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狐裘不暖
第二天,第一縷陽光直射在眼睛上,略略刺目。我眯着眼起身,白凜霜已經不見了,暗自松了口氣,伸了個大懶腰。
收拾了下踏出門,就看見白凜霜披着一件狐裘,斜靠在院裏的大樹上,手中捧着一冊書,看的很認真,并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細碎的陽光灑在他好看的眉眼上,竟一時間看愣了神。
随着清脆的翻書聲,白凜霜望見了一直站在旁邊偷看的我,放下書卷,微微一笑道:“早。今天一早就要回去,馬車備好了。”
我點點頭,覺得外面有些吵鬧,便好奇地走出去看看。白凜霜繼續看起了書。
屋外人煙嘈雜,似有什麽事情發生。我抓住一個神色慌張的老人家問:“老奶奶,出什麽事情了?”
她臉上因為恐懼而皺成一團:“城中心起瘟疫了,再不走就都要死光了。”
一瞬間,我突然想到風音閣便是洛陽城中心的标志。
方蓮呢?
我不知道自己所處的地方離城中心有多遠的距離,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于是跑到樹下的人影前:“白凜霜,你有車嗎?能不能帶我去一趟風音閣?”
人影擡起頭,神色依然不疾不徐,靜谧美好:“不行,太危險了。”
我有點急:“求你了,方蓮還在裏面。況且,這場瘟疫來得蹊跷,必須要去看看。”
“你不會醫,看了有什麽用。”他又低下頭,不出聲。
我急得都要哭出來了,心裏就想着萬一方蓮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又想到城中心老百姓肯定還在痛苦中掙紮,只覺得不該坐以待斃。
“白……”我話道一半,卡在嘴邊。
他擡起眼,笑道:“如果賄賂我,說不定會同意哦。”
我沒說話,他又道:“啊,不過我是一個清正廉潔兩袖清風的好官,不受賄賂。除非……是夫人的美色,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我呆呆看着他,沒明白。他就含笑看着我。我過了許久突然懂了,臉上有點發燒。
“你怎麽這樣。”我狠狠咬住嘴唇,別過頭去。
“就是這樣。”他眼裏的笑意更深,“考慮一下?”
我定定看着他,權衡一下,終于慢吞吞挪到他面前。
斟酌了好久,才下定決心,湊上前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親完自己都覺得羞愧得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一輩子都不出來。
他有些發愣,随後展開一個溫柔的笑容:“走吧,我陪你去。”
馬車颠簸,我憂心忡忡。
白凜霜安慰道:“安心些,這瘟疫剛起,說不定人還沒死透。”
我臉色更難看了,甚至有殺人的沖動。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中,我們到了風音閣。閣周圍空無一人,還有鳥雀不知道危機,在一旁四處跳躍,鳴鳴自喜。死一般的寂靜。
“你的朋友會不會已經走了?”白凜霜問。
我擡頭看了看高高的閣樓,道:“上去看看。”
他點點頭,跟了上來。
剛接近方蓮的房間,就聽見沖天的嗆咳聲,痛苦無比。
我心一沉,快步走過去。
房間裏有兩個人,一個是滿臉病容的方蓮,還有一位出乎意料,居然是杜大公子。杜青此刻緊鎖着眉頭,手裏攥着一碗湯藥,眼中有顯而易見的關切。
他似乎已經看見我了,不過并沒有搭理我。
白凜霜此時也走到門口了,并沒有和他的杜姓友人打招呼,而是靠在門框上,揚揚下巴示意我過去看一看。
我上前去,正碰見杜青冷得可以掉出來冰渣子的眼神,強打着精神忽略他,看向床榻上的方蓮。她閉上眼睛了,呼吸不很平穩,看樣子真的很難受。
我坐在床邊,用盡所有溫和的情緒:“阿蓮。”
方蓮睜開眼睛,還有一絲迷茫:“阿雪,你怎麽來了?”說完咳嗽兩聲,聲音變得嘶啞:“快走,別傳染給你。”
我握住她的手,微微顫抖:“阿蓮,跟我出去,我們找大夫,會好起來的。”
她笑得有些虛弱,可是還是在努力微笑:“沒用的,我連走都走不動了。”
不知道為什麽全身都在發冷。方蓮臉色白得幾近透明,脆弱得像是琉璃,稍不注意就會被打碎,消失在夙夜漫漫間。
我不知怎麽就掐住方蓮的手腕,幾乎是不自覺地說出來:“生麻,幹葛,赤芍藥,生地黃,牡丹皮,黃連,桔梗……”到最後聲音漸漸小下去,自己也聽不太清。
我大概是受到什麽仙人的指引了,明明連這些藥材什麽用都一竅不通,此刻卻像家常便飯一般滔滔而出。杜青看我的眼神變了變,點頭道:“記住了。”
随後又道:“其他的藥材都尋常,樓下藥房裏有備,但是這一味牡丹皮素無備,何況現在近冬,滿城洛陽牡丹恐怕也是化作塵泥了。”
白凜霜悠悠道:“我記得昨日才看見過牡丹花。”
我咬咬牙,道:“借一下你的馬,我去取。”
他微皺了皺眉:“不行,現在城裏這麽亂,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沒事的。”我勉強笑笑,“去去就來。”
說完便兀自走到閣下,解了套馬的繩子,翻身躍上了馬背,急急向來的方向奔去。因為剛剛是坐車來的,路也沒看清,結果繞着繞着繞進了一片小樹林。正納悶方才似乎沒有路過如此崎岖的地方,猛覺得右臉一燙,有溫熱的液體流下。
與此同時一支箭從右邊呼嘯長奔,最後紮在我身後的大樹上,雖然感覺這個詞不是這麽用的,但真的就是入木三分。
腦袋嗡地一聲炸開,說不定方才只需偏上一分,那箭便會直直從我頭上穿過去。
為什麽,在瘟疫區會有人放箭?
我來不及細想,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方蓮怕是等不了了。
拼命不去想剛剛的驚魂一幕,繼續騎着馬想尋回去,但完全不知道該往何方。正停下迷茫間,這馬突然嘶叫了一聲,然後掉頭往另一個方向疾馳。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呆了好一會,回過神來想采取什麽行動的時候,這馬已然停在了目的地門前,蹄子得意地在地上蹬了蹬。
……好,您厲害。我惜才地撫了撫馬背,後者舒服地叫了幾聲。随後就進屋去,因為要回京,下人們聚集在大院裏,主人沒回來不敢有動作。
見我回來,老管家慌忙趕上前來:“夫人,大人去哪裏了?我們向陛下報的是天黑之前抵達京城,這眼看就要正午了。”
我喘上口氣:“王管家,昨天看到的牡丹花可還有?”
他聽了我前言不搭後語的問法,先是一頓,很快自如道:“有。在下領夫人過去。”
我點點頭,跟着去采了好幾株帶根的大牡丹花,随後又駕馬飛奔而去。
路上我在想這牡丹皮到底是花的什麽部位,發現自己完全沒有這項知識,只好整個摘走。這就讓我更納悶了,我為什麽會冷不丁冒出那麽一串藥名?
不會真的是神仙附體吧?太不科學了。可是若不是,那麽這串藥名說不定就是胡編亂造的方子,吃了不會耽誤病情吧?
沒有時間再想這麽多,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讓我繼續騎着馬回到風音閣。
踏着急促的步子上樓,終于氣喘籲籲地出現在門口,杜青朝我這裏看了一眼:“姑娘真是神速啊。”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所以也不知道他這話是正話還是反話,只得幹笑兩聲。
把花遞給了他,這家夥便好像很熟練地把花端到樓下去了。
方蓮睡着了,看着她困倦的樣子,不好意思吵醒她,就蹑手蹑腳出去。走到門口,被白凜霜一把拉住:“你臉怎麽了?”
“嗯?”我不解地眨眨眼,順着他的目光碰了碰臉,有一陣尖銳的刺痛,不由得皺起眉頭來,手上還有鮮紅的半幹血跡。
“怎麽弄的?”他把我拉到門外,照顧到方蓮,聲音有點壓抑。
我回想,覺得說是箭的話他會小題大做,于是道:“被樹枝劃的。”
他目光閃爍了一下,伸出袖子幫我擦了擦還在向外沁出的血珠:“當心些。”
“嗯。”我敷衍地應着,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觸,可是當要回憶的時候卻如雲煙飄散了去,再也尋不見蹤影。
杜青很快就把藥熬好了,可謂是效率神速。我贊嘆道:“杜兄弟你看起來很有一下子嘛。”說完幫忙把湯藥倒進碗,聞上去就十分苦澀,皺了皺鼻子。
杜青雲淡風輕道:“小時候被家父逼着度過不少醫書罷了,現在早就忘光,唯一記得的也就煎藥這種必要的技能了。”
“哦……”我理解地點點頭,小時候就看這種我現在也看不太懂的書,肯定很辛苦。他接着道:“卻不似姑娘,對藥材還有些研究。我方才看了,确實是一帖清熱解毒的良方,希望能有些效用吧。”
“嗯。”我抓起藥碗,有些燙手,只好放下來。白凜霜從樓上走來,杜青擡眼打招呼:“則言兄。”
他點點頭,笑着說:“你怎麽待在這裏,不是說要和美女們浪跡天涯的嗎?”
和美女浪跡天涯,好放蕩的話,這沒想到這讀書人樣子的杜青內心還有這麽一面。
“則言兄言重了。”杜青拿出兩塊布,夾着還是滾燙的藥碗,謹慎地走着,生怕灑出一滴,“阿蓮病了,浪跡天涯的事情還是往後推一推吧。”
走上樓後又想起什麽似的,停下道:“順便,把美女們的們字去了。”
我眼神複雜,覺得此話大有深意。
心中又有一種私藏多年的大餅被老鼠咬了一口的奇怪感覺。
不對,為什麽要說又。
白凜霜走上前摟住我,道:“夫人,你看他倆多麽情比金堅不離不棄,一瞬間有無限感觸啊。”
我一動不動,停了很久才回道:“你吃錯什麽藥了,說的話一句比一句酸牙。”
“我倆先回去呗,別打擾人家了。”
我堅定地搖搖頭:“方蓮的病還沒穩定下來呢,不走。”
他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道:“那好吧,今天看上去是回不了了。”說完又看了下我臉上的傷口,問:“冷嗎,要不要添件衣服?”
我搖搖頭,覺得他的眼神令人不太舒服,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臉上破相了,變醜了。”說完吸吸鼻子。
“怎麽會,一點小傷而已,無損夫人美貌。”他笑着挑起我的下巴,我扭過頭去,心中竟然有些傷感,鼻子酸酸的。
他眯眯眼:“怎麽眼睛紅了?”
“沒有,你看錯了。”我說完就轉身上樓,再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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