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全蝕(六)
羅家的私人醫生冒雨連夜趕來,折騰了好半天總算是讓易淮退了燒。
“一定要靜養。”醫生早知道易淮不是盞省油的燈,語重心長地再三叮囑,“不然今後生活都會受影響,你也不想年紀輕輕記憶力衰退,想點東西就頭痛吧?”
易淮沒說話,倒是一旁的安媽不住地點頭,“我曉得,我都曉得了,會好好看着他的。”
安媽送醫生到客房去休息,他重新躺了回去,沒一會就又睡着了。
醫生開的藥裏有安神鎮定成分,不發燒以後他睡得很熟,什麽夢都沒做,跟暈過去沒什麽區別,再睜開眼睛外頭天就大亮了。
這麽多年的生活讓他養成了從不賴床的習慣,醒了的話就一定要起來,他起床後的第一反應就是感覺自己好多了,不像昨天那樣幹什麽都暈。
床頭的水杯是空的,他又着實口渴得厲害,只得去樓下倒水喝,一樓走廊堆着的東西比昨天還多,大多覆滿灰塵,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他經過的時候沒注意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人沒事倒是那堆得高高的紙箱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趕忙伸手扶住免得它就這麽倒了釀成血案。
上面正好掉下一本厚厚的冊子到他腳邊,他穩住紙箱以後撿起來看了看,發現是一本舊相簿。
照常理來說他不應該偷看這種私密的家庭相簿,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打開它的手。
羅冠英,他想看看這個被他父親害死的男人長什麽樣——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就算他小時候不止一次見過來家裏作客的羅冠英,記憶本身也是會褪色的。
他随便翻了幾頁,忽然目光被左下角的一張照片吸引了。
是很年少的羅弈,可能只有十五六歲,頭發剪得很短,和同樣年輕俊朗的費川勾肩搭背,為一些再不可考的小事而快樂地大笑。
這個羅弈的眼中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光采,熱愛着什麽的、純粹的光采,與現在這個陰陽怪氣、難以捉摸的男人截然不同,這少年本身就像一道明亮的光,明亮得他不敢再看第二眼,仿佛會被灼傷一般。
不能再在這種地方浪費時間了,他快速地翻過去,尋找自己要找的東西。找到了,他的眼睛亮了,這張照片的主角應該就是羅冠英……等到他看清這張合照的另一位主人公,他愣住了。
“易淮?你醒了?”
聽到有腳步聲朝這邊過來了,他趕忙抽出這張照片藏在T恤裏,把相簿合上放在原處,然後就對上了安媽有幾分焦急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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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堆了這麽多東西?”他搶在安媽前面開口問這些東西的由來,“難道儲物間的牆壁漏水?”
安媽快速掃了一遍面前,注意到有一摞紙箱被他碰歪了,不過問題不大就沒有管,“羅弈不在家,我就想把儲物間收拾一下,有些東西就丢掉不要占地方。你起來做什麽?醫生不是讓你靜養嗎?”
“我下來吃點東西,再倒杯水喝。”照片貼着皮膚的地方不太舒服,他調整了一下姿勢,不讓紙張立起來的輪廓太過明顯,“倒是您,一個人收拾這些東西沒關系嗎?”
“我怎麽會有問題?”安媽不疑有他,面無表情地訓斥他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醫生上個月來給我體檢就誇我身體好,外面那麽多大小夥子,我要幫忙叫他們進來就行了,不需要你個病人獻殷勤。”
要不是起床的時候發現椅子被人動過了,易淮險些要懷疑昨夜那個唱搖籃曲哄他睡覺的人是不是他太難受了而創造出的幻覺。
安媽壓根就沒注意他偷偷拿了一張裏面的照片,吹了吹相冊表面的灰就将它和其它東西一并收了起來。
好險。易淮由衷地感到慶幸——要是他再晚下來一點的話就要錯過許多東西了。
“我給你熬了粥,收拾完這裏給你熱一下送上去。”
安媽寧可自己搬這大大小小的紙箱子都拒絕他插手,他只好按她說得回樓上自己的房間。
他關上門,出于保密本能還反鎖了。
做完全部保密工作,他從衣服裏取出這張照片對着陽光打量。不會認錯的,這張黑白照片上的那個人是羅冠英,而他摟着的這個女人他也認識。
這女人是他媽媽楊怡萱。
她真的很漂亮,年輕的時候尤其,哪怕和前當紅女星江雪比都毫不遜色——江雪是安靜優雅的白玫瑰,她就是熱情似火的紅玫瑰,兩人各有風情,都令人過目難忘。
這張照片裏的她和羅冠英的眼睛裏滿是笑意,就像任何一對親密的戀人,站在開滿了花的樹下,肩膀上還有零星的花瓣,一齊沖鏡頭比了個手勢。
像這種用老照片右下角大都會有拍攝時間,他看了下,發現這是在他三歲那年拍的。
“為什麽會這樣……”他擡起手臂遮擋住眼睛,低聲诘問自己。
是啊,為什麽會這樣?
——有些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那個時候他并未把費川的話放在心上,不是他看到的那樣,那真相又是什麽樣呢?
然而這張照片摧毀了他對自己深信不疑某些東西的認知。
摟着他媽媽的男人不是他的爸爸易昇是羅弈的父親羅冠英——除了神态和裝扮,羅弈和年輕時的羅冠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所以他連欺騙自己的餘地都沒有。
他們的關系肯定比這張照片顯露出來的更加親密,他忽然不敢再往深處想了,再往深處想就要觸碰到一些被人刻意掩埋的真相了。
曾被他忽略的疑問再度浮上水面:一直都是羅冠英心腹的易昇到底為什麽會背叛他,夥同外人要置他于死地?為了錢嗎?如果他是一個那麽容易被收買的人,羅冠英從一開始就不會重用他。
這次他确信自己知曉了真正的答案:不是金錢也不是權力,是嫉妒,可怕得能夠吞噬一個男人全部理智的瘋狂嫉妒。
爸爸很愛媽媽,從小易淮就看出來了這一點,為了媽媽爸爸什麽都願意做。
這樣濃烈的感情在他知道了妻子和上司有染事實的那一刻成為了銳利雙刃劍。出于報複,他出賣了羅冠英,哪怕代價是自己的性命,他也要讓背叛了他的這兩個人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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