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桃源望斷

事情水落石出之後，衆人驚訝不已。但是念在昔日劉姨的好，都表示不願再多作追究，也就是每逢清明忌日，給阿南的冤魂多燒幾個紙錢。

不過劉姨卻笑着搖頭：“大錯已經鑄成，再挽回又有什麽意義？”

王大牛很通人情地對大家隐瞞了許娘的身世，所以對于此事許娘自己也不知情。

于是許娘眼含熱淚，緊握着劉姨的手：“劉姨，大家真的不會在意。”

“好孩子，做錯了就是做錯了。”劉姨淡然一笑，“日後要和小虎好好生活，實在不行就再找一個，別委屈了自己，也不要成日隐忍。”

許娘含淚不語。

最終劉姨搬去隔壁村了，也好重新做人。具體是隔壁哪個村，我不太清楚，不過聽大家說，後來劉姨吃齋念佛，活得也很幽靜，再沒有什麽事端。張叔和他們的孩子，也随劉姨搬去了那個村子，沒有再見過。

這個村子自劉姨他們走了，生活就更加平淡了。

某一日南葵突然提起此事，問我什麽時候見過那個溫肆，居然連人家長什麽樣子都知道。

我其實也已不太清，就回想了一陣，道：“就是那間空房子裏，我好奇進去，結果看見一條蛇，後來被咬了一口，醒來就看見有個人了。話說那門被我推壞，也不知道修好沒有。”

“還被蛇咬了？這事怎麽沒跟我說呢？”南葵表情看上去十分不滿。

我悻悻道：“姑娘你會小題大做的。況且我也沒什麽事，都活到了現在還會有什麽事嗎？”

“夫人身強力壯沒有事，孩子可嬌嫩着。”南葵依舊心有芥蒂地嚷嚷着。

我不以為然，轉身想去廚房找些點心吃，南葵攔住了我：“夫人腆着個大肚子還本東奔西，我看着都着急了。快些去床上躺着，想吃什麽我去拿。”

“哦。”我覺得自己還沒有到殘廢的地步，卻還要事事麻煩南葵，怪不好意思，于是道：“我不想吃什麽，就想去廚房看看有沒有耗子。前些天晚上總聽得見作作索索之聲。”

南葵皺着眉頭：“還有這回事？我怎生沒有聽見過。”

“定是你當時在熟睡，故未聽見。”我擺擺手，無趣地想回到床上打個盹。

突然渾身打了一個激靈。

我緩緩轉過身來，道：“小葵，我出去一趟，你看家。”

南葵似還想說些什麽，但我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出了房門。

我總覺得那件事情有些疏漏，竟然今日才驚覺。在鎮子曲折的小徑中兜兜轉轉，眼看着目的地就快要到了，忽覺腹中劇痛難忍，難以繼續步行。

身後傳來節奏熟悉的腳步聲，必然是擔心我的南葵了。不免憂心家中財物的安全，不過想來這荒郊毗鄰，窮鄉僻壤，沒有小偷會對我們寒酸的家居有賊心，便松下一口氣。

那夜不知道是怎樣過去的。總之，直到之後的數月內，我也沒有辦法再深入案件一分一毫。

因為那天晚上的情形是忙碌又慌亂的，破曉的黎明在響亮的啼哭聲中被喚醒。

白知就這樣出生了，全無征兆。

我有力氣爬起來說的第一句話便是：“不對，不對。”

南葵在一旁坐着，動作極其輕柔，替我擦臉上的汗：“哪裏不對了。不對也罷，夫人産期還栖心于仁義之事，實乃心顧蒼生，感激涕零。”

我明白她又在打我的趣，便松下一口氣，又重重摔回枕頭上：“我方才同你說的那些，竟讓我聯想到，還漏了些什麽，有待查證。若屬實，那麽事情便不是如此簡單了。”

“夫人莫不是昏了頭？自産子以來，已經過了整一天，這一天裏夫人半句話也未曾與我講過。”南葵見我還有心思放在正事上，想來也無甚大礙，輕笑道，“孩子還沒見過，就想着要去尋些蛛絲馬跡了？照這個情形，如此挂心，夫人終有一日能坐上神斷之位。”

“別再侃我了。”我自知沒有可能馬上去證實某些事情，恹恹地靠在床背上。

南葵把孩子抱來，滿臉慈愛：“你看他多可愛，是個男孩子呢。”

我也好奇地張望了一下，輕輕道：“哪裏可愛了，怎麽長得像一個幹癟的老頭子。”

那孩子好像能聽懂似的，“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響徹雲霄。

“夫人這麽說，真像個後媽。”南葵深嘆了一口氣。

之後的日子裏，我就忙着給白知這個小祖宗喂飯擦屁股，天天渾渾噩噩，頓覺人生了無意義，還不如以前那些終日擔心人頭落地的時光來的有意思。

南葵顯然很滿意我的現狀：“夫人同小公子在一起，其樂融融，相親相愛，實在可喜。”

我自是回了她一個大大的白眼。

一日秋意正濃，涼風習習精神抖擻，我說要去隔壁打點醬油來下面，把白知先托給南葵來照料。不需要照顧小祖宗，我全身一輕。

南葵想來也是體諒我這幾天的辛勞，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手中拽着個醬油瓶，我先假裝去了金大娘家，逗了她家狗一陣，然後暗搓搓地繞過屋子，從後面繞水的小路往前走去。兜兜轉轉好一會，果然那間名叫“十萬裏”的建築物赫然立于眼前。

踏門而進，屋中還是一如以往的空蕩蕩。

我回過頭，果然見那門完好無損，推門之際還覺得比先前更加順暢。

據已知的信息，這間屋子定然不只是建來消遣的，中間什麽都沒有。所以，此地用意必然可疑，可疑的東西還得遲遲決斷。

我先在門口立了一陣，回想之前的疑點。

先是蛇。阿南脖子後面有一處傷口，應該是被蛇類所咬。他面龐雖然水中，可是無中蛇毒之兆，故致死原因并不是蛇。先前在這間屋子裏遇見的“小花”，狀似無毒，實則有待考究。

溫肆說我是因為懷孕了，身弱體虛，所以才會被小花這樣毒性極弱的蛇類所咬而昏倒過去。

這話實則可疑。一來，我生于唐門，雖然母親早就離開了那個地方，但是毒術依稀懂一些，唐門的人哪怕是走卒，也對毒類有抵禦性，更別說是我了。二來，即使身弱體虛，導致我會被這種類型的蛇侵擾，可這鎮子裏的蛇從來無毒，更不會随意咬人，光是看腳腕上那傷口的間距，竟同阿南頸後的傷口如出一轍。

若不出我所料，小花确實同溫肆所言一般，毒性不是致命的，但可以麻痹神經，使人不能自主。一直疑惑為什麽阿南這樣正值壯年體格頑強的小夥子，會如此輕易地被劉姨所害，現在看來也不無道理。

兇手不是劉姨，或者說不只是劉姨。

更可以說，劉姨也是受害者之一，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下了套，使她誤以為自己才是真兇，被我發現之後痛快地承認了罪行，更無意間包庇了其餘人。

那麽，現在唯一能尋找的，就是這個地方。“十萬裏”，多麽恰好的名字，我從來沒有在鄉鄰口中聽見，還有這麽一個奇怪的、沒有用處的建築物。

我倒退着回到門口，沒有了累贅的肚子，行動倒是輕快了許多。

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向那塊“十萬裏”的牌匾砸去。

果然，随着“砰”的斷裂聲，那塊牌匾被砸成兩半，摔落在地上。其下只有三個古樸灰暗的娟秀字體：“觀音廟”。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姑娘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我回頭，并不驚異，果然是溫肆和善的笑臉。

“很久以前，臨走時借着火光，最裏處有一塊地面及其光滑，似是常年放置祭臺所致。”我道。

“姑娘果真冰雪聰明。某等苦心經營甚久，于姑娘卻如沃雪一般輕而易舉。”溫肆依舊緩和地笑着，眉目溫潤。

我也報以一個微笑：“說起來，溫公子一行人還得稱我一聲少主罷。”

溫肆挑起眉：“确有此事。姑娘竟連這個也猜中了？”

“鄉村野婦，死了也罷，卻勞公子費心相救，想來也頗有淵源。”我平和道。

溫肆聞言淺笑，忽然一揖：“少主既已猜中某等身份，便不便再做久留。”

“離門許久，不當此稱。”我擺擺手，道，“說起來，我師弟興許還在你們門上，那塊所謂兵符應該還在他手上，要的話直接向他讨就好。”

随後又仔細一想，道：“大抵是不用了，唐門也不需要摻和那些事哈。”

“獨孤少爺不是反了嗎？”溫肆問道。

“百年基業，豈能一朝青雲蔽日，一手遮天？”我道得大義凜然，“我相信小三也不是真的要謀反，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今去往漠北，想來不會再投身此事。”

溫肆理解地點點頭。随後輕輕問：“那少主您呢，您又将作何打算？”

“打漁種田，豈不新鮮？”我雲淡風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