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IV

他愣了一秒，看着她笑道：“野心……你覺得呢？”

她心忽地一沉，隐藏在內心深處那根弦，似乎被不知不覺地撥動了，淡淡地轉開眼：“男人大多有野心的吧。誰不想功成名就？低層的人是沒有機會，中層的人不惜代價想站得更高，而站在高處的人，想的是可以到達巅峰。男人的野心就象原上野草，天生有狂熱的生命力。只需要一場雨，便會瘋狂生長。”

林淵笑意漸深，目光中有一絲驚訝一絲震動。

江若水伸了伸手，故作輕松地笑道：“所以男人都有野心，不是什麽新鮮事。”

林淵輕聲嘆息：“我和我爸不一樣，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家人的生活更好。我比他幸運，我的生活已經非常安穩舒适，所以我的野心遠遠及不上他。”他嘆了一口氣，“我是家裏唯一的男孩，但他們從不給我壓力，希望我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已經非常幸運。”

江若水握住他的手，輕聲道：“你的家人真好。”

林淵輕聲低嘆：“我爸搞這個，剛開始也不太順利，村裏人沒搞過這個，又不懂技術，也走過彎路。幸好我們家還有個林沐……”

江若水一愣，他說起來雲淡風清，只有經歷艱苦的人，才理解跋涉的困難。想來他幼年時，也應該吃過不少苦頭。好在苦盡甘來，如今家人健康幸福，生活也翻開了更好的一頁。

“三堂姐特別執著，一心覺得這個産業大有前途，不顧二伯反對學了這個有機種植的專業。現在果然大派用場。現在全家當她是個寶……”他滿眼含笑，“村長都說她是我們全村的救星。林沛拿到了注會資格，也回了家，負責整個賬目，我媽老說她大材小用。可她喜歡守着這片山林。你看，女人不是能頂半邊天了，整片天都沒問題，根本用不着我。”

江若水想了想，忍不住笑道：“在十九世紀，英國有三個女人叫勃朗特三姐妹，每個人都寫了一本有名的小說，《簡·愛》、《呼嘯山莊》和《艾格妮絲·格雷》，在整個英國文史上都占有不朽的地位。而她們唯一弟弟，反而花天酒地，一事無成，只會敗家。”

林淵瞪着她氣惱道：“好啊，拐着彎兒地罵我呢！”

江若水笑出聲來，樂不可支。

林淵作勢想撓她，她吓得跳到一旁，他想去抓回她，誰知她竟如魚兒一般，滑得更遠，笑聲如銀鈴般傳來，傳進山谷，傳到天際……

走過果園，他看天色漸晚，帶着她下了山坡，果然見到大道旁有車站。他們運氣好，沒等太久就看到一輛小巴開上來，搭了車到家附近下了，走小道回去。勝利見他們回來，開心得又跑又跳，又竄到江若水腳下去蹭，惹得江若水一陣心癢，忍不住去摸它的頭。

“嗯，勝利，記住啊，這是我女朋友，以後不準欺負她。”林淵抓住它的爪子嚴肅地說。

勝利默默轉開頭，一副你好啰嗦的表情，江若水一陣大笑。

在林淵家呆了三天，每天總有數不清的新鮮讓她驚奇。她可以爬樹去摘果子，也可以下田去摘小菜。在林間閑轉，他能變出一把花來，插進她的房間。韓春望與林岳，與林淵相處更象是朋友，什麽玩笑話都能說。她也漸漸放開心懷，與他們混得越來越随意。

韓春望讓她自由随意，她還去參觀了她的書房，搞得林淵連聲嘆氣：“你真厲害，我媽的書房能進來的沒幾個人。”

江若水打量着這間與主卧室相連的書房，中間竟以碧紗相隔，紗上印着行書的《道德經》，繪着暗紋的蘭花，分外別致，獨有格調。三面全是半高的玻璃窗，正中是一張兩米長的書桌，擺着文房四寶，散落着幾副字。桌上擺了一溜的哆啦A夢陶瓷小擺件，各種神态都有。看得她連連驚嘆。電腦居然也是挂在牆上，與書架混成一體。靠陽臺外還放了一個雙人沙發，擺着一張木制茶臺。四面都是高低不一的書架，放滿了各類書籍，她随手抄起一本來，竟然是英文版的《傲慢與偏見》，随手一翻就看到一張哆啦A夢的書簽滑下來。她忍不住抿嘴輕笑。

她在書籍上流連，看到一整排路漫的書，不由驚叫一聲。

林淵在桌前翻那幾副字，偏頭看她：“怎麽了？”

“你媽媽有路漫的全套書！”她感嘆一聲，看到一本《放肆追求純粹的愛情》，忍不住抽出來翻開，扉頁上寫着兩個字“路漫”。她驚得呆了一呆，轉頭看他：“簽名版！”

林淵走過來，輕聲笑：“嗯，這是比較舊的了。”

江若水深吸一口氣，好不羨慕：“我只有一本呢。”

“你喜歡讓我媽送你。”他似乎并不在意。

江若水搖搖頭，把書放了回去：“那怎麽好意思。阿姨收得這麽全，估計也是費了功夫的，君子不奪人所好。”

樓下車聲響，她住窗外望去，見到那輛陸虎開進來，那原來是林岳的車，江若水心頭一陣暗嘆。心想林淵的車子是安淩風送的，他當初肯接受那輛車，其中緣由，恐怕也不是外人所能揣測。

林淵順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笑道：“老爸回來做飯了。”

“你家都是你爸做飯嗎？”她好奇地看他。

“嗯，要不你以為我的廚藝跟誰學的？”他淡淡地笑，“我媽只負責早餐。中午我爸有時候太忙，不回來吃，回來的話，就簡單做一點。但下午他一定要回來做晚飯的。”

“你媽媽好幸福啊。”

“那是因為他嫁給了我爸，樂意每天哄她開心。”

一想到那兩口子的恩愛模式，她忍不住低頭悶笑，他輕輕抱着她，在她臉頰處輕蹭，眼中全是滿足的笑意。

到了第四天下午，兩個人準備要往回走，嬸嬸們準備了不少土特産讓林淵帶走，他有些無奈，只得說：“不要太多，我吃不了。”

“不多不多。”嘴上說着，車子的後備箱還是塞了個滿滿當當。

韓春望拉着江若水輕聲道：“好孩子，有空就來玩。”

“謝謝阿姨，我肯定會再來的，到時候您別嫌我煩就成。”江若水嘻嘻地笑。

韓春望意味深長地看她：“小淵女人緣很好。我曾經對他說過，你交多少女朋友我不管，如果哪一天，你覺得那個女孩可以跟你過一輩子，就帶回來見我。這麽年過去了，你，是他唯一帶回來的女孩。”

江若水臉上一熱，低了頭不好意思地笑。

韓春望輕拍她的手：“下次來，希望能換個稱呼。這個，送給你了。”她從兜裏掏出一張CD，塞進她手裏，輕聲道：“在國內頂尖的錄音室‘山海’錄的，只此一張。”

江若水低頭一看，竟然是林淵那張EP。封面上是年少輕狂時的林淵，那眼神已經足以令人驚心動魄。她心頭一動，驚喜地看了韓春望一眼。

林淵走過來叫道：“時間差不多了，走吧。”

她連忙把EP塞進口袋，跟衆人告別，上了車朝山下駛去。

一路通暢，回到珠江邊的家，夜色已經很濃。林淵搬了不少吃的給江若水和程玲玲，搞得程玲玲興奮得直叫。

“哇，學長，你真是太好了。”程玲玲一邊叫一邊朝江若水使眼色。

“行了，行了，夠了。”江若水拉了拉他的衣袖，“天不早了，開這麽久的車，你回去休息吧。”

他笑着點頭，朝程玲玲打了聲招呼，江若水送他去電梯口。站在一旁等電梯，樓道裏安靜得出奇。她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忽然覺得自己嘴變笨了，明明難舍難離，卻說不出口。

電梯門開了，他擡腳走了進去，轉身看着她，目光明亮。她站在門外，心思忽然起伏難定。猶豫了片刻，那電梯門無聲無息地合上，将他的眼光隔斷。她內心一慌，神使鬼差地迅速按了一下按鍵，那電梯的門，又慢慢地打開了。他斜靠在電梯的一側，意味深長地看她，卻沒有發出聲音。

江若水心跳得厲害，呼吸驀地急促了一分。

電梯的門又要合上了，在關上的瞬間，她幾乎想都沒有想地又去按鍵，手指還沒有沾上，電梯門再次打開了。她驚得擡眼去看他，他的手指停留在按鍵上，目光灼灼，緊緊鎖住了她的眼睛。

江若水深吸了一口氣，正想邁腳，身後突然湧過來兩三個人，急急地嚷道：“快，快，快，電梯來了。”

那三人一腳踏進了電梯，将他的身影逼了進去，江若水的腳步生生頓住。電梯關上了，這一次沒再打開。她不知為何心慌得厲害，飛快地朝樓梯沖去，幾乎一步沒停地沖到一樓，一口氣沖出小區外，果然見到林淵站在車前，靜靜地看着她一直沖到面前。

她不住地喘氣，幾乎快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

他低頭看她，忽然打開車門，将她塞進後座裏，迅速坐了上去，飛快地吻住了她。他重重壓向她的唇，吻得那樣激烈放縱，完全不給她任何反應的機會。唇舌間的滋味反複糾纏着，如野火燎原，席卷了彼此的感觀。他抓住她的手扣在一旁，極力挑逗纏綿地吻她，令她呼吸都快要忘了。

“去我家？”他聲音喑啞，欲望叢生。

江若水腦中嗡地一聲響，迅速推開他坐直了身體，黑暗中只聽得見他的喘息，她的心跳。

“嗯……太晚了。”內心的不安與懼意讓她退縮了，她拉開車門跳下去，回頭不敢看他：“我有點累，還是……回去早點休息。拜拜。”

她落荒逃走，臉上全是懊惱的神情。

林淵坐在車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密密的建築群內，失落湧進眼眸。

假期結束了，他與她的生活回到了正常的軌道。每天照常上班，照常下班吃飯，然後他陪她散步，聊天，送她回家。只是每每到了最親密的那一刻，她總會有各種理由機會逃脫，不願再進一步。她看到他眼中的不解和失望，內心深恨自己無力，但到了那一刻，她仍然只有逃避得更快，完全沒有半點面對的勇氣。

每天清晨天未亮時醒來，她望着天花板，胸口的疼痛越來越深越來越清楚，快要将她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