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胡琴琵琶
“師姐,你有沒有懷疑過我?”獨孤小三眉眼彎彎,突然來了這麽一句。
我初識身份,卻也覺得對于世間各事都清醒更多。心中有了定數,便道:“自然是有的。按理說,舉大事之類的計劃,從不曾會在事前被不相幹者所知,想必小三也是其中一位。”
“但師姐還是把軍符給了我。”
我笑笑,覺得神思格外清明:“誰說我是個好人。”
獨孤小三聞言笑得很是會心:“洛陽也不必去了,那麽,師姐還得回長安一趟。小三聽說,聞名天下的白相近來娶親了?”
聽到白凜霜這個名字,心中沒來由地一震。如今雖然全部記起,卻完全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面對他了。這究竟是不是一樁好事?
見我不答,獨孤繼續道:“師姐,白則言可是自小就立志要娶你的。如今倒也是合了多年前的緣分,要不要回去?”
“可他娶的姑娘,叫做慕雪,從不是我。”我擡起眸子,心中莫名酸楚。忽然又想起來獨孤小三從小就對慕雪格外殷勤,想必是有情義的,如今她為了唐門的破事被迫背井離鄉,心中難免有些怨怪,就補充道:“希望小雪安然無恙,避了這紛亂的中原,未嘗不是一種福分。”
“大抵她沒有這種福分。師姐,忘了和你說,小雪回來了。想必你也見過了。”獨孤這麽一說,我倒是對他現在不慌不忙、不怨不怪的态度沒了疑惑。可細數近來見過的符合年齡的姑娘,也沒見一個能和小時候的慕雪對上號。
“慕雪離了中原,收養她的獵戶卻意外身亡。于是她随着商隊回歸中原,途徑洛陽,被一個老婦人收養。那時候她對自己身份沒有印象,老婦人的亡夫姓沈,又覺得這樣一個女孩,于她這樣年邁的夫人,實在是天賜的,便起名作沈問天。取問天己何德之意。”獨孤小三緩緩道來,這樣跌宕起伏的情節,倒很與傳奇故事有的一拼。
“沈姑娘就是當年的小雪?可是我之前問她的時候,她卻像是并不認識你。”我道出心中疑惑。
原以為獨孤小三要說出“不願再讓心上人重新被卷入紛争”這類的緣由,不料他思索許久,才道:“我覺得她可能覺得你扯謊能力非凡,不忍心破壞這本來應該完美的理由,故未戳穿。”
我:“……”
獨孤輕聲一笑:“沒關系,雖然書上說得很嚴重,但其實就算二人相遇,帶來的負擔也只是心理上的,只要有點承受能力,還不至于有什麽嚴重後果。想必是寫書的時候民衆思想普遍不開放,覺得這樣的就是難以承受之痛了罷。”
“這生活挺好的,別打破它了。可是,你既然找到了小雪,為什麽還要參與謀事?這種泥沼,踏進去便是脫不了身的。”我擔憂道。
“師姐對江湖險惡還是無甚了解。”獨孤璀然一笑,像是雲淡風輕一般:“要想真正脫離朝堂之事,卻還需江湖歸隐。須知,既然政權獨立,江湖各派于唐便如隐藏的兇獸,必然是要招安的。我們獨孤家早在二十年前,便被招安,改編為獨孤軍,受家父統管。師父是唐門唯一的血緣繼承人,如今不知所蹤,唐門日漸頹敗,想必陛下對于這樣的唐門也沒多少避諱了,便沒有強迫他們。”
我聽着,愣愣地,看獨孤小三不說話了,才癡癡點了點頭。
獨孤扶額道:“師姐,你不明白?若你不回唐門,唐門說不定就直接改姓了,改成獨孤也不一定,畢竟這多年以來的事務,一直由獨孤家代為管理。”
我望着地板,喃喃道:“唐門,姓唐也罷,姓獨孤也好,終究不姓李。”
“師姐倒是想得開。”獨孤直直盯着我,眸色深沉,“那麽你要去何處?”
“天下之大,何處不得安身。”我望着緊閉的門框,想象外面的黑衣人,是不是一如既往,有着說不完的趣聞,談不完的話。
獨孤小三突然扯扯我的袖子,欲言又止。通常,他做此姿态是沒有什麽好事情的。
果然,他道:“師姐,你還得去長安一趟。宮裏有一位我們的人,屆時還需她來配合,無奈宮牆百尺,音訊難通,師姐你現在丞相夫人的身份,卻是有很好的理由。”
“可是……”
獨孤截斷我的話頭:“不想見白凜霜也沒關系,只要進宮,傳個口訊就好。我可以配合你的嘛。”
我思索道:“那我們不就是一條賊船上的了嗎?”
“師姐不是好人,”獨孤小三咧開嘴笑着,和小時候一般天真,說出來的話卻與這無害的外表大相徑庭,“我們更加不是。”
這話卻是讓我沒有辯駁的餘地。咬着嘴唇,裙子被捏出一團一團的褶皺。
覺得此時自己的聲音有點陌生:“好。”
收拾行囊,卻發現從沒有東西讓我收拾。
于是在院裏随意逛了幾圈,途中碰見在洗衣服的沈問天。
她笑得無邪,卻顯得我心中更加有鬼:“慕姐姐,聽獨孤公子說,你們明天要走了?”
知道名字,等于變相地告訴我是相識的了。頓時覺得先前的理由格外拙劣,可是又不能被發現破綻,壞了這個好姑娘安好的生活,就故作平靜道:“是啊,這段時間多虧沈姑娘照顧了。”
“沒關系,江湖救急嘛。”沈問天這一句江湖救急,頓時讓我覺得滿臉通紅。以後吹牛的時候還是得在心中打下草稿的。
沈問天随意對天氣草木發表了幾句寒暄,我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了。轉角的地方偷偷回頭窺了她一眼,笑得純真似沒有一絲雜質。我想,任何心懷叵測的人看見這樣的笑容,會打心底自慚形穢。
希望這個姑娘能夠一直無憂生活,至少不必再為了別人的家事,差點賭上一生的命運。
院子中的黑衣人大哥們突然如同人間蒸發一般,本來一直嫌棄吵鬧,此刻走了,卻覺得怪冷清的。便無趣地依靠在土牆上,天邊餘輝仍在,雲卷雲舒,流年靜谧。
閉上眼,總覺得對于此行有什麽不好的預感。可是這所有的事情是那樣快,從沒有時間留給我思考一切的緣由和隐患,便如匆匆流水一般地逝去了,很快新的破事接踵而至。
一切都是命運埋下的苦果,其中澀意,也只能自己來嘗。
很快便離開了,獨孤小三不愧是獨孤家的新一代有為青年,辦事效率就是高。
在去往長安的馬車上,我問:“此番進宮,是要去找誰?”
為什麽只能去宮牆百丈裏尋她,答案似乎是明顯而肯定的。
果不其然,獨孤道:“是皇上新納的洛貴妃,本是一介煙花舞女,因為有傾國之姿,便得了陛下的寵幸。其實我倒是覺得,洛涼本就不是為了宮裏的生活或者男女之情,或許她一開始進宮便是為了和我們裏應外合。”
洛涼這個名字很是耳熟。想一想,先前進相國府用的就是這個名頭,結果毫不費勁就被白凜霜拆穿。那時候,白凜霜似乎早就明了了我的身份,這一點卻有些奇怪。
很多事情當時經歷不覺得有什麽奇怪,事後想想,确實突兀。我此刻回憶,覺得自從離開了小鎮,人生的軌跡就越來越不可琢磨了。
“我要告訴她什麽?”我問。
獨孤緩緩道:“也不是什麽确實的事情,就是告訴她以後若有事情來聯絡,便用那碧天閣後面的宮渠。那條宮渠直通空月樓,此樓中自然有人接應。
“另外,安将軍說,現在江湖一波未平,朝堂局勢不穩。舉事日期延後,待合适的時機,便在空月樓上放信號花火。屆時,希望她能全身而退。”
我暗自記下,覺得這類事情着實是難以捉摸的,我不能理解,卻也用不得我來理解。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在這場戰争中,便是最佳的保身。
“師姐,你說完這些就離開吧。最好走得遠一些,再也不要回來。”獨孤突然道。
我嘴角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去哪裏呢?那個小鎮?”
獨孤小三聽了,反應卻是很奇怪。他眸色中似有波濤湧動,良久才開口:“師姐,你難道不知道,那個小鎮再也回不來了嗎?”
“你什麽意思?”
獨孤接下來說的話,字字誅心:“唐門做事想來幹脆,該斬斷的就斬,不該的便千絲萬縷。這座小鎮,在他們看來,便是不必要的聯系了吧。
“你走後的一個月,那裏的人便都被唐門的人除去,為的大概就是書中所言之患。”
心中巨震,難以平息。覺得呼吸也局促起來,腦中浮現了那本秘術中的一句話:
“須知,雖本人憶不得以往,旁人憶之。”
旁人無罪,但是記得,于這場紛争,便是最大的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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