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買糖吃

“為什麽沒有理會?”紀琛問她。

嘉妍抿了抿唇,“沒有用的,這件事最好的辦法就是告訴老師或者家長,但在老師眼裏,我和她并不能放在同一個天秤上衡量,她作為一個富豪後代,老師眼裏她最多只是嬌縱和頑劣。而我是殺人犯的女兒,她們會考慮到我性格因素,而害怕我突如其來的惡意報複。在他們眼裏,我的底線是會比別人低的。就算老師站在我的這邊,也只是怕惹怒我而對別人實施報複。這種不公平的安撫和退讓,只會讓我和同學們的關系更加惡化。”

至于家長,很顯然……

以她的性格,應該也不會出現老師這麽擔心她惡意報複的問題。紀琛好奇問了句,“你做過類似的事嗎?”

嘉妍垂下頭,并沒有反駁,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老實回答了,“有一回萬聖節,我被淋了一身番茄醬汁,還被鎖在天臺上,受寒發了高燒,順着排水管道爬下去的,然後體力不支倒在了小區花園。我很生氣,就……”

“就什麽?”

“我打了她。”唯一一次,被人拉開的時候還在撕咬對方的胳膊,據說表情很猙獰可怖,有老師報警了,她被單獨叫進辦公室,還來了一個心理評估專家。

盡管評估結果是并無反社會傾向,也沒有危險性,但對方家長還是鬧了起來。

因為她的反抗。

殺人犯的女兒就該夾着尾巴做人。

而事實上是,即便是她先遭受了本不應該遭受的事情,第二天到學校的時候,她不但沒有得到哪怕一絲歉意,反而被繼續嘲諷和擠兌,說她從竟然四層樓高爬下去很可怕。

“你爸爸是瘋子,你也是瘋子。瘋子是會遺傳的吧!好可怕啊你。”

紀琛倒是沒感覺到意外,兔子急了還咬人,這種情況下還忍讓也只會讓對方變本加厲而已。

如果是他,他早打得人滿地找牙了。

但她一向性格應該也不帶有攻擊性,帶回來的資料上顯示,每年老師給她的評語都是內向腼腆沉默不活潑。

那麽換一個詞語來形容就是陰郁、心機深沉,這對于一個正常小孩來說,可能就只是性格缺陷,并不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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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爸爸是殺人犯,而她的家庭又過于偏激複雜,以至于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不好的事情。

紀琛點點頭,“你做的對,當被人欺負的時候,适當的反擊是對的,哪怕并沒有效果,甚至可能會使結果變得更糟,也是必要的。”

嘉妍還以為他會罵她,不由臉埋得更低了。

哪怕是對她最好的老師,也只是告訴她,盡量不要惹事。

不要惹事,不要生氣,不要有大的情緒波動,不要懷揣惡意,不能罵人,更不能動手……

可是明明,她沒有做錯什麽。

紀琛笑了笑,“不過以後,你就算不告訴老師,也可以告訴家長了。”他在嘉妍猛地擡頭看的時候,偏頭沖她笑了笑,“怎麽,哥哥不能做你家長?”

嘉妍被他的笑晃了眼,忙又垂下來頭,點了好幾下。

“還有呢?”紀琛繼續問。

嘉妍最後一五一十把今天在學校的事情說給他聽。

包括自己上臺解題還有買了新校服的事。

紀琛只是點頭,還誇了她。

被誇的嘉妍有些不知所措,連謝謝都忘了說。

這種回到家和家裏人說在學校發生的事情的場景,讓嘉妍感覺到不像是真的。

吃完飯紀琛上樓,嘉妍回了房間去做功課,留的作業很多,她要抓緊時間寫。

紀琛晚上還有應酬,什麽時候走的嘉妍并不知道,但是他回來的時候有人敲了她房間的門,不是小秦,是另外一個年輕女孩子,禮貌地問了好,然後問她可不可以幫忙照顧一下二少爺。

“二少爺不喜歡別人進他房間。尤其喝醉之後,我想他願意您幫他收拾屋子,應該也是不排斥您的。”

嘉妍愣了好一會兒,然後點了點頭。

她很希望可以為他做些什麽。

她敲了好久的門沒人應,怕他喝醉得不醒人事,有些擔心,女傭在旁邊點了點頭。

于是嘉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他房間的門。

紀琛倚在陽臺上在吹風,西裝外套随手丢在床尾,身上只穿了一件襯衫,扣子開到胸口以下。

在抽煙。

沒聽見她敲門。

看見嘉妍過來,把煙掐滅了,然後眯着眼,把扣子一粒一粒又扭上,歪着頭問她,“怎麽,她們怕挨罵,使喚你進來?”

嘉妍想起他說他罵哭過好多傭人,忙應了聲,“沒有,是我自己要進來的。你……還好嗎?”他系上了扣子,可嘉妍剛剛還是看見了,這會兒有點兒不敢看他。

她手裏捧着一碗解酒湯,走過去小心放在了他面前的,然後退到角落裏站着,似乎在等他吩咐。

紀琛輕“啧”了聲,瞧着這麽一小孩,想發脾氣都發不起來。

最後只是點了下下巴示意,“坐。”

忍不住逗了她一句,“怎麽這麽乖啊!”

嘉妍局促地坐在了陽臺的椅子上,紀琛端着醒酒湯喝了一口,味道不怎麽樣,又放下來了。嘉妍看見他沒喝,但也不敢催他,只是微微皺着眉頭,表情擔憂。紀琛頓了會兒,似乎敗在這種眼神下,再次啧了聲,端起來一飲而盡。

“行了?笑一個,小小年紀,別老皺着個眉頭。”

嘉妍果然眉眼舒展了些,對着他很輕地抿出一個笑意。

紀琛樂出了聲,探身過去捏了捏她的臉頰,“你怎麽這麽好玩。”

嘉妍去睡的時候,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

然後把臉埋在被子裏睡着了。

覺得那一塊兒,好像一陣一陣地發燙。

早上去學校的路上,才聽見老路說,昨晚上紀琛回老宅了,估計和紀董又鬧不愉快了。

小秦說,家裏傭人和司機嘴巴都很嚴的,不該說的不會說,想來紀琛和爸爸的矛盾,應該不是什麽隐秘的事了。

而且老路應該不只是單純地和她閑聊。

想讓她安慰他嗎?

她應該也做不了什麽吧!

嘉妍沒有吭聲,只是腦海裏想起昨夜裏他靠在陽臺上抽煙的神情。

然後默默地把這件事記到了心裏。

接下來兩周的時間,嘉妍都在白天去上課,晚上去給紀琛收拾屋子,其餘時間溫習功課中度過,舅舅和二叔都沒有來找她,學校老師也沒有來找她談話,媽媽和奶奶的後事怎麽樣了,她還不知道,也不想去打聽。

轉眼就到了期末。

進考場的時候,嘉妍第一次因為考試而感覺到緊張。

每一場考試,她都忍着地看了試卷上的每一道題。

考完之後松了口氣,這次的題目并不是很難。

七月初他們放了暑假,老師宣布下學期七月二十八號開學的時候,下面一陣哀嚎。

董婧潔不情不願地摔了下書,看見表現平靜的嘉妍,胳膊肘捅了捅她,“你被包/養了?我最近經常看見有個老男人接送你,有時候開着一輛破寶馬,有時候開一輛舊賓利,是吧?”

嘉妍一瞬間皺了眉頭,告訴她,“你不要瞎說。”

董婧潔“嘁”了聲,手指刮了一下嘉妍的下巴,姿态親呢,但語氣卻是盛氣淩人的,“陳嘉妍,你最近很猖狂哦?怎麽,有依靠了,所以有底氣?”

嘉妍抿了抿唇,沒有吭聲,她很不喜歡無謂的争吵和對峙。

董婧潔看她不說話,頓時失去了興趣。

好心告訴她,“提醒你一句,有錢人玩你這種小女生,能把你玩得渣子都不剩。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嘉妍明知道不是那樣,可心裏還是被刺了一下。

她還是沒有吭聲。

董婧潔敲了敲桌子,“我早晚打你一頓。看見你超煩的,啞巴似的,跟你說句話跟說給空氣聽的一樣。”

“我也不是很喜歡你。我不是不回答,是沒辦法回答。你很沒有禮貌。”嘉妍忽然扭頭看着她,一字一句說。

她的眼睛很大,會顯得有些呆,沒有焦距的時候,看起來會無辜。但這種凝視人的時候,就有些可怕了。

董婧潔愣了愣,旋即嗤笑了聲,拍了拍手,“很好,第一次得到我們妍姐這麽長的話,我簡直喜極而涕。”

嘉妍皺了皺眉頭。

董婧潔仿佛挺快樂,“看在你這麽實誠的份兒上,我幫幫你怎麽樣,我勸我媽給你拉筆贊助,你別跟個老男人了,真的,有錢人你玩不起的。”她上下打量着嘉妍,“模樣是不錯,就是太蠢了點兒,很可能到最後人財兩空啊!”

嘉妍悶悶地搖了搖頭,“我沒有,不用了,你以後不要再說些奇奇怪怪的話。”

她拿了書包,幾乎是落荒而逃。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和紀琛算什麽關系,連解釋都沒有辦法解釋。雖然她一直也不喜歡對別人的誤會做無謂的澄清,但還是第一次連自己都覺得心虛。

放假這天,嘉妍請老路繞路去了一趟書店,買了幾本輔導書和習題集。

她在書架前逛,老路就跟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距離,不放心她一個人待着。

大約是剛剛聽了董婧潔的話,嘉妍總覺得這場景有些別扭,好幾次說讓老路去車上等她就好,但老路是個很犟的人,他認定的事情,嘉妍是說不動他的,他只是微笑,然後說:“您挑自己的,我不打擾您。”

嘉妍最後只好放棄,快速挑了幾本書,去結賬。

紀琛每天都會給她零花錢,很多,她還給他過,他只是笑了笑,捏着她的下巴逗她,“給哥哥省錢啊?放心,哥哥有的是錢,留給你買糖吃。”

嘉妍想起初次見面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臉上帶着幾分調侃和散漫,“我買糖給你吃?”

她其實不愛吃糖的,可現在莫名又覺得自己愛吃糖了。

但嘉妍沒有買糖,只是把錢都存了起來,然後專門拿一個本子記着。入支都會記下來。

去結賬的時候,嘉妍背脊一僵,看見了好幾個熟人,都是班上的,她們也看見嘉妍了,湊在一起誇張地捂着嘴小聲交談着。

嘉妍面無表情地結了帳,離開的時候步伐卻有些快。

上車的時候,嘉妍發現手心裏都是汗。

她緊緊抿了抿唇,覺得自己很沒有出息。

晚上她見到紀琛的時候,輕輕叫了聲哥哥,然後請求,“下學期,我可以自己上下學嗎?我查了地鐵,這裏到學校的地鐵只有七站,半個小時就到了。”

紀琛端着一杯紅酒靠在酒櫃旁,隔着略晦暗的燈光眉眼深沉地看她,“發生什麽了?”

嘉妍沉默地搖了搖頭。

“乖一點,別等我去查。”

嘉妍沒辦法說,就是覺得怪怪的,更不知道該怎麽說,于是只好又沉默地搖了搖頭。

紀琛沒有耐心問第三遍,說了句,“再說。去睡吧!”

嘉妍看了一眼他的酒杯,他輕輕晃了晃,“小孩子不能喝酒,叫小秦泡杯牛奶給你喝,去睡吧!”

嘉妍臉有些燙,搖了搖頭,“前幾天醫生說,讓你最近不要喝酒呢!”

他胃不太好,前幾天胃疼得臉色發白,家裏來了醫生,給他打了一針,開了藥。

紀琛觑着眼看她,半晌笑了,“還管起我了?”

嘉妍低垂着頭,窘迫地搖了搖頭。

紀琛揉了把她發頂,逗她,“就喝一杯沒關系的,去睡,再啰嗦我打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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