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百草皆折

第二天,早早被小花精神奕奕地叫醒,看來昨日是真沒有掐的很徹底。我迷迷糊糊地起床,迷迷糊糊地洗漱,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迷迷糊糊地走出門,差點就迷迷糊糊地撞到了殷年。

“早。”他靈巧的避開我,道,“又要去打工了?”

“是啊。”我恍過神來,漸漸恢複清醒,“誰教我命苦,還得在這兒做苦力。”

殷年笑笑,道:“不如今天請半天假吧,我帶你出去。”

“有事?”我問。

“對......不,沒什麽事,看你這麽辛苦,特別準你半天假。工錢照發,怎麽樣?”殷年說話支支吾吾,眼神閃閃爍爍,實在是可疑。想必要看城東王金牙說書,苦于沒有理由,所以就拉上我作個陪襯吧。天天幹活實在是無趣,出去散散也是好的,我便點頭應了。

今日長安城一如既往的人多,城東王金牙靠他一張伶牙俐齒的嘴更是賺得方圓半裏老百姓的捧場,平日裏我是擠也擠不進去的。但殷年好歹也是既有錢又有臉的尚書公子,大多數人也不好不給他面子,所以還是很順利地走進最靠裏的位子。

王金牙這次講的是前朝某皇親貴族翩翩公子不願受宮廷管束,離家出走仗劍江湖,成為了一代武林霸主,而後又苦心研究詩詞歌賦,迷倒萬千少女,可是最後喜歡上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喜歡的還不是他,所以這個可憐的斷袖就心碎成渣,跳崖自盡了。

這個狗血噴頭的故事看的大家一陣唏噓,我以為結束了,打算走來着,剛起身,王金牙撫尺一拍,驚得我又跌坐下來。接着,他口不幹舌不燥,繼續講起了故事的後話。

原來那個可憐斷袖公子并沒有死,而是挂在了懸崖邊的樹上,被路邊的樵夫所救。醒來後,他看破世俗,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從此不問江湖世事,和樵夫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這個結局雷得我啞口無言。我知道大唐繁榮開放,真沒想到前朝居然也是如此開明,這樣的故事也能流傳至今,被京城第一嘴王金牙一講,滿城皆知。

唏噓間,殷年拉着我離開了。到了外面,我道:“真沒想到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故事,善哉善哉,放心,我不會告訴殷大人的。”

殷年聞言眉頭緊鎖,解釋道:“不,我也不知道王金牙今天講的是這麽一個故事。況且,我覺得那個主角最後大徹大悟,還是可以原諒的。”

我理解地點點頭,拍拍這個少年的肩,語重心長道:“別擔心,我不會因為這個就看扁你的,大家都有自己的喜好嘛。”

“不是......”

沒給他機會繼續說,我就跑遠了。想起他剛剛争辯的樣子,我內心嘆息,殷年不會真不知道那個樵夫也是男的吧?殷大人精明一世,萬萬沒想到,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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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年很快追上來,道:“慕雪,你能不能別老是這麽想,我很正常的。”

“我知道,我也覺得你很正常,這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我道,“你看上了哪家的少年郎啊,叫我出來一定是為了讓我給你打配合吧,沒關系,我們相識一場,為了你的終身幸福,我一定會竭盡所能的。”

“......”殷年不語。我想他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回到府裏,已經要午時了。殷年吃完飯,就把我拉到一個角落裏,神神秘秘。

我會心,豪氣地說:“放心,我會替你保密的。”

他卻若有所思,不急着反駁我,反而非常正經道:“慕雪,我父親昨日找我,你可知道是什麽事?”

“什麽事?”

他頓了一下,道:“父親昨日前去馬将軍府裏,看似是吃頓飯,實則是商議計策。如今權臣當道,父親他很擔憂國家的安全,更擔憂皇上的安全。”

“所以呢?”

“他說,要你去刺殺白凜霜。”殷年皺着眉頭,抓得我手生疼,“慕雪,我知道你功夫很差,而且演技也很差,要是真的去了,肯定是你死,而且絕對死的很慘。”

我心裏不爽,甩開他的手:“你說事就說事啊,貶低我幹什麽,詛咒我就更過分了啊。”

“嫁給我。”他眼裏的神色模糊不清。

“啊?”

“我和父親說了,只要你願意嫁給我,就不用去。”

我愣了許久,道:“殷年,我知道你體恤下屬,可是不用把自己終身幸福搭上去,何況你又不喜歡我。”

“你又怎麽知道我不喜歡?”他湊得近些,我也朝後退些。

我委婉道:“我是女的。”

殷年不說話。半晌後突然笑了一下,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仔細想想他說的,十分感動。但是身為一個舍己為人的好英雄,我不會耽擱殷年的大好時光卻只為了茍且偷生。當然,茍且還是會茍且的,只是不耽擱無關的人,那才是英雄本色嘛。

若是談論嫁娶問題,我對殷年,似乎真的動過心。

初遇見他是十四歲,那年他二十,正是最好的年華,一笑可以傾倒半條街的未婚少女。這般兒郎,自是世間難尋。

身為一個春心初萌的少女,心多跳了幾下。那時候年紀小,不懂是不是喜歡,看書裏的描寫,覺得應該是動心了。

于是在那段日子裏,初到府中的我天天纏着殷年,連老爺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幸好殷年也對我很關懷,并沒有直接表達出自己的嫌棄之情。

到了從各種坊間故事中懂得何為愛情的時候,卻沒有了當初的感覺。

大抵是我長大了吧。世間最美好的,莫過于桃李漫天芬芳,年少的女子遇見年少的郎。年紀不再少了,美好也會漸漸淡了。

如果美好基于金錢上,那就更不值得一提。

流光不度苒苒物華休,此去經年杳杳神京留。

我故作老成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高大了些,滄桑了些。

殷年已經很久沒有理會我了,每每院子裏碰上,都和看不見似的,徑直擦肩而過,留下我一人在風中淩亂。吃了幾次閉門羹後,我也很氣,暗暗發誓就算以後他主動來找我,我也不搭理他。

沒等殷年來找我,我就被老爺叫了過去。雖然來尚書府已經三年了,但是和這位家主打過的照面寥寥無幾,他給我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那個瘦瘦的,對兒子很嚴厲的官大人形象。

再次見面,是在老爺的書房。大半年沒見,殷大人好像更老了一點,頭發發灰了,臉上褶子也多了,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滄桑。他見我來,招招手,示意我走近些。

“慕雪,你來我府上也有些日子了。”殷大人似乎想和藹笑笑,勾起的嘴角卻怎麽也提不上去,“相信你沒有忘了自己的職責。”

“回大人,屬下明白。”我只當自己是個忠心效主的屬下,說話永遠不離套路。

殷大人聞言把僵住的嘴角放下,嘆口氣:“年兒說,你不願嫁與他。可是看不上他?”

“自然不是。屬下自知身份卑微,怎敢高攀少爺。”我說得極其真誠,殷年就算看得上我,就憑我見不得人的身份,也是完全不能匹配的。更何況,他看不上我,做的一切,大概也只是對可憐孤女的憐憫或者對相識一場的舉手相助。

“你明白就好。”殷大人此時像是松了口氣,躺在椅子上,終于有了點朝廷重臣威嚴的樣子,“朝野動蕩,社稷不穩,我是必須要做些什麽的。你可知道?”

被賣關子雖然不耐煩,但我還是一副忠心面孔:“屬下知道。”

“知道什麽?”殷大人居然不打算自己回答自己的問題。

我躊躇了一下,雖然并沒有人直接說過,但是這前後因果總是零零碎碎知曉一些的,于是道:“大人培育屬下的目的,是為了除去當今丞相吧。”

殷大人突然大笑,笑完還站起來,弄得我一驚一乍。他此時神色頗有些快意,道:“你倒也聰明。那白家小子雖然并沒有大過,但治國之法太偏激了些,難免招人怨恨。你此番去,不必真的奪他性命,留個教訓即可。”

“留個教訓卻三年前就密謀好了,大人真有遠見。”

殷大人也不惱,心情很好的樣子:“本來栽培你,是另有用處。不過既然有了需要的地方,便先做這件吧。”說完把還沒幹透的一封信塞進信筒,丢在一邊,“此去可能略有兇險,我會暗中派人保護你的,若是形式不對也不必強求了。畢竟,你有了一個萬一,年兒那裏也不好交代。”

“大人哪裏的話,屬下既然是尚書府的人,命自然也是。”我笑了一下,“定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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