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傷,III

江若水忙着往嘴裏塞包子,口齒不清地說:“算是吧。我們不是一組的。他比較忙。”

程玲玲露出花癡的神色,一臉向往:“哇,好幸福哦。”

江若水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別發花癡了,有本事自己去追。”

程玲玲沮喪地撇了撇嘴,“我哪有那個機會,再說人家也瞧不上我。我呀,就只能跟我家小熊混了。”

江若水笑起來,“知足吧。人家熊天天對你不錯了。”

程玲玲沒好氣道:“真是跟你沒法兒溝通,林淵是我們學校每個女生的夢想好不好?!”

“啊?!”江若水愣了一秒,“好吧,這麽美好,在校的時候那麽好的機會,幹嘛不追?”

程玲玲白了她一眼,“你以為呢?追他的人可以全校排三圈了!要不是那個安之遙截胡,還止不定會怎麽樣呢。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跟你說他是個帥哥,你十天反映不過來。我看你不是臉盲,你是眼瞎。”

江若水撲哧笑出聲,“是,是,是,全天下林淵最帥。”

程玲玲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音,“可惜了,我聽說林淵家是農村的,安大小姐要不是看他長得帥,怎麽可能跟他在一塊兒。畢業沒多久就分手了,肯定也是因為他出身不夠好。安家絕對不會想要這種女婿。人家安小姐就是跟他玩玩的,嗯,肯定是這樣。”

江若水愣了一下,“別亂說。”

程玲玲認真地瞪大了眼睛:“我沒亂說啊,在校的時候,有個學姐想追他,偷偷看過他的資料,他家就是農村的。學姐就打了退堂鼓,安大小姐如果不是想玩玩,怎麽可能跟他談戀愛?不過說起來,他那個樣子,要身材有身材,要顏值有顏值,氣場簡直不是一般人,走哪兒都是最惹人注意的那個,哪兒象農村出來的孩子?”

江若水突然沒了胃口,放下筷子,不以為然道:“農村怎麽了,農村的孩子就不能出人頭地了?我看林淵挺好,工作認真,能力也強。就算是對着安之恒,他也不差。”

程玲玲詭異地笑了笑,“見到安之恒了?你還沒說呢,怎麽樣?”

“不怎麽樣。”江若水冷冷地笑了聲,“路人而已。”她一口氣喝光了豆漿,拍了拍手站起來,“你今天有什麽安排啊?”

“哦,約了小熊逛街。你要沒事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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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江若水翻了個白眼,“我才不當電燈泡。”

“那位吳波先生呢?”

“我約了他晚上吃飯,昨天把人家撂了一晚上,總得賠個禮。不說了,我自己去到處逛逛。你約會去吧。”

江若水換了衣服,背上包包出門。無事的休息日,她喜歡一個人四處閑逛。走過大街小巷,穿過綠地草場,看這個城市的血脈流通,人就象細胞,默默地生長,死亡,或轟轟烈烈,或悄無聲息。她戴着耳機,聽着押尾光太郎的吉它聲,象陽光一樣流淌,一個人,可以孤獨到只能和時光對話。

她轉進小公園裏翻着書,日光西斜,江若水翻過了最後一頁,關上書,看了一眼時間,還好,還早。她慢慢走到約會的地點,餐廳裏人還不多,最裏邊坐了一桌客人,象是一男一女。她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點好了菜,喝了兩口茶,正準備去上個洗手間。就聽見背後傳來一個女人生氣的聲音。

“我懷孕了,你聽不懂嗎?你是不是不想負責?!”

江若水剛要站起來又頓住,無意間聽到了別人的隐私,她猶豫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你怎麽不說話?幹嘛這樣看着我?是不是不相信我?沒關系,你要不相信,你找個醫生,我們可以再做檢查!”

“你……确定孩子是我的嗎?”男人終于說話了。江若水眉頭一皺,這聲音怎麽有點耳熟?!

“不是你的是誰的?!”女人沒好氣道,“你把我當什麽人啊?”

“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人。”男人的聲音毫無情緒,簡直讓人抓狂,“我只知道那天晚上你情我願,大家只是各取所需。而且,我們有保險措施……”

“保險措施也不一定百分之百保險啊!哎,你到底想怎麽樣?”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果斷道:“好吧,生下來,驗DNA。如果真是我的,我一定負責。”

女人氣極敗壞,順手抄起桌上的杯子直接潑向他臉上,口中大叫:“Aaron你有種。”

男人沒有閃躲,那一杯水潑了他個劈頭蓋臉,水順着眉眼往下滴,瞬間胸前就濕了一片。江若水終于沒忍住探頭去看,恰好看到林淵鎮定如常的臉。他一臉濕透,卻毫無狼狽之相,冷靜地取過一旁的餐巾,慢慢擦臉上的水,從頭到尾也沒有看那女人一眼。女人終于一跺腳,恨恨地跑了出去。

林淵一擡眼,江若水吃了一驚,吓得立刻縮回了頭,暗暗叫苦,真恨不得有個洞可以鑽進去。那男人好像并沒有發現她,慢慢擦幹了水,起身往後面的洗手間走了。此時大門輕響,吳波走了進來。江若水驚得跳了起來,趕緊沖過去拖住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吳波見了她,臉上浮出笑容,“你到了。”

江若水慌亂地回頭張望了一眼,“嗯,我們,我們換個地方吧。”

吳波一頭霧水,“怎麽了?”

江若水來不及解釋,有點着急地拉住他的胳膊拖着他直往外走,“嗯,沒什麽,我突然想吃火鍋,我們去吃火鍋好了。”

吳波似乎很高興她這樣主動,約了幾次,他一直想和她更親近些,但是她總是不給機會。今天終于機會來了,他順勢拉住了她的手,“好啊。去哪家?”

江若水立時僵住了,她想抽回手,卻沒能成功。她靠他那樣近,一臉呆呆地看他,吳波心喜難耐,忍不住湊過去在她臉上輕輕吻了一下。

江若水吃驚地張大了嘴,下一秒她已經用力捂住了嘴,轉身就跑,“你等我一下,我去個洗手間!”

吳波愣在當場,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江若水箭一般地奔進洗手間,打開門就開吐,嘩啦啦吐了個幹淨,她才喘過氣來。大片冷水澆上臉,她終于清醒了一分。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臉,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對着鏡子看着自己紅得象關公一樣的臉,她拼命地大口吸氣,慌亂地翻出紙巾把自己擦幹淨。好不容易弄整齊了,她這才鼓足了勇氣,走出洗手間。

吳波站在門前,尴尬地看着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你要不喜歡我可以明說,這世道誰缺了誰不行啊,是吧?”

江若水呆住了,嗫嚅着:“不是,我真不是……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有什麽好道歉的?!算了!”吳波擺了擺手,撓了撓頭,看了她好久,憤怒與不安交織着,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轉身走了。

江若水沮喪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眼睛驀地潮濕起來。

林淵的手伸過來,帶着一張幹淨的紙巾。她想也沒想,直接扯過來,使勁地濞了一下鼻涕,聲音帶着一絲鼻音:“謝謝!”

她扔掉了紙巾,他又遞了一張過來,聲音帶着幾分戲谑:“我以為你要擦眼淚。”

江若水瞪了他一眼,擺了擺手,“不用了。”

江若水推開門,茫然地看了一眼街道,忽然不知道去哪兒。林淵低低的聲音響了起來:“去河邊走走?”

江若水下意識地朝河邊走去,兩人就這樣沉默着,慢慢地走着。初春的風帶着些許寒意,她走到河邊上,伸開雙臂,讓風在指尖游蕩,格外舒服。

“我……”他猶豫着開口。

“不許說!”林淵剛要開口,就被江若水兇惡地瞪了回去。

林淵無奈地住了口。江若水惡狠狠地指着他,“反正我也看見你的秘密了,你幫我保守秘密,我就幫你保守秘密。怎麽樣?”

林淵啞然失笑:“成交。”

江若水輕輕松了一口氣,邁開步子繼續走,林淵指着前面不遠的一片小區說:“再走就到我家了。”

江若水擡眼一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腳步:“都走了這麽遠啦?!”

“要不,去我家坐會兒?”

江若水搖頭,“不了。下次吧。太晚了我想回去了。”

她轉過身往回走,林淵的腳步又跟了上來。她不耐煩地瞪他,“你跟着我幹嘛?”

林淵無辜地一攤手,“我的車還停在餐廳那邊,我得回去開啊!”

江若水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只得由他去了。兩人走得很慢,不知道的,以為是一對情侶在壓馬路。

江若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想起程玲玲說的話,不得不承認,他的确是出色的,就是這樣在街上走,也不少姑娘行回頭禮。想到剛才餐廳那一幕,她忍不住笑出聲。

林淵完全沒摸到她的腦回路去了哪兒,詫異地看着她,江若水偏着頭不懷好意地打量他,湊過去問道:“哎,我能問個問題嗎?”

林淵微微挑眉,“什麽?”

“你,怎麽知道那女人懷的孩子不是你的?”

他有些驚訝,旋即又笑了,江若水心頭一跳,腦子裏突然如春風拂過一般蕩漾四溢,這男人笑的時候簡直有魔力。她趕緊移開了目光,裝作無意地問:“幹嘛不好意思啊?都跟人家滾床單了,還有啥不能說的。”

林淵收了笑容,淡淡道:“我當然知道。”

“怎麽知道的?難道你還掐過日子算過黃歷?”江若水實在是好奇心爆棚,一心要追尋答案。

林淵瞪着她,有一絲無奈,“我有我的辦法,你幹嘛問那麽多?”

“好奇嘛。”

“哦,我也好奇,為什麽剛才那男人一親你,你就吐了?他真讓你那麽讨厭?”

江若水變了臉色,瞪了他半天,偏偏他笑得很是無辜,完全沒有半點心機的樣子,實在讓她覺得面目可憎。江若水大步朝馬路對面走去,再也不想理他。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馬路對面的小巷裏,林淵擡起頭,見小巷不遠處的一片老小區寫了三個大字:靜安園。他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來撥通了電話。

“喂,我是Aaron。Hi,嗯,我想知道是誰把我的電話給了Lily。就這樣。”

江若水回到家,程玲玲正倒在床上煲電話粥。她垂頭喪氣地在她身邊躺下。程玲玲見她臉色不對,趕緊挂斷了電話,問道:“幹嘛了?要死了?跟個鬼似的。”

江若水盯着天花板發呆,“吳波今天親我了。”

“啊?!”程玲玲驚叫了一聲,一翻身坐起來,眼睛瞪得老大,全是期待的目光,“怎麽樣,怎麽樣?”

江若水幽幽道:“我吐了。”

程玲玲瞪大了眼睛,皺着眉叫:“哎,你不能每次都這樣吧?我說你能不能忍忍,沒準兒吐啊吐啊就習慣了。”

江若水呆呆地看着她,一臉的不可思議:“這種事都忍得住?除非我會反刍。”

程玲玲沒忍住笑出聲,片刻,又象洩氣的皮球一樣倒了下去,唉聲嘆氣。

江若水聲音毫無生氣,“玲玲,我完了,你說,我會不會真的要孤獨終老啊?人家都正常地戀愛、結婚、生子,一家人其樂融融,開開心心。我呢,老了,病了,可能就孤單單地躺着,等死……”

程玲玲愣了一下,輕輕地抱住了她,“胡說什麽呢?再怎麽樣也有我陪你等死。”

二人相視一笑,安靜的夜,忽然有了化不開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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