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掌家
姜采青頭一回見那三位爺一同出面,裴三和吳舅爺在上首兩邊端坐了,裴六則坐在裴三下首位子上,歪斜地靠着椅背。裴三就只是簡單地說了幾句叫家仆、管事盡心做事之類的話,吳舅爺便把一堆賬冊、鑰匙和一個黑漆描金匣子交到了姜采青手裏,匣子裏裝的張家的田産地契之類。
姜采青沒想到這裴三竟這般省事兒,連幾句冠冕堂皇的面子話都懶得說,“權力交接”這樣的事情也打發給吳舅爺來做,甚至都沒認真地給其他人一個說辭,等于就是一句話交代了:喏,以後姜氏掌家,就這麽着。
想想也是,如今張家這情形,這三位爺決定的事,難道還用跟誰好商量?
在場看着也幾十號人,衆位姨娘,仆役管事,一個個低眉順眼,都顯得十分恭敬妥帖。唯有棠姨娘悄悄觑了身邊的周姨娘一眼,見她眼觀鼻鼻觀心,端端莊莊竟沒有絲毫的異樣。
這幾個月來,張官人和吳娘子遠去濮州,家中上下就都是周姨娘掌管的,要說她在張家身份資歷都是最高的了,只有绫姨娘比她再早,卻是個婢妾出身。如今張家沒了兩位正經主子,叫周姨娘掌家也合乎情理。誰料到形勢比人強,才來的新姨娘竟一舉懷了身孕,還得了裴、吳兩家認可,輕易就掌管了偌大家業——然而反過來想,要是沒有新姨娘懷孕的事情,這張家還不知換了誰當主子呢,本來也輪不到她周姨娘,看來周姨娘自己竟是十分拎得清。
從前院回來,姜采青拿起賬冊翻了幾下,便先放到一邊了。這賬冊寫得還算詳細清楚,就是沒個體系,也不分收入、支出,雜七雜八混在一起,滿頁的手寫繁體小楷,個別的字她一下子還真拿不準,對于習慣了電子賬目的姜采青來說,簡直是麻煩至極,看來想梳理清楚,必須要煞費一番功夫了。
要是可以,她倒寧願做個不理事的懶散閑人,然而在這樣的古代社會裏,她不願也不敢受制于人。總得要能基本掌控自己的生活才行吧?
姜采青打開抱回來的匣子看了看,厚厚的地契、房契,還有一張張身契,這些東西看着比賬冊更零散,姜采青随手又蓋上,決定還是得從賬冊入手。
很快前院又來傳話,說幾位爺收拾停當,就要告辭動身了,姜采青叫柳媽媽把賬冊什麽的收拾放好,自己便帶了花羅到前院去送行。她慢吞吞出了門,剛好看到東耳房門口站着周姨娘和绫姨娘,東西廂房其他幾位姨娘也都站在各自門口等着,姜采青一時沒意會過來,那幾位見她出來,才紛紛走過來,一邊說些子話,似乎是很自然的紛紛落後了一兩步,都跟在她後頭往前院走去。
姜采青打從來到,一向都是躲在衆人後頭跟着的,如今竟有意無意地被排在了最前頭,她默默把這些看在眼裏,也沒再多花那些小心思去注意,便慢吞吞出了後院,穿過前院的垂花門,就看到裴家和吳家各自随行的兩隊人,已經整頓好行裝等在外院了。
姜采青便帶着幾位姨娘在影壁前稍稍等了等,很快吳舅爺和裴三并肩走了出來。兩人都已經脫掉了孝服,換了顏色素淨的衣袍。他們畢竟只是旁姓的親戚,既然要離開了,便沒有穿着外姓孝服回自己家中的道理。
裴三和吳舅爺在影壁前略站了站,說了幾句話,才看到裴六帶着貼身長随大步出來,他也換了白色圓領袍子,沖吳舅爺一拱手,便轉身先往大門出去了。裴三和吳舅爺則又低聲交談了幾句,才各自拱手告別。姜采青和衆位姨娘福身行禮送了,看着兩隊人馬紛紛出門離去。
吳舅爺臨走前回頭往姜采青這邊看了一眼,便大步走了,他的身份,沒有給姐夫的妾室行禮說話的道理,而裴三臨出大門前也回頭看了看,目光稍頓,對姜采青微微一颔首,便轉身離開。
作為內宅妻妾,平素無事都不能随便到前院的,送行也只是送出到外院,聽着一陣紛亂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大門一關,便隔開了兩個世界。
姜采青放慢了腳步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打量這頭一遭出來的外院,幾個姨娘們便也都慢慢跟在她後頭。靠東側一道高大的門樓子,緊挨着是一排帶廊檐的倒座房,西側院牆還砌了一道镂空花窗的矮牆,又隔開一個小院落,姜采青估摸着,是給來訪的客人安置車馬用的。
實話說,她十分喜歡這宅子,只是這樣布局的宅子,她以前只在在那些歷史名城古都旅游的時候見到,不知道張家曾祖當初致仕後,落葉歸根回到家鄉,為什麽建了這樣一座“府邸式”的宅子,要是換了她,這鄉間土地平闊,她索性建一大片園林院落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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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想想這是偏北方地區,她喜歡的那種小樓杏花、絲竹園林似乎太不切實際。
姜采青其實很想走出那道大門樓子,去外頭的村落民居走一走看一看,感受一下這古代的市井煙火、民風百态,不過想想還是算了,如今真不能特立獨行。凡事慢慢來,至于這大宅院,姜采青還真不覺得能關住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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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那三位爺,姜采青連同一衆姨娘回到後院,一進屋便看到桌上多了幾樣小點心,來回走這一趟,她還真有些餓了,便叫柳媽媽倒了茶來,就着熱茶吃了幾塊。都是些子煎炸的甜點心,柳媽媽一樣一樣說給她,什麽開口酥、青麻餅、蜜翻花、銀杏核桃酥,雖然算不得什麽稀罕食材,可做起來怕也很費事的。
相比之下,姜采青還是更喜歡那些蒸制的糕點面食,這些油炸的甜點,多吃幾塊就有些膩了。她忙喝了半杯熱茶去膩,柳媽媽眉梢掩不住喜色,在一旁殷勤地獻好兒。
“這都是趙二家的專門為您做的,忙了她一半晌呢,可不是怕您餓着嗎。這些東西香甜好吃,也不怕冷掉,我叫她往後常給您備着,如今冬季裏果子少,您就多吃些子點心。趙二家的早跟我說了,如今凡事都比不過服侍您要緊,她是個實心眼子,就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麽您只管吩咐她。”
随着姜采青懷孕、掌家,倒讓柳媽媽一個原本守門的粗使婆子得了臉。如今家裏丫鬟婆子的,都知道新姨娘很是看重她,留她在跟前伺候,找她說話都變得和軟了。就連趙二家的送點心來,也悄悄給柳媽媽包了幾塊留着。
姜采青覺着,自打她“被懷孕”之後,每個人關心的不光是她的肚子,還尤其關心她的嘴,多少回有人跟她說“怕你餓着”了她擡起手腕,看看自己麻杆一樣的小細胳膊,心說該吃飯就好好吃飯,橫豎是“懷孕”的人,不挑嘴反倒不像個孕婦了。這身體這樣瘦弱,原主以前怕是饑一頓飽一頓的,都還沒開始發育呢,總得長高些,發育得像樣些才行。
不過這些煎炸的點心還是少吃為妙,整天吃這東西,她恐怕就要橫着長了。遺憾的是眼下這個季節,能吃的青菜、水果太少了。
“趙二家的有心了。就是這些東西吃多了膩人。”姜采青放下茶盞,拿帕子擦手,想了想随口.交代她:“你去看看廚房裏有沒有秋末留的老南瓜,叫趙二家的晚飯做些南瓜餅來。”
“南瓜?哪樣的南瓜?”柳媽媽沒明白,忙問道:“倒沒聽說過,是不是您濮州家鄉的東西?”
姜采青依稀記得,中學時生物課老師就講過的,南瓜種植歷史悠久,這東西南方北方都能種,應該有啊,難道她記錯了?忙找了個說辭。
“濮州是有的。這當地沒有嗎?秧子上結的,開黃花,能做飯能煮粥的。”
“噢!您說的番瓜吧?”柳媽媽一拍大腿,“那東西有的是,窮人家當糧又當菜,富貴人家倒不常吃它,難得您想起這個了,我就去跟趙二家的說去。”
柳媽媽忙得就走了,結果晚飯時端上來的南瓜餅,叫姜采青半天沒認出來,她咬了一口才知道,趙二家的是把老南瓜去皮切了細細的絲,加白面和雞蛋、蔥姜花椒,攪在一起,用做蘿蔔絲餅的方法,攤在油鍋裏煎的。
雖然不難吃,可這樣做法油得很,不是她想的那種軟軟糯糯的南瓜餅。姜采青索性跟柳媽媽說道了一遍,老南瓜去皮先蒸熟,壓成南瓜泥,兌少許糯米粉和糖做成小圓餅,下鍋小火烙熟就行了。
好在除了這南瓜餅,绫姨娘和絹姨娘又下廚做了一樣餡餅、一樣蒸糕,加上饅頭和兩小碟醬菜,一并送來的。姜采青吃着飯尋思,這張家似乎有點怪,衆多妻妾一個院子住着,竟不在一起吃飯?
“周姨娘、绫姨娘她們,也都各自用飯了?”
“平常都在自己屋裏用的,逢年過節時候,或者官人和大娘子生辰,才叫姨娘們一起吃飯。”柳媽媽回答,“如今不是守孝嗎,她們跟您不同,都在自己屋裏用些粥菜。”
人家都是清粥鹹菜呢,就她在這兒好飯好湯,吃得不亦樂乎。姜采青忽然良心發現,多少有點負罪的感覺了。脫不掉現代思想的熏陶,想想院裏那些年紀輕輕、容顏美麗的守寡女人,姜采青心裏總有些不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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