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驚濤(七)
榮城舊港,常港碼頭。
天是的不透明的灰藍,雲是沉重的鉛灰,受臺風海葵的影響,這段時間雨一直下個不停,潮濕由內而外,看不到盡頭的晴天。
猛烈迅疾的海風從遠方帶來海浪濤聲,B倉一片狼藉,彈痕累累的集裝箱,地上沒來得及處理的血跡,還有忙前忙後的人群,這些都在向人訴說着昨夜曾發生的激烈争鬥。
就是在這樣的一片混亂中,從正門開進來一列車隊,統一都是黑色別克,停在倉庫前光氣勢就足以壓倒一片人。
車門打開,先下來一列黑衣保镖,然後是兩三個心腹,等到陣勢擺出來了,壓軸的大人物這才姍姍來遲。
原本負責這裏的頭頭受傷了,現在在溫家控股的私立醫院那邊準備手術,被臨時推上來負責的家夥壯膽子擡頭看了一眼,看清楚來的是誰差點沒當場昏死過去。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溫繁本人。
他臉色陰沉得像鬼,下巴上冒出了一片青色的胡茬,襯衫和長褲皺得像腌菜,稍微離得近點就能聞到身上那股濃烈的煙味。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經歷一個不眠之夜,急于尋找到合适的出氣筒。
“溫,溫總,您大駕光臨,有……有什麽貴幹?”
溫繁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抖什麽,抖能把我大哥找回來嗎?我就是來這裏看看。”
想象中的斥責沒有到來,負責人暗暗松了一口氣,看來溫總沒打算把他當成這個出氣筒,“是,是嗎?”
“随便看看,比如看看關押我大哥的地方。”
“請您跟我來。”
關押溫志誠的倉庫門一推開,所有人都聞到了一股陳腐的血腥氣。比起外面,這裏的血跡要更加慘烈更加觸目驚心,尤其是那個套着繩索的金屬架子,光看着就讓人膽寒。
溫繁收回目光,很随意地問了一句,“劫走我大哥的那些人,你們有什麽線索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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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來回以內都沒有爆發,應該是不會爆發了,這人擦了擦汗,懸着的心慢慢落到肚子裏,“我們都盡力了,但那邊都是專業的,我們确實沒有……”
根本沒有耐心聽他把話說完的溫繁陡然發難,一腳把他踹翻在地上,皮鞋尖無情地朝着他最柔軟的腹部踢去,他除了最開始發出幾聲慘叫,剩下的時間都在嗚咽,到最後幹脆失去了知覺。
“這麽點小事都做不好,該死的廢物,廢物,廢物!”
溫繁從小接受精英教育,大學畢業後被溫正霆派去東南亞歷練了一年,回來以後在溫氏實習半年,積攢好經驗就在溫正霆的扶持下出去自立門戶,公司完成幾輪融資順利上市,人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順風順水。然而這半年內所有美好的假象都被打碎了,他不是溫正霆的親生兒子,溫正霆一直沒提繼承人的事不是為了讓他戒驕戒躁,而是真的在考慮讓他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做牛做馬。
跟溫志誠那個廢物不同,他年輕力壯,有身手有謀略,既然溫正霆不肯給他,那麽他就去搶去奪,誓要把自己看中的東西拿到手。眼看他就要成功了,事情卻再度急轉直下。
“把這個廢物給我帶下去。”
溫繁煩躁地擺了擺手,旁邊沉默的心腹立刻指使保镖動手,把這個昏死的家夥拖出去送醫院治療。
“溫總,時間差不多了,該準備去公司了。”頂着溫繁陰戾的目光,心腹還是不怕死地把話說完了,“您不去的話其它董事要怎麽想?您必須出面穩住剩下的人心,不然……”
溫繁看了他很久,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心腹要就此玩完,沒想到溫繁居然笑了,“你說得對,該回去了。”
上午九點準時召開天時的董事大會,作為公司CEO的溫繁必須按時出席。
從上個月下旬開始,公司就反映過市面上有人以高出單支售價25%到40%左右的價格收購天時股份,但那時他的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其它地方,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他想的是天時的資金結構比較單一,市面流通的都是零散股份,想要完成惡意并購的難度比較大,直到昨天夜裏陡然事發,他這才注意到,就在他集中精力奪權之時兩位董事早已叛變,對方手中持有天時股份早已超過10%直逼20%,完全能夠通過彈劾董事會,強制進行代理投票權之戰更換公司核心權力成員。
無論是寫在公司章程中保護條例還是雇傭合同中的陷阱,這些都不能給予他安全感。
在接到通知的第一時間他就查過了,發起收購的是個去年還在破産邊緣的殼公司,也就是說真正的黑手還隐藏在黑幕中,通過杠杆在遠處遙控着一切。
天時的同盟公司是溫氏本體,放在平時,一旦天時陷入被收購危機,溫氏會立刻出手控股,确保收購無法完成,但偏偏是這個時候,沒有溫正霆出來一錘定音,溫氏董事會的老狐貍絕對不可能無條件伸手幫助他,他能依靠的只剩下自己和天時本身的抗風險能力。
這些跟了溫正霆幾十年的老狐貍對他的态度一貫暧昧,他當時不屑一顧,現在卻恨得血都要出來了。唯一能從這個困境中解救他的人就是他名義上的父親,但是這個人不會再回來了,溫正霆不可能活着回到榮城了。
一旦溫正霆的死訊公布,他名下的財産就将會被凍結——就算溫志誠想不到這一點,許琴這個女人絕對會向法院提出凍結申請,然後開始走遺産繼承程序。
不像溫志誠,他是由溫正霆親手養大的,他沒有母家的援助,到這個時候,天時将會成為他最後的倚仗,對方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在這個關鍵時間點發起了惡意收購。
這個看不見的對手是有備而來的,目的比讓他在繼承人争奪中落敗更可怕,這個看不見的對手是真的想置他于死地。是許琴做的嗎……不對,這樣的念頭冒了個尖就被溫繁掐死了,就算是許家最繁盛的那幾年也不過是個不大不小的地頭蛇,更不要提這幾年許家境況愈發糟糕,根本沒有對天時發起收購的財力物力,不然許琴也不會把全部心思傾注在溫志誠這個廢物身上,祈求他能在繼承人之戰中拔得頭籌。
過去的幾個小時裏,賀章和溫志誠,他的兩重保險同時被從他的手中奪去,精心準備的計劃失敗了大半,最後的防線天時也搖搖欲墜,這預示着訃告傳來、遺囑公布的日子不遠了。
這個日期完全掌握在對面手中,可以很遠,可以很近,唯獨是他難以預料的。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牢公司剩下的股份,在顧問和心腹的協助下,抵抗過并購危機……不對,他還有另一重選擇,那就是揭開這神秘黑衣騎士的面罩,從根源上解決問題。
神秘是無法戰勝的,為了戰勝神秘首先就要驅散神秘,只要是存在于這個世上的人類就一定存在軟肋,找不到只代表你的能力不夠,過去溫正霆教過他的東西再度清晰起來,一如他的決心。
八點五十整,溫繁準時抵達公司大樓,進電梯時他接到了派去調查那個殼公司心腹發來的消息。太順利了,短短幾個小時就能找到關鍵信息實在是順利得過分了,難以想象這個處心積慮不動聲色籌劃整個收購流程的黑衣騎士會露出這樣的破綻。難道這個人是故意讓我找到的?抱着這樣的疑問,溫繁點開了消息。
收購殼公司的是個年輕的華裔,這個人的背後是近幾年興起的某個風投公司,作為該風投公司的最高管理層,這人的行蹤一向神秘,鮮少在媒體這邊留下影像記錄,除了某一次,他接受了媒體的訪談,允許對方拍照,哪怕照片最後沒有刊登出來,卻還是留了檔。
這張難得的照片此刻就在郵件的附帶文件裏,溫繁點了下載,打開的一瞬間他幾乎要握不住手機。
他認得這張臉,是他名義大哥身邊那個的可恨助理,讓他恨不得生啖其肉飲其血的尹源。
與此同時又有一批人也聯絡了他,他在會議室前向心腹比了個手勢,讓他們先進去穩定局勢,自己打完電話就進來。
溫家這幾年逐漸洗白,但那些見不得人的陰暗面并沒有被徹底剔除,它們被溫正霆編成了另一個直屬于他私人部門。
能留在這個部門裏的都是溫正霆本人的絕對親信,為他做一些不能拿到臺面上說的肮髒工作。溫繁知道這個部門的存在以後就一直在打它的注意,他用盡了包括威逼利誘在內的各種手段,甚至不惜動用童年玩伴的關系——是的,那個人也在這個部門裏,這一點據說激怒了不少老人——終于勉強滲透進這個部門的表層,能夠偶爾聽到一些外面聽不到的事情。
“有什麽事嗎?”跟過去一樣,他不自覺把語氣放得很恭敬。
“溫總走之前拜托我們查的東西有結果了,我現在聯絡不上溫總那邊,斟酌了一下覺得你有知道的必要。”
知道他在等什麽的溫繁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好了,我會把錢打進你的私人賬戶,你接着說。”
“真正的尹源早就死了,現在這個頂着尹源身份的男人的真實身份是前盛江董事長聶元盛的親生兒子,聶郗成。同時,我們還查到了一直在阻撓我們調查進度的那個人是誰。”
無數重磅地雷接連爆炸,溫繁現在已經顧不得驚駭了,“是誰?”
“是羅弈。”
似乎早已料到了溫繁會有這種反應,那邊的人哼笑一聲,“你公司近況不怎麽好吧,那我再附贈你一個消息,要并購你公司的不止一個人,這個人你肯定聽過……”
電話屏幕被溫繁捏得粉碎,他再聽不見那邊說了什麽,只能聽見自己粗糙的呼吸聲和血管砰砰跳動的噪聲。
易淮,另一個出面收購他公司股份的人是羅弈身邊的那個易淮,也是救了尹源……不,聶郗成一命的那個易淮。
迷霧逐漸散去,深淵就在前方,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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