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朔月(七)

“醒醒,醒醒。”

易淮這一覺沒能睡到天亮,他是被聶郗成叫醒的。

“……天亮了?”他勉強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臺燈的燈光有些刺眼,就下意識地往回縮了半寸,直到大半張臉都藏在被子底下,聲音悶悶的,帶着幾分撒嬌的味道,“我好累,白天還要去開會……”

“不是,”聶郗成略帶歉意地扯開他的保護罩,把手裏的東西伸到他面前,“你的電話在響。”

“誰打來的……”易淮還是不想動,身體本能地往聶郗成身邊靠,勾着他的脖子想把他一起拖過來繼續睡。

聶郗成親昵地摸他的頭發和臉頰,身體卻一動不動,完全不為他的引誘所動,“我看看……唐高卓,有印象嗎?他連着給你打了十幾個電話,應該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聽到唐高卓這個名字,易淮稍微清醒了一點,不再繼續賴床,“電話給我。”聶郗成不買賬這件事對他的打擊還是有點大,他拿過手機,刻意不去看聶郗成的臉,“高主管,有事嗎?”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他身上那股毫無防備的松散慵懶瞬間消失了,表情也變得嚴肅,“抱歉,我剛剛睡着了……現在在哪家醫院?手術協議簽了嗎?待會要是我沒來的話能拜托你幫忙簽一下嗎?謝謝,我馬上過來。”他看了眼時間,“最多四十分鐘,麻煩你們多注意點。”

電話挂斷,他掀起被子下床,踩到地板剎那腿軟得差點站不住,下半身細微的刺痛沿着脊柱穿入後腦,想起前半夜的情事,他的面頰上浮現出一絲羞赧的血色,但還是咬咬牙忍住身體上的不适站穩了。

不等他撿起地上散落的衣服就被人拉住了手臂,輕輕一拉就跌落在身後人寬闊溫暖的懷抱裏。

“好了別勉強,跟我來。”聶郗成沒理他疑惑的眼神,摟着他的腰把他帶進浴室,打開花灑讓熱水淋到他們身上。

“等等,我趕……”

“剛看你睡着了舍不得叫你,現在先洗澡,剩下的事情一樣樣來。”

洗了個熱水澡,易淮身上爽利了很多,肌肉也不再酸痛得厲害,聶郗成打開衣櫃,從左邊拿了幾樣東西丢給他。

“尺寸是抱你的時候量的,基本差不到哪裏去,就算不合身也比穿昨天的髒衣服好。”

“是我沒考慮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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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淮換上聶郗成給他的幹淨衣服,襯衣和褲子比他想得還要合身,基本上跟量身定做的沒什麽區別。

因為接下來要去的場合,他将襯衣扣子扣到最後一顆,盡量遮住滿是吻痕的脖子和鎖骨,但即使是這樣,鏡子裏的人還是少了幾分平日禁欲又嚴肅的氣息。

“哪家醫院?我送你過去。”

就在他穿衣服的這段時間,聶郗成也換好了衣服,順便拿起了車鑰匙。

易淮有些訝異地望着他,“但是你明天……”明天要上班,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好。他想這樣說,忽然嘴唇被人按住。

“幹什麽跟我那麽見外,本來我就有責任。”聶郗成收回手,拉着他的手往門外走,“你讓司機回去了吧,這段時間盡量不要一個人外出,天知道會不會碰上搶劫的壞蛋,很不安全,我會擔心的。”

·

外面的天黑漆漆的,空蕩蕩街道靜阒無聲,只有少數24小時便利店還在開門營業。

注意到易淮的發尾還泛着來不及吹幹的潮氣,聶郗成很體貼地把空調溫度稍微打高了一點。

“現在可以說了嗎?”

易淮的手緊緊地攥着,關節處泛着病态的青色。

唐高卓是羅家的安保負責人,就是說大部分的保镖都在他的統籌之下,他這樣急切地打電話給他不為了別的,就是要告訴他安媽出事了。

“安媽……就是羅家的保姆,之前都是她照顧我和羅弈日常起居,小時候我很怕她,因為她總是用我看不懂的眼神盯着我,後來我慢慢學會了不去看她,就算對上不要退縮,我以為她很讨厭我,但是前段時間她突然跟我說了很多話,她說在我還不記得事情的那幾年她曾經負責照看過我,她其實一點都不讨厭我,只是不知道要怎麽面對我……”

“出事的人是她嗎?”

聶郗成專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分不出手來安慰他。

“嗯。”易淮點點頭,無力地彎起唇角,“如果我今晚在家裏可能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因為晚上他特地交代過不回來吃飯,安媽就沒有特地準備晚飯早早地睡下,睡到一半覺得口渴,發現床頭的杯子是空的,就披了件外套去廚房倒水喝。

白天家政公司的人來過,除了日常的掃除還專門給地板打了蠟,安媽睡得迷迷糊糊,走路的時候沒注意就在走廊那邊滑倒了,然後就再爬不起來了。

她第一反應是呼救,但他不在家,羅弈不喜歡家裏有其它外人,保安都在屋外,根本沒人可叫。

幸虧羅弈前幾年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特地把家裏重新裝修了一遍,在許多角落都配置了報警器,安媽想起這點,硬是拖着劇痛難當的手臂爬了一段距離,找到了最近的報警器按鈕按下,外面的保镖聽到聲音立刻沖進屋子,看到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安媽打了120。

“如果我在家……”

聶郗成打斷道,“意外之所以叫做意外,是因為你沒辦法預測它們什麽時候發生。就算你在家,除非你一刻不停地守在她門外否則她還是會受傷。”

“可能是吧。”易淮低聲說,不知道有沒有把他的勸解聽進去,“我還是覺得我有責任。”

聶郗成沒再說什麽,打開車載放了一小段柔和的古典樂,一直到前方能夠看見仁心醫院憧憧的輪廓,“到了,我去停車,你先進去看醫生怎麽說。”

“麻煩你了。”

要不是場合不對,聶郗成簡直又想過來親親他,要他不要總是皺着眉,“沒什麽,快去吧,我待會來找你。”

易淮在急診大樓外面給唐高卓又打了個電話,很快就有羅家的保镖過來給他帶路。

他們在三樓病房外邊見到了一臉嚴肅的唐高卓。

唐高卓是個瘦高個子中年人,從易淮來到羅家起就在負責那棟屋子的安保工作了。

“她……怎麽樣了?”易淮有些緊張,連珠炮似的問了一串問題,“拍了片子沒有?醫生怎麽說?”

易淮透過門上的一小塊玻璃往裏面看,看到幾個人在安媽床前忙活,而躺在床上的安媽則是雙目緊閉,身子一動不動。

“現在在做術前準備,馬上進手術室。”

唐高卓拉了他一下,要他別擋在門前影響護士他們行動。

“抱歉。”

“沒事沒事,我這不是急了嘛。”

護士推着安媽的病床出來,他拉着易淮跟上他們,看着手術室的大門關閉,紅色的信號燈唰地亮起來。

人送進手術室以後就只剩下等結果這麽一件事,唐高卓看易淮還是憂心忡忡,十分貼心地說,“我再重新把事情經過帶診斷結果給您說一遍。”

“麻煩你了,唐主管。”易淮的視線仍舊朝着緊閉的手術室大門。

“其實不算什麽大事……”

從易淮接到電話到現在一共過去了三十五分鐘,比他說的四十分鐘要提前五分鐘,就是這段時間裏唐高卓代替他做了包括簽術前協議在內的許多事。

除了送安媽來醫院,唐高卓還動用了羅弈的關系,請來了全市最好的骨科大夫連夜從家裏趕過來給她做手術。

“這位大夫去年做了臺手術,非常慘烈的車禍,其他人全死了,就這個勉強活了下來,兩條腿粉碎性骨折,手也沒好到哪去,聽說現在都能下地走路了,不出意外今後日常起居是不成問題的……剛醫生怎麽說的,安媽骨頭斷得比較整齊,小手術,差不多就是上個夾板打幾顆釘子的事,找他來絕對不會有問題。”

“你說她爬了很久才按到報警器。“

“哎喲,”想到自己在電話裏說的,他霎時明白易淮的心理負擔在哪了,“我電話裏說得有些誇張了,報警器和她摔倒的地方就隔了一米不到,好的那只手加身子使使勁就能碰到了。”

“真的嗎?”

“我唐某對天發誓是這樣,要不明天我叫人指給您看,您拿着尺子量,想怎麽量怎麽量,超過一毫米我就立刻辭職。”

看他這樣賭咒,連辭職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易淮勉強信了,“萬一……”萬一她因為太痛而昏迷過去,沒有按到報警器的按鈕呢?

易淮忍不住去想這樣的後果,唐高卓趕忙勸他別想這麽多,“您別鑽牛角尖,現在這就是最幸運的結果了,不要想那麽多不吉利的事情,後面肯定也會繼續走好運的,信我。”

“承你吉言了。”

十分鐘以後,聶郗成給易淮發消息問他現在在哪,易淮回複了還沒一會就看到了他本人。

這段時間裏唐高卓他們都或多或少見過了聶郗成的臉,沒有像防其他人那樣防備着他,唐高卓還十分識趣地從易淮身邊起來換了個位置坐。

“沒找到車位嗎?”看到聶郗成的一瞬間,易淮繃着的神經放松了一點。

停車花不了這麽長時間,聶郗成否認,說他在這附近買了點東西,然後就把手裏拿着的咖啡遞了過去。

“兩倍奶,不加糖。”

聶郗成看着他小口地喝咖啡,“你跟羅弈說了這件事嗎?”

他愣了一下,“我這段時間一直都聯絡不上他。”

“那你知道他在做什麽嗎?”

易淮停下動作,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其實大致上……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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