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百丈堅冰

第二天早早地,方蓮便在門口等我。

清晨薄霧輕霜。許是将要入春了,氣候再也沒有寒冷刺骨的意味,倒是微涼中透着一股暖意,還帶着泥土潮濕的氣息,讓人眼前一派勃勃生機。

“快些走吧。”方蓮今日格外精神煥發,“話說,你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我回頭望一望熟悉的大院,道:“去去就回。”

“也好,回去也算是敘舊了,再怎麽說,周圍也都是熟人嘛。”她笑着把我迎進馬車裏,不過顯然車裏的氛圍不及外面活躍,空氣簡直是凝固的。

我看着旁邊一對甜蜜的小情侶,不忍心打斷他們交流感情,就別扭地轉過頭去。不過他們顯然就算不被看着,也沒了親熱的興致,于是只能面面相觑。

這樣的氣氛一直維持到車子停下。一瞬間,我們三個像是剛剛活過來,空氣也似乎恢複了流動。

杜青輕咳一聲:“應該還沒到,許是路上有什麽不順的,我出去看看。”

我點點頭,以證明我還活着且沒有變成啞巴:“要不要一起出去?”

方蓮牽住我的手,顯然也是被這尴尬氣氛折磨許久,現今終于喘過一口氣,道:“就讓他一個人去吧,省得再跑上跑下了。”

我贊同道:“好。”

杜青出去了,我也拉住方蓮的手,湊在她耳邊輕聲道:“阿蓮,我們找點話題吧,适才那氣氛,真的不是大活人能忍受的。”

方蓮感同身受道:“你說的對。”又歪歪腦袋,“不過仔細一想,真的沒什麽共同話題。”

“哪怕是談論國家建設個人理想,也總比被悶死得好。”我怨念道。

方蓮還想應我些什麽,卻聽外面傳來異響。

這聲音着實奇怪,不似尋常的動作能夠發出的。動作總是先思考一步,我竄下車子,見到臉色蒼白的杜青,又看到他胸口赫然一支長箭,才想到原來那一聲異響,正是尖利的箭頭刺破長空,所發出的呼嘯聲。

方蓮也下了車,見到這情形,驚叫一聲,便急急奔過來扶住杜青,面上焦急可見。前邊的草叢傳來悉索的聲響,心中頓時警鈴大作。果然,不多時便從一旁憑空走出來幾個黑衣人,神情閃爍,果真如同小說中的反派角色一般鬼鬼祟祟。

看着旁邊虛弱的杜青和無措的方蓮,似還能望見她眼中的盈盈淚光。也不知是何來的勇氣和底氣,從馬背上抽出杜青的劍,顯然是要和其做一番殊死搏鬥。

其實自劍出鞘的一刻我便有些悔意和退縮了,不過若是此時表現出膽怯,定會讓敵人更加嚣張,屆時想強硬也沒有辦法了。

于是只能硬着頭皮舉起劍,不定地在一堆黑色衣服之間徘徊,最後鎖定一個看上去就很像是老大的家夥。

那家夥倒是自覺,也從腰間抽出佩劍。

看來我真的沒猜錯,這家夥必定就是頭目了。倒不是因為長得很霸氣,都拿塊大黑布遮住了大半張臉,美醜分辨不了,甚至連男女都很模糊。但是此人身上有一股殺氣,我想這股殺氣就是坊間故事裏,惡霸身上所特有的。

對于殺氣這樣虛無缥缈的東西,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察覺。估計是因為他眼中的兇惡神情,也許是因為他随時準備發動進攻的動作,不過我想更主要的還是因為他的身材。沒有很雄壯,但看上去很有力量,若擺在平時,也會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吧。

顯然這飄渺的殺氣已經按耐不住,希望盡快變成實體上的傷害了,那黑衣頭目眯了眯眼,眸子裏閃過一道寒光,提劍直直向我這個方向沖來。

我是一個極其膽小又慫包的人,遇到這種情況,本能意識不是硬碰硬,而是立馬閃開來,說不定這個大哥不是沖我來的呢?若是也提着武器上前,就算只是路過,也免不了一番苦戰。

于是就輕盈地側身閃至一旁。很不幸,這個大哥很顯然就是沖我來的,見我閃避,并沒有如我所盼徑直離開,而是也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我。

那眼神真的叫人像掉進冰窟窿裏似的,頓生七分涼意,八分悚然。他并沒有急切地出手,這倒是令我感到有些意外,畢竟那外漏的殺氣叫人完全無法忽略。

也不知在看什麽,他就這樣站着不動了。我不明所以,但是很明白如今的處境,耳畔似乎還響着方蓮細微的嗚咽聲。于是就果斷撈起劍,向那黑衣頭目刺去。

那頭目也許是腦子有些問題,竟未曾閃躲。眼看劍鋒沒入他的胸口,終于才站立不穩,歪歪栽了下去。我想此時一定是流了很多血的,但是他身着黑色衣服,染上那裏也不清楚。

我沒料到這個結果,瞪大眼睛望着他,愣上了好半天。

那頭目也真是堅強不屈堅韌不拔,此時說話依舊不見半分顫抖,要不是躺在地上,我幾乎要以為這人還是安好無恙的:“姑娘……好膽色。”

“其實我挺慫的,你要真和我打,我肯定打不過你。”我如實道。

他輕笑一聲,竟好像沒事人一般,自己用劍撐在地上站立起來,踉跄幾分,才顯示出這人還帶了傷勢。我退後兩步,不知這個生理結構特殊的家夥想做些什麽。

他沒有動作,只是緩緩摘下面罩。出乎意料,這個渾身殺氣的頭目居然不是想象中的彪悍大叔豪氣好漢,而是頗有玉面郎君風度的……一個少年。

鮮血順着嘴角流下,給他面容添上兩份妖冶。

我着實被意外到了,不僅為長相,更為被劍刺穿胸口卻依舊能鎮定自若的意志。我在心中為這個堅強的少年鼓起了掌。

但考慮到他似乎是壞人頭目,我心中的掌聲很快停止了。

頭目擡起頭,目光淩厲地盯了許久,盯得我心裏直發毛,不知該怎麽才好。

正想采取些什麽措施來緩解一下凝滞的氣氛,畢竟我孤家寡人,人家頭目被我刺了一劍,旁邊還有兩排兄弟正看着呢,這形式可不很樂觀。

頭目好像思考了一下,然後徑直走來。我心中直打鼓,若是換做普通人,大抵沒死也得失去意識吧,怎麽這人卻健步如飛,走路生風呢?我看着地上沾血的劍,懷疑這是一把假劍。如若不然,那眼前人必定是個假人。

他沒說什麽,卻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拉了過去。我始料未及,絆了一下就摔了過去,因為事情完全在意料之外,也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将我攔腰抱住,竟是要步伐穩定地向回走去。

我這才反應回來,驚叫道:“你你你想做什麽?殺人滅口能不能痛快一點?”

“痛快點就太便宜你了。”頭目冷冷的聲音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但我想更大的原因,還是因為這句一聽就惡毒無比的話語。

方蓮和杜青還在不遠處。我想推開這惡毒的家夥,手剛觸及他的胸口,就感覺到一陣顫抖,頭目又吐出一口血,落在我的衣服上,染開了一大朵鮮紅的花。

我頓時驚駭得不敢動彈。許久,覺得心中突然生起了無限的罪惡感。就好像自己正把一個無辜的美少年打成了重傷殘廢,然後還狠毒地給他加重傷勢。

“對不起……”我看着頭目蒼白的臉色,弱弱道。

很快又反應過來這是惡勢力頭目,不值得同情,也不應該同情。

可是看面前少年虛弱的樣子,怎麽也狠不下心來推第二下了。不由得感嘆自己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人,雖然好心的對象不太對。

少年大抵是被我推了一下,氣息紊亂,所以手不比之前穩當了,帶着一絲絲的顫抖,配上他無力的臉色,實在讓人難以不對其心生憐憫。

身後跟着整整齊齊一排的黑衣人,為首的少年身受重傷,還抱着一個惡毒的阿姨,這是多麽奇怪又可笑的畫面啊。我如此感嘆。

心中還是想着杜青的傷勢。看着少年冷峻的面容,我讪讪道:“那個,這位少俠,你到底想幹什麽?要是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能不能放我回去?我的朋友大概是快要死了……”

“我也快要死了。”少年冷着臉道。

我一時間無語。少年突然停了下來,身旁湊過來一個黑衣人,只聽他淡淡道:“把剛剛受傷的那個人救回去。”

黑衣人惶恐地應了。

這個家夥果真是頭目。我又一次佩服起自己的神機妙算。

聽到了杜青的生命安全有了保障,我稍微放下一點心來。少年一直走着,直到走到居民區一幢房子前,停住了。

然後把我輕輕放下來,自己晃了兩下,栽倒在地上。

我本來想就此離開的。可是周圍的黑衣人雖然看上去是少年的手下,此刻卻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幫忙。覺得讓他就這樣被手下看着死在荒郊野嶺的土地上,未免可憐了些。于是長嘆一聲,把他扶到就近的屋子裏去。

誰叫我是個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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