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壽辰
姜采青也沒再多說什麽,便叫花羅把一個紅木盒子當面交到绛絹手中,笑道:“你既是要跟那王奂生回淮南去,說好的十畝田地也不好帶走了,我便折合了銀子給你,到那邊落腳後,也好再置幾畝地,安心過你男耕女織的小日子。”
绛絹打開盒子,裏頭是兩張票據,一張一百兩的銀票,另一張果然是她的身契。绛絹低頭收好盒子,眼睛便又泛紅了,姜采青揮揮手故意笑道:“可不要這樣,回頭出去叫你那夫婿看見,還當我們怎的欺負你了呢。”
绛絹滿心的話卻不知說什麽,便只低頭吶吶道:“娘子,那奴婢就走了,娘子多多保重。奴婢嘴笨,也不會說那些好聽話,往後奴婢一有空就去燒香拜佛,求神佛保佑娘子福壽安康。”
绛絹一步步走出後院,菊姨娘和绫姨娘跟着送出後垂花門的,姜采青當真不喜歡這樣依依惜別的樣子,心裏根本覺着也沒什麽好惜別的,绛絹這一走,不論将來前程如何,只要兩夫妻相依相扶,總勝過在這後院裏守寡度日。
“绛絹這一走,大約就不會再見了。”姨娘和绫姨娘送走绛絹,一路回到後院,便又先去姜采青屋裏說話,說起绛絹走的情形,那王奂生雇了一輛驢車,由此一路向淮安府地界,大約有好幾天的路要走呢。
“也不知那王奂生在老家還有沒有親戚,好不好落腳安頓。”
绫姨娘才說完,菊姨娘便笑着說道:“總歸是他老家,有娘子給她的嫁妝,你我也多少幫襯了,怎麽說她安家落戶也不該餓着。我看那王奂生不是個笨人,你就不要亂擔心了。走就走了,她往後是王家媳婦子,要擔心也是她家男人的事,哪還用你管。”
“秋棠不能回來,绛絹走了,這後院裏……”
绫姨娘話才說一半,便叫菊姨娘暗暗搗了一下。說些子傷感的話做什麽?姜采青那裏分明不像傷感的樣子,再說了,绛絹嫁個有情郎,總是喜事。
姜采青卻把這話聽進了耳裏,笑笑說道:“我正想跟你們說呢,我也正想要出門一趟,過幾日便打算動身的。”
菊姨娘聽了一驚,忙追問道:“娘子要去哪裏?”
“你們還不知呢,昨日裴府使人送了帖子來,下個月初七是夫人的壽辰,雖不是整壽,裴府這樣的人家卻也要好生操辦的,張家是夫人娘家至近親戚,自然要去賀壽。”
“可是,去沂州可也三百多裏路,娘子這懷着身孕……”
“也因此夫人才早早使人送了帖子來,橫豎不急着趕路,車馬慢慢走就是了。”姜采青道,“來的人也說了,夫人念叨着想見娘家人。夫人是張家在這世上唯一的至親長輩了,帖子都送來了,我哪能就不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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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青這一走,走的十分幹脆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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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說她這“身懷六甲”的人輕易不該出門的,可繼續呆在這張家後院裏,還真不妥當。天熱後她再這麽綁着棉花枕頭,穿着幾層衣裳裝下去,且不說辛苦悶熱難捱,只怕太容易露餡了。更重要的,繼續關在這在這張家後院裏,好幾個姨娘守着,一個院裏住着,多少雙眼睛瞅着,姜采青那棉花枕頭的肚子,要怎麽順利生出“小官人”來?
這話姜采青和魏媽媽私下裏早商議過的,也因此姜采青琢磨着,此次壽辰的帖子只怕是裴三的招數。
姜采青把後院裏姨娘們和管事的家仆奴婢叫了來,只說她要去沂州給張氏夫人拜壽,估計一來一回,稍稍停留,頂多十天半月工夫就該回來了。她話一說完,周姨娘便一臉的擔憂,急忙說道:
“這可不行。青娘,你眼下身懷六甲,如何能出門走遠路?若是有個什麽差池,誰來擔待啊!”
“也沒有多遠的路,眼下也不過才七個月,時郎中都說了胎相穩定。我提前這些時日動身,也不急着趕路,總歸是輕車軟轎,慢慢走就是了,應該無礙的。畢竟是夫人壽辰,張家如今就只剩下夫人這一個長輩了,這家裏還處處依仗着她呢,于情于理,我都該走上這一遭的。”姜采青不緊不慢說道。
“給夫人拜壽自是應該,可你如今這雙身子,便是不去夫人也不會說什麽。再不然,我代你走這一趟。”
周姨娘才說完,旁邊魏媽媽便緩聲說道:“周姨娘去拜壽也不是不行,只是……夫人傳信來說總是不放心,也想見一見娘子的。”
周姨娘聞言沒了應對,沉默片刻,又問道:“你既要走,那這家裏……
“家裏便要請銀瓶姐姐多辛苦照應。橫豎我不多時日就該回來了。”姜采青笑道,卻絕口不提掌家之權。
說是十天半月,姜采青做的本就是長期打算,去了便是要躲過這幾月的。少則幾個月,多則大半年,帶去的下人便需要講究了。魏媽媽和福月自然帶着,旁的人都不知道她這身孕是假,帶誰好像都不合适,可你說掌家娘子出門,一個丫鬟婆子都不帶,反倒平白叫人添疑心。思來想去,終究決定柳媽媽和骨傷剛好的雪錦留在家裏,把花羅和翠绮帶上了,眼下也只能先到沂州再作打算。
她心裏大致盤算了一下,先到沂州賀壽,之後看情形再決定去哪裏落腳。在沂州購置個宅子也行,還方便料理鋪子的生意。只是眼下兩間鋪子都抽不出大筆現銀來,莊子上正值春耕春種,也沒有什麽銀錢出息。尤其收購棉布還占着她大部分的流通銀子呢,買宅子怕不寬松,倒可以先考慮買一處小宅院或者賃一處,必得要一個清靜地方。
首先這壽禮要花些心思,不能太薄,太薄拿不出手要遭人嫌的,卻也不能太厚,太厚了她自己就先舍不得,姜采青琢磨半天,決定就拿當初整理庫房時候,找出來的那一架缂絲花鳥插屏湊湊數,上好的定州缂絲,織的是朱雀祥雲牡丹花,雞翅木透雕鑲青玉座架,實在是漂亮精致的好東西。
姜采青當初把那東西從淩亂的庫房裏找出來,當真很驚豔,缂絲哎,現代她只聽說一寸缂絲一寸金,哪裏見過真東西?那精細富麗的色彩圖樣,實在是太美了。翠绮見她喜歡,便要拿到她屋裏擺着呢,卻不知是張家什麽人用過的,姜采青這人有個慣毛病,不肯用旁人用過的舊東西,再名貴也不行,尤其若是作古的人用過的,想想都別扭,因此這東西她沒拿來用,只叫人好生收在箱子裏,如今老夫人壽辰,正好拿它做個用場。
這東西既然是張家舊物,老夫人只怕是見過的,若老夫人認出來,那倒正好,且叫她看看,如今娘家窮的連件像樣的壽禮也拿不出來了,只能掏老底子啦。只是這送禮也有講究,少有送單數的,少不了再琢磨着尋一樣合适的東西,配着兩樣送了才好。
随行護衛自然要多帶幾個的,既然帶了翠绮,姜采青便叫王兆帶了十二名精壯利落的護院跟着,長興和另一個教頭耿江,被留在家中守着。除了那備做壽禮的缂絲花鳥插屏,自家莊子裏的土産、野味自然要多多帶些,這時節野味只能帶活的,拿竹籠裝着,東西滿滿裝了一輛馬車,坐人加上随身的衣物行李,兩輛馬車才夠,再加上車夫,可是不小的一行隊伍。
王兆到底是見過事的,做事分明穩妥,他自己帶了四名護衛開路,把馬車護衛在中間,一路慢慢悠悠,走走停停,還好馬車用的是平民百姓的青布素帷,車帷雖然都是上好的絲绫布料,卻絕沒有張揚逾制,不然旁人還當是哪裏的世家貴胄呢。
馬車鋪墊着厚實的絲絨墊子,左右都放了棉花枕頭,空間雖然小,倒也舒服。
以前姜采青其實宅女一枚,喜歡窩在家裏,不喜歡熱鬧人多,尤其不肯在節假日出門看人海。然而在現代宅,你可以上網聊天,可以打游戲看小說,可以抱着手機玩個昏頭昏腦,在這古代宅,又不會繡花撫琴,除了翻翻書本,你還能做什麽?
在這大宅子裏關了一個秋冬,花兒紅了柳兒綠了,大好的春光,姜采青如今迫切想出來走走看看。那種心情和體驗,跟放飛的鳥兒差不多。
後頭那輛車便時不時傳出翠绮和福月清脆的笑聲,而前頭姜采青帶着花羅坐的這輛車,便總是靜悄悄的,花羅那性子,從來話就不多,姜采青終于得以出趟遠門,心思也不在聊天說話,出鎮之後,便時時掀開簾子往外看。
陽春三月,入目蔥茏一片,處處綠意和生機,連微風都捎來青草綠樹的清新。近處農人在田間勞作,田野盡頭看得到連綿起伏的群山,看着似乎不多遠。張家的那一處山林別院,似乎就該在這一帶的山林間了吧?
姜采青忍不住,便掀着簾子問王兆,誰知王兆卻笑着說了一句:“望山跑死馬,青娘子可不要看着近,像我們這樣,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山腳的。”
好吧,這馬車當真是慢慢悠悠。随行護衛和車夫都知道車上青娘子懷着身孕呢,真不比道旁農夫那老牛車走得快,裝孕婦久了,就連姜采青自己也覺着可別颠簸着了,慢慢悠悠挺好。幸好她也不急趕路,全當沿途散心看風景了。
陽光這樣明媚,空氣中都帶着草木的清新,路是土路,山是青山,天空是碧藍碧藍一片,這個時代,絕沒有一絲工業污染的痕跡,幹淨得叫人陶醉。反正也不急着趕路,他們就這麽優哉游哉,山迎水送,沿途不急不慌地打尖、住宿,到沂州也只三百多裏的路程,直到第四天晌午時候,終于來到沂州城外了。
“禀青娘子,再有大半個時辰就該進沂州城了,此處是城外頗有名的喬廚客棧,您看我們是先在此歇息用過午飯,還是進了城再說?”
姜采青纖細的手指掀開車側的簾子看去,路邊果然有一家客棧,跟這年代許多客棧一樣,前店後棧,并不是影視劇中常看到的樓房——這古代的生産力和技術,樓房真不是普通人家就能建起來的,尤其在這樣一處城郊的路口。靠路邊青石灰瓦的三間大屋看着應該是飯店,挂着一杆大大的杏黃鑲赭紅邊的招旗,上頭寫着大大的三個字:喬家釀。後頭一排房屋,估計該是給客人投宿的客棧了。不知怎的,姜采青一下子就想起了武二郎喝的那“三碗不過崗”,略一沉吟,便吩咐道:
“進城既然還要半個時辰,便在此處歇腳用飯吧。”
王兆回頭做了個手勢,随行的護衛們便紛紛下馬,先有兩個人奔進店裏安排去了,其餘人拴馬的拴馬,停車的停車,花羅忙的跳下車來,随手搬了腳凳放好,伸手扶了姜采青下車。
一行人這陣仗,便引的幾個路人看過來,見車裏下來一個粉衣白裳、穿戴整齊的俏麗丫鬟,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做派,不由地便紛紛盯着車簾子看,猜想着車裏該是怎樣一位美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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