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V

林淵愣住了，小心地看她一眼，沒答話。她卻打開了話頭，再也止不住。

“爸爸是個中學老師，工作特別忙，可能因為這樣，我媽生活中很空虛。她沒有什麽愛好，除了打牌，就是整天胡思亂想……”她頓了一頓，笑道：“他們是失敗婚姻的典範，而我和五歲的Jude一樣，要承受父母關系破裂的後果。”

林淵握緊了她的手，平靜的眼光裏露出心疼的情緒。

“爸爸從不在我面前跟我媽吵架，可是婚姻中的冷暴力遠比真暴力更折磨人。我爸，總是一再地忍讓，一再地……放任，直到他離開那天，還在教育我，不要怪媽媽，未來人生還長，希望她将來找到一個更好的伴侶。”

江若水眼中湧出淚來，吸了一口氣，笑道：“這就是我爸！哦，天，我有時候不理解，上天為什麽要這樣折磨他。直到他去世之後，我發現了他的一本日記。原來他心裏，也一直愛着別人……簡直難以想象，兩個不相愛的人，竟然可以在一起生活這麽多年……”

林淵遞過去紙巾的手一頓，眼中目光微沉。

“你爸爸，怎麽去世的？”

“胃癌。”她拿過紙巾擦了一把淚，“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從入院到去世，不到一個月。”

“那時候你多大？”

“十四歲。”她淡淡地笑，深深吸氣，“奇怪的是他去世後，媽媽反而後悔了，覺得他在的時候沒有好好待過他。我大學畢業那年，她得了乳腺癌，老說這是報應……”

林淵怔住，難怪剛才她一直強調家裏的錢是用來給劉秀娟治病的，原來得的是這個病。

江若水笑道：“你看，人就這麽奇怪，在身邊的時候，往往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發現他原來那樣珍貴。從那以後我就在想，将來我要嫁的人，一定是我最愛的人，他也一樣愛我。如果他不是，我寧可不要那個婚姻。”

她一口氣說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果決，只是那語氣裏，怎麽也藏不住一絲絕望與憂傷。林淵握住了她的手，專注看她。

“你對自己将來的婚姻這樣沒有信心嗎？”他問得很輕，有些小心。

江若水失笑一聲：“信心？從何而來？在我身邊，基本上沒有一個成功幸福的婚姻。不是出軌，就是互相看不順眼，對外人都比對自己的枕邊人客氣。”

他臉色微變，想了想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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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嗎？以前我也這樣想。我有個堂姐，剛結婚的時候兩口子好得不得了，做什麽都粘在一起，誰也離不開誰。後來堂姐懷孕了，有了孩子，生活突然變了樣。姐夫常常找借口不回家，在網上與人暧昧都不帶回避。堂姐為了孩子，只能一忍再忍，終于得了抑郁症……”

他停下了腳步，擡眼看她，握着她的手，忽然緊了緊。

她反而有些不安，吸了口氣故作不在意地笑道：“你看，我家就這樣的。眼睛裏只有錢的舅舅，無知的舅媽，一個沒啥主見的老媽和各種不幸婚姻大全集……奇葩吧？！”

“別這麽說。”他輕輕攬她入懷，“他們都是你的親人。”

她靠在他胸口，眼光落寞：“對呀，親人不能選擇。雖然他們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關鍵時候，還是願意幫我的。所以你也別多心，舅舅的債，我會還他。”

林淵還想說什麽，她及時地打斷了他：“這是我的債，跟你沒關系。你不要跟我來彩禮那一套，我又不是要賣給你。”

他啞然失笑：“感情若能買賣，那這世間就沒有煩惱了。就跟去市場一樣，今天挑棵白菜，明天挑個蘿蔔，後天高興了來塊排骨，多容易！”

她也忍不住笑了幾聲，拉着他的手嘆氣：“你都沒怎麽吃東西，光喝了幾杯酒。”

“你也沒怎麽吃啊。”

“讓我舅舅氣飽了。算了，我們去買點什麽吃吧。”她拉着他往前走，他卻停住了。

“回去吧。”他目光專注，“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媽肯定擔心你。桌上絕對留了菜，信不信？”

江若水笑了，“你比我還了解我媽。”

他拉着她往回走：“天下媽媽都一樣。嘴巴再厲害，心裏的愛不會少。”

“你媽也這樣？”她止不住打趣。

他頓住腳步，回頭看她：“過兩天你見了她就知道了。”

他黑眸光芒一閃，她心頭一跳，掩飾地低頭，換成她拉着他往回走。回到家裏，舅舅一家人已經離開了，劉秀娟果然留了菜給他們，兩個人坐下來慢慢吃了飯，陪劉秀娟看了會了電視，她就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了，刻意給了他們一個私人的空間。

林淵朝她的房間看了一眼：“不請我參觀一下你的房間嗎？”

江若水無奈地拉着他進了自己的房間，“參觀吧。”

他環顧着這個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擺了一張單人床，靠牆是一整排書架，擺滿了古今中外各種書籍。其中一格擺了一張男人的照片，他拿起來看。江若水低低道：“我爸爸。”

照片中的男人很帥氣，目光堅毅，有幾分憂傷。林淵把照片放了回去，盯着那些書輕聲問：“這些是你買的？”

“大部份是我爸買的。他狂愛買書，我的童年時光，基本被書淹沒。”

他的目光從《道德經》掠過，在一本《黃昏盡頭》上停了下，抽出來翻開，扉頁上果然有兩個字“路漫”。

“這本書好像還是你拿給我的哎，”江若水接過去看了一眼，“當年安之恒知道我喜歡路漫的書，專門去找了一本簽名的舊版。這個作家好奇怪，出了十本書，竟然沒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問題是連半點八卦都沒有，他怎麽做到這麽幹淨的？奇了，不想出名的人真少見。”

林淵把書放回了書架上，拉着她走到床邊坐下，低低道：“今天晚上你打算讓我睡哪兒？”

江若水心一跳，不安地蹭了一下手：“那個……我媽在呢，要不，你睡沙發？”

他目光盯着她看，她有些心虛地拍了拍床，“算了，本姑娘把床讓給你，我睡沙發好了。”

她站起來往外走，被他一把抓住，拖回床上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我睡沙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