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大戶(加更)

想想院裏那些年紀輕輕、容顏美麗的守寡女人,姜采青心裏總有些不落忍,然而她現在自顧不暇,一切才剛剛開始呢,這張家看着平靜,她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真正的生存立足,這樣輕飄飄的同情心還是算了吧。

才想到那些姨娘,就有人來了,周姨娘帶着绫姨娘、菊姨娘她們幾個一起來的,只缺了棠姨娘沒來。天色已經漸黑,花羅點起了燭火,姜采青正坐在小桌旁翻看賬冊。這張榉木小桌是吃飯用的,看賬卻不方便,姜采青琢磨着,改日叫人弄意個書案來,筆墨也叫一并準備了。見周姨娘她們來了,便起身招呼一下,叫花羅看座倒茶。

“姜姨娘,您認得字啊?”菊姨娘略帶驚奇地問。

姜采青擡頭看看菊姨娘,心說這不廢話嗎,我不認得我拿着它翻了這半天?難道翻着好玩啊?她也想過了,反正她才從濮州來,這些人對她原先并不清楚,裝不認字也沒必要,反倒耽誤事。

“認得幾個字的。”姜采青十分随意地說。

“哎呦,您真認得字啊?”柳媽媽在一旁插嘴,“前晌我見您翻賬冊,只當您随便翻翻的呢。家裏原先就只有周姨娘認得字,她是讀書人家出身,如今您也認得字,果真都是讀書識理的好。”

“我是什麽讀書人家出身?家父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曾教我讀書的,自幼跟着家中兄弟一起,才認得幾個字。”周姨娘說着轉向姜采青,又說道:“竟不知您也認得字。”

“小時候有個親戚讀過書的,他平日教自家孩子寫字,我也是整日跟着一起玩,才勉強認得幾個字。”姜采青便跟着周姨娘的譜子編了個說辭,橫豎濮州遠隔千裏,她這樣含糊其辭的,也無法求證。

“這就好了。你往後辛苦持家,要管着開支出入,要看賬的,我剛才還想着,我自己也看不好賬本,幫不了你多少,家裏要好好挑一個穩妥可靠的賬房先生,好方便你使喚。如今知道你本就識文斷字,倒是我瞎操心了。”

“哪裏呀。”姜采青忙客氣了一句,“周姐姐最是細心體貼,處處為我想着,我先謝謝了。”

姜采青這一聲“姐姐”,卻讓周姨娘露出幾分羞赧來。她拉着姜采青的手說道:“你我這樣客氣做什麽。如今張家弄成這樣,正該我們大家親熱坦誠,齊心地把日子過好,免得叫外頭那些人欺負我們。我虛長你幾歲,倒是托了大,不如往後我就叫你青娘,你呢也就叫我的名字銀瓶,才顯得我們姐妹随意親切,你說好不好?”

叫名字才更随意親切?姜采青腦子裏轉了一圈,卻仍不太明白,古人關系親密了,不是都喜歡姐妹相稱、義結金蘭什麽的嗎?不過這一聲“青娘”倒也能讓人接受,她琢磨這周姨娘做事向來小心周全,她這樣說,定然是有什麽理由的,便從善如流地說答應了。

“那好,銀瓶姐姐,我年紀畢竟輕,掌家也沒經驗,往後你多擔待些。”

一段時間過去,姜采青才漸漸地發現“青娘”這稱呼的效應,先是其他幾個姨娘,再後來擴展到前院、後院的家仆奴婢們,漸漸都改口稱呼她為“青娘子”了。

姜采青不喜歡別人叫她姨娘,沖花羅發火,柳媽媽琢磨出來了,周姨娘自然也會琢磨。張家又沒有了正經主子、主母,如今姜采青掌管張家,她懷的要是個男丁,那就是張家未來的正經小主人,謹慎如周姨娘,便不敢托大叫她妹妹,卻又礙于妾室名分不能稱她為姜娘子,便聰明地找了個折衷法子,“青娘”顯得親切而又尊重,她這麽一改,其他人便也跟着她改叫“青娘子”,不會逾制,卻又尊重多了。

姜采青對這些稱呼問題倒不太細思量,不過是以前小說看的多了,對“姨娘”兩個字實在感冒。青娘子就青娘子吧,好歹比“姨娘”聽着順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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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豎實質還是一樣,穿成這樣夠倒黴的。要說家裏就只剩這一群倒黴女人,日子已經夠枯燥了,依她的想法,就盡量過得簡單些好吧。

閑來無事姜采青倒也琢磨過稱呼問題。在這朝代,“夫人”是得了封诰的官員正妻才能用的稱呼,普通人家,一般稱呼已婚的婦人為“娘子”,而“小娘子”則是用來叫那些未婚少女的。比如張家那位“大娘子”,外頭的人則加上姓,稱呼她“吳娘子”,周銀瓶這樣的良妾,可以被稱呼為“周姨娘”。而其他幾個賤妾則是帶上名字,比如“绫姨娘”、“菊姨娘”。

姜采青自己揣摩,大約因為賤妾往往是丫鬟擡的妾,外頭買來的妾,甚至別人送的妾、妓戶從良的妾。這些子人,很多人是從小被賣,根本不知道自己姓什麽的,也有奴籍的跟了主人姓。在古代,很多時候奴婢跟田地、牛馬一樣也是家産,誰還關心自家的私産姓什麽。

就比如绫姨娘吧,她從小被牙婆賣到吳家,成了吳娘子的丫鬟,哪裏知道自己姓什麽。菊姨娘本來是南方世家貴族養的樂女,從來只有名字沒有姓,聽說因為長得太美叫主母厭惡,便故意賣得遠遠的。

要說菊姨娘的确美麗,還有棠姨娘,也算是一等一的年輕美貌了。姜采青自知她穿的這副身體,雖然年紀青嫩,還沒長開,可也稱得上眉目如畫好顏色,只除了——別人眼中很醜的一雙大腳。

******************

“尾七”之後,姨娘們收起寬大的孝服,紛紛換了顏色素淨的衣裙,發髻上只用素銀或白玉的簪子,各自都簪了一朵小巧的白絨花,看上去,一個個卻也清麗養眼。按禮制還是要守孝三年的,諸如不能宴飲歡慶,夫婦不能同房,守孝的子女不能嫁娶、不能參加科舉等等——橫豎張家沒有這些。

姜采青以前聽說“守孝三年”,着實有些驚吓的,盡管說“要想俏,一身孝”,可這三年內要是都必須穿着一身粗麻孝服度過,滿院子放眼望去一片白慘慘,那也太審美疲勞了點兒,心理怕是要出毛病的。她還曾經想象過,三年都要穿孝服,而且五服裏頭還有守兩年、一年的等等,生老病死人間常态,人總不能不出門吧,守在家裏三年不事生産,怕要餓死,因此街上大概有許許多多人穿着孝服的,想象一下那情景……

還好古人不是真那麽呆萌。

起碼她看到的這裏不是那樣的,有所變通的。不過聽說官宦貴族階層服喪制度很嚴格,還有南方那些書香門第,都不打折的,姜采青深以為,八成都是書讀得太多把腦子讀壞了。

姜采青這些日子也把張家的家産盤得差不多了。一場喪事下來,裴三把張家賬面上的現銀折騰了個七七八八,然而也怪不得他折騰,就算他再多揮霍幾成,留給她的也足夠養活張家上下了。

眼前住的這祖宅不算,粗略統計,兩座田莊,合起來就一千餘畝,都是上好的田地;其餘還有四百餘畝地,分散幾處,零散租給佃農耕種的;另有一片六百餘畝的山林地,看來沒當好東西,除了原生雜樹,只随便種了些果木,沒什麽收益,卻蓋了一座別院在那裏。張家號稱良田千畝,果然是只多不少。

兩個鋪子,一個米鋪,一個布帛鋪。兩間鋪子都在沂州城中,想來是借着裴家的便利。米鋪出息一般,那布帛鋪卻是當地當地最大的布料鋪子,賣的各地的棉麻、絲綢、彩帛,盈利卻很好,怪不得張家丫鬟的名字很多跟衣料有關的,素绫、花羅、翠绮……

必須土豪啊!姜采青心裏感嘆。想不到張家幾代經營,竟是如此富庶。看來她們這些子人,就是過得再*一些,也足足夠吃夠用的了。

說到張家人口,遠比姜采青看到的要多。除了後院裏那五個姨娘,還有一位住在庵堂的老姨奶奶要供養,說是張官人祖父的妾室,雖是賤妾,畢竟伺候過長輩的,他祖父過世後去了蒼沂山上的尼庵頤養,每年除了送些吃用,也要舍給庵堂一筆銀子。

下頭丫鬟仆婦、管事雜役等家養奴仆,大大小小,總計62口子。姜采青一開始還質疑哪來那麽多,卻原來莊子上除了佃農不算,好幾家莊戶也是有身契的,有幾代留下的家生奴,也有災荒年一家子賣斷的,不過這些人在田莊勞作、管理,在姜采青眼裏,反倒是創造價值的生産者。

單論這宅子裏自然不會那麽多,不算活契的傭工,就是柳媽媽和另外三個粗使的婆子,有身契的丫鬟仆婦,周姨娘身邊兩個,绫姨娘她們四人每人身邊一個,原先伺候張家夫妻的六個,一共十二個。宅子裏的男性的管事、小厮、雜役,統共也十多個人。

另有三個通房,姜采青想了半天,拿不定歸到哪一類去,說她是奴婢吧,她比普通丫鬟多了半兩銀子的月錢;說她是主子吧,三個平時也都跟普通丫鬟一樣,在張家夫妻身邊幹活使喚。索性就單獨算作一類了。

怪不得叫“大戶人家”,看起來人口簡單,卻是實實在在的大家大口。要說這張家對下人還算寬厚,這些人的确算是依附着張家生存,裴三說不忍叫家奴任人轉賣,失散流離,并非一句空話。

如今這份産業叫她掌管,姜采青知道背後不光有那些姨娘看着,還有裴家無形掌控着呢,她暫時也不打算怎樣發展壯大,就按原先的那些老做法,先把這些財産守好也就行了。

姜采青也拿不準到底該怎樣裝一個孕婦,好在以前多少聽過些間接經驗。她也懶得去裝虛弱、惡心什麽的,不是說孕婦容易嗜睡嗎?這陣子就是每日睡到自然醒,午後再補個小眠,沒事琢磨點吃的喝的,挑挑嘴。吃得滋潤了,她尋思着往後一個院裏住着的,日子橫豎無聊,如今反正過了“七七”,是不是把衆位姨娘叫來,一起吃頓飯聚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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