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崩塌

紀琛保護嘉妍保護得密不透風, 這才讓她免于被趙詩音那條瘋狗咬到。

代價就是不太能經常和她聯系。

嘉妍并不太在意這些, 她有很多課程要上, 提前畢業的條件十分苛刻。

她幾乎沒有多少閑暇的時間。

拉鋸戰進行了近一年之後,紀琛知道自己再也翻不了身後, 适時抽了身, 拿到手的錢,不過區區幾百萬。

紀言賣制藥公司的時候, 紀琛用這些錢托人買了下來。

他自己名下的四家公司也都被迫轉手了。

趙詩音髒手段不少, 本身又是學法律的, 鑽起空子來駕輕就熟, 紀琛周旋很久,才沒被她套進套子裏,最後也沒撈得着什麽便宜就是了。

臨走的時候紀言只送了紀琛一句話,

-好走,弟弟。

紀琛也笑了笑, “再見, 我的好哥哥!”

有些人,注定是沒辦法和解的。

其實他不讨厭紀言,紀言對他也說不上壞,但這輩子注定沒辦法做兄弟。

相比于紀言一如既往的冷酷和不動聲色,趙詩音就有些小人嘴臉了,抽空在他臉前晃了片刻,刻薄地擠兌了紀琛一句:

“還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也不過如此,你和你母親一樣, 都蠢得可憐。”

紀琛淡淡瞥了她一眼,微微笑着,“勸你別太得意,不信擡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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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天饒過誰呢!

“不,人生得意須盡歡啊!”趙詩音問他,“紀琛,你知不知道,紀伯恩為什麽願意娶我?”

紀伯恩這些年,玩歸玩,處理的幹幹淨淨,沒誰能在他這裏讨到什麽便宜,想算計他的,最後都沒撈到什麽好。

紀琛沒有興趣跟她玩猜謎。

也不想了解那個一生風流成性的男人。

趙詩音自顧自說,“人都有軟肋的。還有,二少,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話送給您,估計您忘了,好幾年前的事兒,我初出茅廬,家裏碰上事兒,急用錢,接了一單生意,被您攪黃了。我這人吧,記仇。”

一個藝術家,出了高價找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大海撈針一樣漫天撒網,那時候她跟着紀伯恩,一個月也能拿些錢,但紀伯恩這個人冷血無情得很,總不會讓她得到太多好處。

她找到一些門路,想接這單生意。

紀琛直接把她門路給切了,差點兒還惹上官司,後來還是紀伯恩找了關系幫她疏通了,只是嫌她小動作多,給了她一些錢,叫她走了。

紀琛無所謂的笑了笑,“啊,這樣,我還以為阿姨您對我有想法呢!”

趙詩音沒擠兌上他,有些生氣地轉身走了。

已經又是一年冬天,寒假嘉妍再次住進了紀琛的公寓,他已經很久沒回來了,兩個人突然變成了異地戀。

天堪堪亮的時候,嘉妍就醒了,做噩夢,一身冷汗。

她睜着眼看着天花板,發呆。

這些日子并不好過,各種報道層出不窮,紀伯恩那些風流債也被一個一個挖出來。

嘉妍第一次知道紀琛的母親羅莎。

也是羅莎第一次出現在公共的視野裏,各大媒體都在争搶獨家,拼命挖掘細節。

一個在美留學的華裔女作家,她和國內知名導演杜章是知己,杜章拍過她八部小說和劇本,四部拿了獎,六部大火,其中三四部有着巨大争議。

話題量很足。

盛名之下,各種猜測都有,但羅莎這個人很古怪,沒什麽朋友,不接受采訪,也不露面,見過她本人的據說只有她的編輯兼經理人兼好友齊姓中年女人,就連杜章也沒見過她。

且她最出名的時候,已經是去世後。

紀琛的母親羅莎是個孤兒,先天缺陷是免疫系統疾病,沒有被人領養過,十六歲脫離孤兒院,孤身前往美國公費留學,學院派的寫作家,有着一身孤傲冷清的脾氣,朋友不多,才華橫溢但像一把刀,刺得人無法靠近。

紀伯恩和發妻的婚姻走到末路的時候,在美國度假碰上羅莎,情場浪子和高冷帶刺的野玫瑰沒能擦出火花,還結了梁子,紀伯恩在美國開展新業務,且為了避開發妻,獨居兩年,紀伯恩憑着長袖善舞的厚臉皮一直盤旋在那個留學生身邊。

大概是因恨生愛的老套戲碼。

羅莎最後被紀伯恩打動了,兩個人談了不到半年的“戀愛”,紀伯恩就要回國了。

紀伯恩一直是已婚狀态,可惜羅莎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時候,是在回國之後,紀伯恩處理和發妻的關系沒處理好,因為利益關系結合在一起,也因為利益關系綁得很緊。

羅莎沒辦法接受,離開了紀伯恩。

紀伯恩一直以為羅莎回美國後沒再回來,他或許也并不在意。

其實羅莎第二年就回來了,懷孕了,身體條件不允許沒辦法堕胎,就生了下來。她獨自撫養紀琛,花費了巨額財産也沒能延緩她病發的速度,紀琛十四歲的時候,她已經徹底不行了,在生命末端的時候,她終于還是聯系了紀伯恩,希望他能安排好紀琛。

紀琛已經想不起來母親的模樣了,記憶中應該挺漂亮的,文靜?或者說冷漠?好像都不合适。不怎麽說話,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個作家,只知道她經常出去打工,或者說體驗生活?

報導出來的時候,他自己也愣了。

好像是陌生人的事跡一般。

羅莎是筆名,她好像有本名,但紀琛并不知道,他和羅莎在一起的十四年,更多時候是在颠沛流離,兩個人去過大大小小各種城市,沒有親戚,也幾乎沒有朋友,做很多小兼職。

紀琛忽然發現,他對羅莎的認知模糊到幾乎記不清,印象裏都是很瑣碎的事,好像從來沒認識過她一樣。

只羅莎送他走的那天,記憶格外的清晰。

那是個晴天,大約是九月份,秋高氣爽的時候,他穿了一件長袖外套,褲子是牛仔褲,他站起來,已經和羅莎一樣高了。

羅莎穿一件棉布長裙,套了一件針織的薄外套,她有修長勻稱的身材,雖然沒有刻意保持過,依舊線條優美,但她獨身了十幾年,或許是因為紀琛,或許是因為紀伯恩,也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病,紀琛無從猜測,母子兩個沒有交過心,甚至連正常的交流都很少。

她低聲說着:“我已經沒有力氣養你了,你去找你爸爸吧!”

紀琛沒有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大聲質問她為什麽,也沒有哭沒有鬧,大約很久之前就隐隐約約有預感,會有什麽事發生。

于是他點了點頭,只是問了句,“你呢?”

“我沒什麽。”她說,語氣很随意,紀琛知道她偷偷吃藥,已經很久了,她即便到那一天,也沒有被病痛折磨到面目全非,看起來很正常的樣子,但紀琛早有了預感。

或許母子兩個還是有相似的地方的。

對即将到來的苦難緘默不言,他們都不喜歡離別時的痛哭和惺惺作态,于是彼此沉默。

沉默是他們之間最好的告別。

羅莎幫他把行李收拾好,原本裝了滿滿一箱,後來又一件一件拿出來,“也不需要,讓你爸爸幫你換新的吧!這些都太舊了。”

紀琛沒有說話,九月的風還有些燥熱,紀琛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他走出那件小房子的時候,羅莎送他下了樓,站在林木掩映的出口把行李箱遞給過來接的司機。

司機穿着黑西裝,深藍色的領帶一絲不茍,對着他們點了點頭。

車子就停在不遠處的花壇邊沿,黑色的大車帶着一絲莊嚴肅穆的意味,車窗降下來,露出紀伯恩半張沒有表情的臉。

羅莎沒有往那邊看,也沒有往前再走一步,只是拍了拍紀琛的肩膀,“走吧!”

沒有說再見,或許也知道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只是在紀琛要走的時候,說了句,“對不起小琛。”

紀琛說不出沒關系三個字,不是記恨她,總覺得她并不是想聽那三個字,于是他沉默地點了點頭。

羅莎笑了笑。

紀琛坐上車的時候還在回頭看,母親站在那裏一直沒有動,直到車子轉彎,再也看不見。

那是他對母親最後的記憶。

紀琛搜了搜羅莎這兩個字,出來很多報道和消息。

羅莎寫過很多文章,風格偏鋒利,是個嘲諷高手,文字風格裏都能看出來,有點兒厭世。

她喜歡酒,威士忌朗姆酒杜松子酒……她的文章裏充斥着各種酒,她大概也抽煙,在一篇文字訪談裏說的,但紀琛沒有見過,她從不在他面前抽煙喝酒,不知道是戒了,還是因為什麽。

嘉妍打過來電話的時候,他正在獨自喝酒,倒不是借酒消愁,只是最近睡眠不好,喝點兒酒比較好睡。

他住在一家普通的以前他從來不會來的酒店裏,即便如此,價格對他如今來說也有些奢侈了。

這感覺莫名有些窮酸落魄的感覺,以至于一時竟不知道如何應對他這個小朋友。

嘉妍聽見他略顯沙啞的一聲,“喂。”

鼻子就忍不住一酸,“你喝酒了?”

“嗯,”紀琛把酒杯放了下來,大約想起很久之前,她皺着眉頭認真又固執地跟他說:“醫生說了不能喝。”

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慘淡,“學習辛苦嗎?”

嘉妍低聲說:“還好。”

想問他,你呢?可是問不出口,想想也知道,不會太好。

嘉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着,都是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想問的話,卻始終問不出口。

紀琛忽然嘆了口氣,似乎終于想通了些什麽,說了句,“嘉妍,我換一套房子給你,那個賣了吧!”

這句話,仿佛和一句嘉妍不想聽的話有着緊密的聯系:我們結束吧!

嘉妍呼吸一滞。

大約有幾秒鐘的沉默,等嘉妍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通話已經中止了。

他挂斷了電話。

嘉妍陡然覺得渾身冰冷,手顫抖着撥了回去,沒有人接。

她就一遍一遍地撥,等自動挂斷也始終沒有人接,腦子裏好像什麽都沒有想,又像是被什麽塞滿了。

所有積壓的情緒在一瞬間爆發,最後她捂着臉,悶聲哭了起來。

剛開始還壓制着,最後演變成嚎啕大哭。

好像全世界,在一瞬間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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