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立威
姜采青醞釀要弄一次“餐聚”來着,就吩咐給了柳媽媽,叫她去知會廚房裏一聲。
姜采青如今覺着,所謂知人善任,你得先看他适合做什麽,比如她越來越喜歡留花羅在跟前伺候了,柳媽媽則經常打發去跑腿辦事之類的。柳媽媽嘴皮子耍得利索,可每天放在跟前也嫌聒噪,再說了,柳媽媽的确嘴好,可是嘴太好了,也有嘴好的忌諱,要不周姨娘怎麽幾次三番數落她“嘴碎的毛病”呢?
眼下她的日常喜好,她愛吃什麽,哪會子看了賬,哪會子叫人買了書案紙筆,宅子裏該知道的人大約就都知道了。姜采青相信這柳媽媽這位更年期婦女,除了愛耍點小聰明,也沒什麽壞心眼兒,反倒是帶着三分炫耀:瞧,我們青娘子還會寫字呢!(括弧:盡管姜采青有自知之明,她拿毛筆寫的那字,比初學的小學生也強不了多少,也就柳媽媽那樣不認字的看個稀罕罷了。毛筆這東西可比圓珠筆魔性,人家這不是還在練呢嗎。)
而花羅這丫頭人不大,也不是多伶俐,可呆萌萌地看着踏實,做事也穩當盡心,跟在身邊妥帖多了。在幾個姨娘的建議下,姜采青身邊又撥來一個叫做雪錦的丫鬟,來了沒幾天,還算觀察期。
“老奴這就去。娘子可有什麽特意要的菜?”
之前算是吃得低調,盡管也精致可口,一般卻不怎麽炒菜的,大約是因為喪期煎炒烹炸的不太好吧,如今出了“七七”,既是叫姨娘們一起吃飯,自然要好好炒幾樣菜來。姜采青随口點了一樣野菌子炖雞,一樣白蘿蔔炖羊肉,這大冬天的吃着滋潤。想到自己眼下“孕婦”的身份,總該裝一裝,孕婦似乎都愛吃酸的吧?便又專門又添了一樣山楂——
“再做個拔絲山紅果來。旁的就叫绫姨娘看着定吧。”
柳媽媽一走,姜采青就吩咐雪錦,去跟各位姨娘禀一聲,就說她請各位姨娘午間一起用飯。雪錦前腳回來,周姨娘和菊姨娘後腳也跟着來了。
周姨娘是一件鴨蛋青的直領敞襟褙子,裏頭牙白色襖子和棉裳,梳着簡單齊整的圓髻,端端正正插着素銀簪和白絨小花。菊姨娘則是藕色襖裙,也梳的圓髻,髻邊插着單珠頭的銀簪子。這兩人雖說仍舊是十分素淡的打扮,看着卻也是仔細拾掇過的,遠比服孝時候多了幾分鮮活。
她們進來時姜采青正在才送來的墨把玩。這樣做成長條狀的墨錠,她以前當然沒用過的,硬邦邦,帶蘭草花紋,有股特別的香味兒,負責采買的管事說是桐煙墨。
“前院官人的書房裏收藏了很多墨,都是上好的東西,藏書也很多的,青娘要是需用,明日我陪你去看看。”周姨娘說道。
姜采青忙說:“我随便用用就行,也寫不了幾個字的,前院書房的東西想必珍貴,就不要動了。”
窗下新添了一張榉木的書案,寶塔樣木紋很是雅致,兩人進來自然看的到,周姨娘便說這屋子添了張書案顯得狹窄了。
“青娘,依我看你這每日裏看賬寫字的,也該有個書房才是。你如今懷着身孕,去前院書房多有不便,這隔壁還有兩間耳房空着,就給你布置個小書房吧。”
“奴婢覺着周姨娘說的有理。”菊姨娘接過話頭,“隔壁兩間屋空着也是空着,等将來小官人生下來,伺候的人必定要再添,這屋子就更住不下了。”
“如今也用不着,往後再說吧。”姜采青心說你們那小官人還不知在哪兒呢,無非加一張書案的事兒,她又不去讀八股考狀元,專門弄個書房做什麽。她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周姨娘見了,忙又來勸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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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娘,你有孕在身,茶還是不喝的好,萬不能大意的。”周姨娘說着轉身交代花羅,“花羅,往後叫趙二家的每日用桂圓紅棗煮了茶備着。”
這周姨娘不到三十歲年紀,竟是些做老媽子的潛質了,每日裏見了姜采青就沒別的事兒,囑咐這囑咐那的,都有些唠叨了。绫姨娘也是,每日裏總要送一兩回點心糕餅,說些子別太勞累之類的話。姜采青也知道她們把孩子看的金貴,可整日被人這般“監護”也會別扭的。
姜采青本以為,從周姨娘手裏“接管”張家大約會有些阻擾的,沒料想周姨娘卻盡數把家中事務都交托給了她,有什麽需要特別留意的地方,還細細地做了提點,看來倒是個十分溫厚本分的。
柳媽媽從廚房回來時端了些幹果,新炒的瓜子兒,敲開口的核桃,另有一碟子糖絲梅,一碟子密雲柿餅。姜采青便叫周姨娘、菊姨娘一起坐着吃果子,周姨娘吃了幾顆糖絲梅,菊姨娘在下首側身坐着,吃了一塊柿餅就不吃了,忙着幫姜采青剝核桃。
三人正說些子家常,外頭翠绮跑來禀報說,族長帶着族裏幾位長輩一起來了,人在外院倒座房裏頭喝茶。
“說沒說來做什麽?”姜采青問。
“通傳的小厮長興問過了的,他們只說有事要見青娘子。”
“他們見你做什麽!”周姨娘秀氣的雙眉微微皺起,有些擔憂的樣子,“青娘,這些人仗着是長輩,最會倚老賣老,如今一個個紅眼螃蟹似的,都盯着咱們家呢。官人剛出了七七,也不知又來做什麽,只怕不是好事。”
姜采青其實一直有些奇怪,古代的官方行政一般只到縣,而掌握土地的財主鄉紳們,往往掌握着當地實際的政權、族權。這張家富甲一方,不光沒能掌握族權,怎麽還叫宗族裏那些個人蹬鼻子上臉的?她把這疑問委婉說了,周姨娘便娓娓說道:
“官人書香傳家,性子又和軟,總說都是族中長輩,不好太難看的,倒叫人說仗勢欺人,不敬長輩。也因為多年沒有子息,便每每退讓,這些年宗祠修繕、祭祀,族學裏請夫子的花費,還不都是張家出的。”
姜采青自動翻譯了一下,薄皮大餡香軟多汁的大肉包子?
“他們此番若只是來要哪項花費,倒也簡單,以前都有慣例的,若是再折騰別的什麽,便要小心應付了。青娘,你才來日子不長,不能閃失,還是我陪你一起去見吧。”
“我們為什麽非要見他?”姜采青斜斜地一挑眉梢,竟笑了笑說:“張家如今只剩我們這些內宅的弱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們要見就得見?我們偏就不理會了,他能怎地?”
“這……都是族裏的長輩,硬不見他,說不定強闖,若是在大門吵鬧叫嚷起來,丢了張家臉面,不是叫人看笑話?”
“你傻呀!”姜采青沒了耐心,索性點了點周姨娘的額頭說道:“銀瓶姐姐反過來想想,張家不幸,只撇下我們一群寡婦了,他們伯父叔公的,一群男人,真要在大門口吵鬧起來,也不怕叫人罵一句老不羞,旁人眼裏到底是誰欺負的誰?我還真怕他們不鬧呢!”
姜采青轉身一招手,叫花羅:“去叫幾個嗓門大的婆子,把那孝服找出來穿着,今兒只要有人在門口罵上一句,就叫她們大門口哭去。——翠绮,你去把家裏精壯的家仆護院都叫來,在外院守着,但凡有人敢進前院的門,只管給我亂棍打出去!”
若是狗咬人,你總該離狗遠點,做什麽還往跟前送?就算你有本事,當面踢那瘋狗幾腳,卻也髒了自己的鞋,反倒叫人說你跟狗撕扯。姜采青望着自己腳上青蓮色繡素雅藤花的緞面軟鞋,殷切地期待着——打起來。
翠绮是個機靈的,聽了姜采青的話眉眼一彎,立刻就往前院跑去了。姜采青索性加了件滾毛的暗花绫披風,叫了周姨娘、菊姨娘一起往前院偏廳去坐,近距離等着看戲。
然而姜采青竟低估了那些人。不大一會子,翠绮帶了管家回來禀報說,只除了一個九叔公說話嘴巴帶髒,叫長興打了一棍子,族長立刻就把九叔公踢到門外去了。
竟沒打起來?白費她豪爽一回,卻掃了看戲的興。或許是這些族老還沒蠢到家,看人下菜碟子的,也或許是裴三的淫威還在吧。
“他們如今還不肯走,賴在倒座房喝茶呢,又托了曹管家來傳話——”翠绮一指旁邊的曹管家,“曹管家,還是您跟青娘子說吧。”
曹管家忙躬身行了個禮,說道:“禀青娘子,族長叫小的來傳個話,說是官人去世前答應過的,要給宗祠裏四十畝地作為祭田。還說家裏如今都是婦道人家,怕青娘子年紀太輕,管不了偌大家業,想叫族裏讀書識字的張從耀來幫忙管些事情,做個賬房什麽的。族長說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咱們家如今沒了官人,族裏只是想幫襯些。”
一旁翠绮眨着圓杏眼說道:“青娘子可能不知道,這張從耀就是族長的親侄孫。再有四十畝祭田的事情,我怎麽從來不記得?分明是他們訛人的,打算着反正官人過世了,誰也沒法子對證。”
“既然沒法子對證的事情,你管他做什麽。誰要非這樣說,就叫誰自己拿證據來。”姜采青壞心地暗笑,有本事去陰曹地府寫個證據吧。“至于那張什麽耀,也不必理會,跟他們說不缺賬房。”
“知道了,奴婢自己往外院說去。”翠绮福了一福,腳步輕快地走了。
“這翠绮高興的什麽勁兒呀?”姜采青有些好笑地問周姨娘。周姨娘便淺笑着說:“青娘有所不知,翠绮一向在前院伺候的,有一回被嫌茶燙,叫九叔公抽了一巴掌,又劈頭蓋臉罵過一頓,今日大約是解氣了。”
“說到茶,曹管家——我們倒座房裏的茶葉不用錢買嗎?”
姜采青這幾日盤點家産,打理家事,記得張家主要的幾位管事。這曹管家跟她原先以為的那種大管家有所不同,他只管着宅子裏的一應事情,外頭莊子、鋪子的事倒不叫他管,另有管外頭田地租種的一個,管鋪子的兩個,還有管莊子的莊頭,看來都是最受信任的,不過人心隔肚皮,如今又換了她來掌家,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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