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III

她也在看她，帶着審視，有三分喜悅。她慢慢地走下樓來，一直走到她面前，眼中的笑意那樣輕柔，令江若水驀然心中一寬。

“阿姨好。我叫江若水。”

“嗯，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争，處衆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她目光明亮，淡淡帶笑，“名字是從這兒來的嗎？”

江若水驚喜地笑了一下，不由自主朝林淵看去，林淵正逗楊陽玩，淡淡看了她一眼，笑道：“嗯，我媽是《道德經》的擁護者。”

江若水呆呆看了他半晌，忽然恍然大悟：“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

“哈！”韓春望笑道：“兒子，她猜到你名字的出處啦！”

林淵笑着看了看江若水，又看看老媽：“猜到就猜到，你這麽開心哦？！”

“你好，我叫韓春望。”她伸出手去，輕輕擁抱了江若水一下。

江若水驚喜笑道：“阿姨還是杜甫的粉絲嗎？”

她緩緩搖頭，笑了：“不，我爸才是。”

江若水釋然地笑起來：“對對。”

韓春望轉頭看了林岳一眼：“我喜歡這孩子。”

林岳笑道：“別站這兒說話了，趕緊進屋坐會兒。”

一群人拉拉雜雜地往裏走，不時有人笑容滿面地朝她打量。林淵的手伸過來，牽住了她的。她側頭望他，心頭思緒萬千。她本來早已經準備好，有可能會面對最不好的情況，家，家人，也許都是她難以想象的。然而這一切果然難以想象，卻沒有一樣在她的預料之內。

進了大門，整個廳內明亮非常，布置卻是另一翻境況。四面全是落地玻璃，雙層镂空，鑲嵌在深色的香柏木窗框中。木制的門窗皆是雲紋雕刻，簡單卻精致。廳內正中擺了一圈圍合式新中式沙發，可以輕松坐下十幾個人。松木搭配着淺咖與米白，清新自然。右邊是一排花架，放了一些書籍和盆栽，左手邊有一扇門敞開着，隐約能看見門外有一截樓梯。

江若水好奇地看了一眼，林淵輕聲道：“想上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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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猶豫了一下，韓春望走過來笑道：“孩子，我叫你小水好不好？”

江若水連連頭：“好，當然好。”

“到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千萬別拘束。”她沖她眨眼，“你的房間我收拾好了，二樓小淵房間隔壁。”

江若水愣了一下，看着她了然的眼睛，頓時生出一絲不太自然的尴尬。

韓春望卻仿佛沒事一般笑道：“讓小淵幫你把行李拿上去，帶你四處看看，想要什麽跟他說。”

江若水連連頭，“謝謝阿姨。”

“不要客氣。去玩會兒，吃飯我叫你們。”韓春望沖兒子使了個眼色，轉身走開了。

林淵到車上取下行李，帶着江若水上樓。旋轉樓梯拾級而上，一面牆上全是書架，随手就能取過一本來。上了二樓是個休閑廳，擺了四把沙發椅和一張茶幾。椅子旁邊放着旋轉書架，一樣塞滿了書籍。兩邊的牆上的竟然是梅蘭竹菊四色剪紙藝術，精致典雅，比書畫相比，別有風範。看得江若水連連驚嘆。

“我二嬸的傑作。”林淵笑着指了指那紛繁精絕的剪紙，“不簡單吧？”

江若水笑得驚訝，仔細看了好幾眼。落地窗外是個小小的露臺，剛才他們到時，韓春望應該就站在這裏。林淵指着右邊輕聲說：“我爸媽房間和她的書房在那邊。我的在另一邊。”

他一只手拖着行李，一只手拉着她往左邊走去。左邊果然有兩個房間。他打開靠裏的一間，示意她進去。

江若水踏進門去一看，禁不住輕聲驚嘆一聲。這間房的布置也是新中式，木質雕床，床對面是個圓形花架，靠門的牆邊有個雙門的衣櫃。正前方是落地玻璃大窗，窗外還有個小小的陽臺。

她直直走到陽臺上，空間雖小卻擺了一把椅子，正好方便閑坐在這兒看書。放眼望去，能看到後面的一片花海和不遠處的小山林。

林淵輕輕擁過來，低聲道：“我房間在隔壁。”

她轉過頭，果然看到旁邊還有個小陽臺。

“你家好美啊。簡直沒有想到。”她忍不住驚嘆。

林淵輕輕笑道：“看出來你很喜歡。”

江若水嘆氣：“是人都會喜歡。以前我也聽過別人說你家……呃，我以為，我以為是……那種……怎麽說？”

“什麽？”他試探的目光一直探進她的眼底。

江若水顧自失笑，深深嘆氣：“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林淵也笑了，“你才來就被我媽感染了。”

她回頭看他，目光有一絲疑惑，“很多人說過，你家在農村。你不要笑我，我一直以為，你家可能是那種……”

“家徒四壁還是一貧如洗？”林淵笑得有幾分無奈。

江若水搖搖頭：“應該也不會，你看着不象。只是我沒想到是這樣的。可見世間傳言有多麽可怕。”

他的目光深了一分，低低嘆道：“這房子差不多八年前才建好的。我小時候也不住在這裏。”

江若水驚訝地看着他，他淡淡笑道：“我要上學，住在這裏不方便。小時候在城市裏住，放假才回這邊。那時候我爺爺奶奶還在呢，放假一回來，就在我大伯二伯家借住。家裏全是女兒，就我一個男孩，他們都很‘照顧’我。”他把照顧兩個字咬得很重，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想到林汀對他的态度，江若水忍不住笑起來：“看得出來。”

“上了高中以後我可以住校，我爸媽就經常回來了。直到我上了大學，這房子才慢慢開始計劃改建。”林淵的目光朝遠處望去，淡淡又道：“前前後後花了有一年時間才蓋好。因為所有的基建、裝修、規劃，都是我爸跟全家人一起搞的。”

“啊？！”江若水吃驚地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這房子是你們自己造的？”

林淵輕聲笑：“是啊。自家宅基地，想蓋什麽樣不是自己說了算嗎？我大伯是個木匠，所有木匠活兒都是他找人一起幫忙做的。二伯和我爸就負責基建，找材料，村裏有不少建築工人，過來幫忙很熱心，吃個飯，要不了多少工錢。這周圍所有的園林設計和種植是我二姐夫楊吉榮負責的，他學的是園藝。那會兒他和林沛剛結婚，時間全耗在這兒了，蜜月都推遲了。房子結構設計和室內設計是三姐夫許輕照弄的，他學的建築設計，村裏好多房子是他搞的。”

江若水不可思義地看着他，感嘆一聲：“哇哦。好……好厲害。”

“嗯，”他輕聲笑：“更厲害的是我堂姐，林汀是特級廚師，你見識過了。林沛是注冊會計師，林沐學的是有機種植，這些我都完全不懂，一竅不通。”

她沉吟片刻，忽然撲哧一聲笑了：“難怪你被照顧了。”

林淵無奈地笑了笑：“是啊，全家人都認為我最沒用，所以需要‘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