神來。
這麽些年,阿燃這小子學悟了多少?他還知道多少?還埋伏着什麽?
“太妃?還要等嗎?”簾子被挑開,殷嬷嬷探進頭來,有些憂慮的看着自己。
太妃回過神來:“等。”
她只說了一個字,不容置疑,不容拒絕,殷嬷嬷看着太妃眸底淺灰色陰影,不由得微微嘆息。
作為服侍了太妃二十多年的貼身侍婢,如何能不知道她的性格。但凡認定了的事,除非是絕對壓倒性的建議,否則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何況,阿燃争不上去的事,還是太妃這輩子最深的障礙。自從接塵宴之後,睡在外間守夜的殷嬷嬷,幾乎天天都能聽到太妃徹夜輾轉反側。
放不下。
殷嬷嬷放下車簾子,依靠着冷冷的車轅,擡眼望不遠處的紅燈籠,正迎風招搖,暈開绮色光暈。被照亮的後門緊閉着,半點腳步聲也無,沒一絲開的意思。
一如這麽多個等待的夜晚,莫非今晚依舊空手而歸嗎?殷嬷嬷擡頭望月估算時間,天上雲翳深厚,不見星月,呼吸間濕氣深重,衣重貼膚,正想詢問太妃今晚要不要早點回去,吱呀一聲牙酸的門響,緩緩走出名佝偻老人。
老人手裏擰着盞黑底紅漆食盒,沖殷嬷嬷絮叨道:“這又是要下雨了啊。”
“是啊,劉老總管,”殷嬷嬷趕緊滑下車轅,激動的前驅兩步迎上去,低聲乞問道:“您可是有什麽好消息?”
劉老總管臉上頓時浮現怒色,不耐煩的将食盒推到殷嬷嬷懷裏,沉聲道:“沒有,你們快快走吧。別老待在這裏惹麻煩行嗎?被京都裏的人知道了這麽說我們老親王府的人?”
不複初見的同情憐憫,多日叨擾老人早已厭煩,連番呵斥下殷嬷嬷不覺有點尴尬。懷抱着食盒像燙手山芋。
“這食盒是誰送的?”
劉老管家邁進後門的步子卡住,随着這清曼柔軟的嗓音,噗的車簾挑開,繡鞋落地的聲音輕不可聞。
太妃下馬車了。
幾十年來恪守的規矩禮儀在劉老總管腦海裏叫嚣,按照規矩,他是無論如何得行大禮的。倘若像往常那樣裝作不知的離開了也罷。要這次計較起來,他自己挨板子是小,丢了老親王府的臉面是大。
劉老總管擰着身子,僵着膝蓋就要往下跪,卻被太妃出聲攔住。
“劉總管年紀大,就免了這些虛禮,你只需告訴本宮,送食盒是誰的意思吧。”
這還是多年以來劉總管再見到太妃。劉總管驚詫的發現,太妃竟與年輕時候容貌不變,她着素色裙裳立在馬燈下,臉龐像一朵淡淡幾筆勾勒的白描牡丹花,額頭上二三吹亂的鬓發便是濕風中的花蕊。
劉老總管在她少女般哀怨眸色中有點無措起來,幾番托詞在喉嚨裏打了個滾,終究覺得牽強,硬着頭皮道:“老親王吩咐完,就已經歇下了。這些年、老親王身體越發不好,已經操心不得了……”
太妃何等聰明,怎會聽不懂他話裏拒絕的意思。可若她是那麽臉皮薄的人,就不會三番五次來後門等候!
“本宮何嘗不是,我們都老了,見一面少一面。煩請劉老總管還是向老親王通報一聲。什麽時候答話,我什麽時候走。”她吐字決絕,表情卻煥然欲泣。上前一步,正對着後門,屈膝直愣愣的跪了下來!
劉老總管吓得差點沒直起腰,忙不疊去扶:“太妃、使不得、使不得啊……”殷嬷嬷截斷他,拉着他袖子也跟着跪下,“煩請劉老總管向老王親通傳一聲。”逐字逐句,擲地有聲。
說罷松手垂立。
劉老總管愣愣的看着一主一仆,幸在黑夜深沉,封閉隐秘的老親王後街,可承擔不起如此爆炸性的新聞。
他明白太妃不達目的不罷休,多說無益,只能嘆了口氣。轉身去禀報。
☆、舊情
橘色門燈漂染開一圈圈大大小小的光暈。潋滟于夜色,本就深沉的夜,暗得越發深沉。
即便是近在咫尺的斑駁木制後門,也仿若被陰霾籠罩,飄飄搖搖。
太妃眨眨眼睛,睫毛竟垂落幾滴水珠,後院輪廓又清晰起來——雨又下大了。
春雨總潤物無聲、綿軟悠長,殷嬷嬷轉跪到太妃身後已很長時間,此時看見太妃春裳潤透,忍不住小聲勸道:“要不您先回車廂裏,老奴在此等着就行了。”
她們乘坐的馬車顏色灰撲、外表與平民使用的無異,但在內裏軟墊熏香茶水吃食、花梨木案幾橫榻箱櫃一應俱全,若不回車輿烘暖更衣,再繼續淋下去太妃會生病。
豈料太妃搖了搖頭:“殷櫻,我在你眼中,何時變得如此較弱了呢?”
殷嬷嬷一愣,太妃未聞回答,便自顧自道:“想當年先皇出征禦駕,大族嫡女的皇後嬌矜金貴,不堪長途奔波,陪伴先皇療乏解悶、行兵打戰的,可都是我!破城中與流民一同逃亡、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幫軍醫打下手截肢止血,我見過多少絕望磨難,就有過多大的榮耀絢爛——若非、若非先皇執著于祖宗家訓,非得立嫡子為正統,我何至落得如此下場!”
殷嬷嬷趕緊提醒道:“太妃、小心隔牆有耳……”
太妃嘴角浮起不屑冷笑:“我怕誰?我是先皇的貴妃!這世間誰敢動我!再說,老親王知道我來,會不暗中派人遣散無關緊要的人嗎?”
“太妃本是聰明人,又何苦要在這事上犯糊塗呢?”乍然,風雨中傳來一滄桑醇厚的老者嗓音,飄搖若晨鐘暮鼓,撞入太妃耳中,她眸中桀骜不馴的神采瞬間破碎,激動擡頭:“表哥、你終于肯見我了嗎?”
舌尖微微有點發苦,發麻。
她竟驚喜到心底生出細密的怯。
害怕自己這般狼狽不堪的迫切,吓跑了他。
多麽可笑,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了,被經年塵土封閉的心上,依舊埋葬着無法磨滅的舊痕,只待春光正好,雨水充沛,稍稍一搖撼,便會小心翼翼的探出稚嫩、怯懦的嫩芽。
念情是春光。
權勢是雨水。
驚喜過後,熟稔的掌控感一點點将太妃的背脊骨支撐起,根本不愛老親王的自己都會被青春回憶撞擊心髒,更何況是一直被自己拿捏這個弱點的老親王的呢?
太妃微微低下臉龐,甩松浸滿雨水的厚重發髻,垂落散發像墨筆,一筆一筆,一縷一縷,勾畫出她若深寒碧潭幽幽生出的白蓮般的臉龐。老親王甫開門便看見這幕,漫天黑暗,雨打濕牆,沒有一絲光的青石板上,白衣春裳勾勒慕容溶卿身骨,伶仃得好似一尊泛光的玉,雨打周身泛起白線。
恍惚間老親王竟忘記今夕何夕,仿佛又回到那個草長莺飛春裳薄的年紀,無知無畏的氣息從每個毛孔散發出來。過得簡直盡興,做錯的有人兜着,沉重的有人承擔,什麽都不用愁苦。一覺醒來又輾轉如新,時光永遠不老,彼此永遠不散。
然而靈臺持守的清明反反複複敲響警鐘,告誡自己撐傘的手是何等酸軟,閉上眼皮也要花費氣力,待他看清這張年逾四十多依舊靓麗若雙十年華的面孔時,腳步已不知不覺走近。
嘗過美貌甜頭的女人無一不深谙養顏駐容之道。
四十八骨傘的影就在太妃臉上投下,仿佛罩着一層精致曼妙的暗紗。
她灼熱的目光穿破陰暗,與伶仃消瘦的身形襯托出強烈對比。
一瞬也不瞬的,就流露出,你來了,你走不了了,你終究是舍不得的!
回憶織就錦繡繁華,傾襲而來,執傘的手差點兒沒松掉。
“你快回去。”
他本想表露出決絕,話音出口卻纏綿迂回。
太妃堅決搖頭,镂空鑲數碎彩鑽白銀耳墜折射出七彩琉璃般的光芒。一折折漫在蒼白膚色上,眸色妖冶明亮。
“表哥,你舍得讓我就此死去嗎?”
老親王心裏像被貓撓了一下,不由怒其任性;“若這世間真有人能害死你,那也只能是你自己!你就不能收斂收斂你的野心?”
太妃霍然起身:“你這是什麽意思?”
記憶描摹已模糊不清的面容此時近在咫尺的沖擊到面前,老親王幾乎是既驚既喜又懼的退後半步:“你就不能小聲點!”
太妃唇角挽起輕輕曼曼的笑:“你就說,如何幫我吧。”
老親王義正言辭:“現世江河晏清、國泰民安,很快便會迎來太平盛世,你何苦來滋生禍國殃民的戰亂動蕩?”
“再大的動蕩我也經歷過,什麽太平盛世,本該是我孩子應得的。這是皇後娘倆欠我的。”
老親王拂袖轉身:“簡直不可理喻!”
沒走兩步,袖子被扯住,太妃一改飛揚跋扈,語氣重又變得可憐柔弱:“你若今晚不同意,我明晚就繼續來。天天來。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阿燃那小子,我走後這些年在朝中很根植了些爪牙,到時候傳出去,可能會引起大麻煩哦。”
多年深宮淫浸,太妃語氣表情收放自如。但她骨子裏性格還是不變,這番苦心孤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老親王暗暗嘆了口氣,但唇角不自覺彎彎。
還真是與從前性子一模一樣。
未被揮退,太妃安心定神跟随進王府。
劉老管家抵予她與殷嬷嬷一人一把油紙傘。自己提着彩繪玻璃燈在最前方照路。老親王緊随其後,太妃并肩而行。
春雨如輕煙般彌漫內庭,浸泡新抽的嫩芽,漂浮嬌生的紅花,湧動清淺又辛辣的氣息宛若酒水,太妃鼻尖□□,打了個噴嚏。
老親王埋怨道:“都多大人了,訃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太妃一只手捂住口鼻,只露出雙尾稍上翹的鳳眼,在垂落碎發下上下篩動。
老親王被看得不耐,有些尴尬的把臉側過撇開:“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
太妃左右搖搖頭。
“那就好好走路。”
噗嗤一聲,太妃輕笑出來。老親王瞪了她一眼。太妃拂手掠過鬓角,指尖過耳劃出絕美的輪廓,薄唇輕啓,曳出一聲嘆息。
“我們都老了啊。”
老親王轉念過來,可不是嗎,這滿院子的花一年年都相似,而他們卻經歷過幾十年紛擾俗世,不堪重提。
“少感慨了,快點進屋喝點姜湯換身幹衣,我再讓人送你回去。”
還是直接拒絕她走?太妃眸底掠過絲笑意,順着話題問道:“表哥英姿不減當年啊,屋裏還有女人衣裳,是又收新姨娘了?”
王妃因病逝世時間僅與與先皇駕崩相隔數月,訃文發到俪城,被一道聖旨困在封地的太妃沒法吊唁。非诏不得回京--這是追逐熱愛半生的丈夫下達的命令,斬斷她夢想的利刃。
她眼中流露出炙熱濃烈的情緒,老親王曾在妻妾們争風吃醋之時見過,莫非——不,老親王快準狠的碾滅心中妄想,沉聲道:“少瞎扯,我何時做過這種事。”
太妃搭落眼簾,随口拉扯家常:“你的兒女們也都成家立業了吧。”
“可不呢麽。”孩子們都過的不錯,這是老親王最大的欣慰。
“長子迎娶左丞相的女兒,長女嫁到大學士家,次女嫁的是吏部尚書,幼子千年剛成婚,娶的是大理寺卿家的。親孫外孫,加起來都有好幾個。真是兒女繞膝、洪福長壽之人啊。”
老王爺踏上臺階的腿僵住,寒風敷面,側立的她滿臉笑語嫣然,他卻開始發冷,一把老骨頭發濕生鏽。
廂房伺候的奴仆們看見主子都迎過來接傘攙扶,憧憧人影中,她脆聲如珠玉:“表哥果真沒讓我失望、一如——當初我沒讓家族失望一樣!”
說罷挺背直肩,穩穩當當先一步跨進屋子。
京都所有情報消息,太妃都了如指掌。老親王心念陡轉,阿燃究竟只是個根基尚淺的年輕人,只想到借大壽慶生的名義,體念手足之情,揚仁善之名。
名聲固然重要,否則何來挾天子以令諸侯?哪朝哪代起兵,都得師出有名。能鞏固皇權威名,能平衡百官秩序,近則民間标杆太平盛世,遠則史書楷模萬載留名。近些年來柔弱多病的小皇帝韬光養晦,勤政仁慈,很是積攢了一些羽翼。
莫非他真以為多年遠在俪城的顧之期已廢了嗎?
是,被剝奪了所有兵力實權,只會結交江湖草莽,無所作為。
太妃寸步不離隐居。
即便培養有幾個死士又如何,京都管理森嚴,皇宮更是裏三層外三層檢查繁瑣,連只螞蟻都爬不進去。
但是——
吩咐好廚房端來姜湯,再命劉老管家去別院取衣物。老親王就已經有點疲倦了,多年卧病在床他身子骨鏽鏽的,撐傘游庭吹涼風久了,就有點頭重腳輕。此時望着坐在酸梨木椅子上的太妃,正使調羹一勺勺舀薄胎瓷碗裏的濃濃姜湯來喝。半點不客氣。她是最着重身體保養的人,怎舍得受寒生病膚色蠟黃。
荜撥一聲——燃到頂點的燈花爆炸,本乃尋常,偏巧不巧,竟清晰挑亮太妃脖頸上一根長皺紋,紮入老親王眼中,他狠狠吃了一驚。
廳堂燈火通明,太妃柔嫩淺紅的薄唇一開一啓,明明在說話,他卻未聽清在說什麽,如墜太虛幻境,心中只反複一個念想,這是抹了多少不褪色的極品口脂?
稍一思慮,心神便明晰起來,見太妃放下碗勺疾步走來,不由退後半步,愕然道:“怎麽了?”
太妃擡起纖細濃密的眼睫夾了他一眼,上翹眼梢抛出說不出的柔媚與嗔怨,行雲流水般探向劉老總管手奉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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