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黑潮(三)
今天易淮沒讓助理訂酒店外賣,到點就搭電梯去樓下食堂。
大概是流年不利,他辦公室的咖啡機出了點問題,打出來的咖啡根本沒法入口,去樓下員工茶水間打的話又太折騰,所以缺乏足量咖啡因攝入讓他整個上午都有些昏昏欲睡。
食堂外面的員工茶水間,他正要端着杯子進去就聽到了裏面人的讨論。
“我的天,煙這麽大,半邊天都紅了,真的能滅火救人嗎?”
“你別說了,我要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等火滅了官方最好查一下起火原因,要我看應該是天然氣爆炸。”
易淮推開虛掩着的門,看到來的人是他,茶水間裏的三女一男愣了下,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一點僵硬和尴尬,緊接着迅速做鳥獸散。
“你們在說什麽?”
“沒,沒什麽。”
茶水間有兩臺咖啡機,四個人擠在左邊,把右邊空了出來。
易淮把杯子放在底下,“我有這麽吓人嗎?公司章程最多只是要你們別在工作時間分心,又不是說現在。”
現在是午休時間,說點八卦也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更何況他在公事以外的時間一貫表現得平和有禮,年輕女員工想想是這麽個理,把他們剛在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給他聽看。
“就是六道口那邊一棟拆遷樓突然炸了,現在媒體和消防的人都在往那邊趕。”
“六道口?”聽到那個地名,易淮神色一動,“炸了?具體是哪棟樓你們知道嗎?”
話匣子一旦打開就再關不上,小姑娘把手機伸到他面前,“喏,具體地址沒寫,就說是某棟居民樓,我記得有現場視頻……找到了,您看看就知道了,反正到現在火勢都沒能控制住。”
信息時代随便發生點什麽就能傳得人盡皆知,有一兩個視頻根本不算什麽,易淮邊接咖啡邊瞅了眼屏幕:鏡頭晃得很厲害,鳴笛聲、嘈雜的人聲還有呼呼的風聲,在這之中猛烈躍動的火苗把大半棟樓房都吞噬了,濃密的黑煙遮蔽半邊天空,光畫面就透着股無能無力的絕望和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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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隊來了都沒用?”到底是那棟樓他心裏大概有數了。
“不知道,反正就是燒得很厲害,最開始只有三樓,現在估計整棟樓都保不住了。”
天知道這種老舊居民樓的樓道裏堆了多少易燃物,即使消防隊的人來了火勢還是難以控制。
“我感覺裏面的人基本活不成了。”旁邊的男人插嘴道,“幸虧這房子從上個月就說要拆,大部分人都拿了補償搬出去,就剩幾個釘子戶在跟開發商軟磨硬泡,不然真的要出大事。”
“他們圖什麽呀,這下為了點錢連命都沒了,真慘。”
“他們又不知道房子會炸?說白了就是貪呗。”
讨論很快就從爆炸本身轉移到了釘子戶到底是不是圖錢上面,易淮沒興趣聽他們争論這些,道完謝把手機還給小姑娘就拿着杯子出去了。
去買飯的助理還沒回來,他就先找了個位置坐着,邊喝咖啡邊看媒體對這件事的報道。
火勢勉強被控制了一點,但他心裏想的卻是別的事情。
果然還是動手了。
不論最後官方給出的說法是什麽,六道口居民樓失火這件事都絕對不是意外。他比任何一個人都清楚,這是謀殺,而謀殺對象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臨陣倒戈的律師賀章。
大半個月以前他接到了賀章打來的電話,賀章無比驚慌地說最近總有奇怪的人在他們律所附近徘徊,當中有一個人他看着很眼熟,溫志誠前心腹吳辛的死就和這個人脫不開幹系。
“怎麽辦,我會死的……我真的會死的!你不是說要把我送到國外嗎?!快送我走,我一分鐘都不想再待在這裏了!我真的會被殺!”
賀章的驚慌不是沒有道理的——溫繁這個人心胸狹窄睚眦必報,賀章收了他的好處結果轉頭就把他給賣了,溫繁怎麽可能咽得下這口氣?他一面安慰賀章要他不要太過害怕,一面派人把賀章帶到相對安全的地方保護起來,半個月裏換了六次住址,六道口這棟居民樓就是其中一處安全屋。
他該說真不愧是溫繁嗎?遺産分配結果已成定論,媒體那邊熱度逐漸降低,早上跟聶郗成分開的時候他就想着近期會有大動作,但沒想到會這麽快,半天時間都沒到就出事了。
忽然他的手機震了一下,發信人是他的貼身保镖之一,整條信息只有“辦妥了”三個字。
看着這唯一的好消息,易淮嘆了口氣,想着待會要怎麽跟助理說他下午要本月第三次早退的事。
·
下午兩點到五點通常娛樂會所一天裏最冷清的時段。
送走了尋歡作樂到上午的最後一批客人,負責人開始督促保潔阿姨做客房包廂的清潔,提前為晚上的營業做好準備。
易淮進門後報了陳叔的名字,負責人核實無誤以後遞給他一張卡片,“人在八樓。”
“謝謝。”
易淮将磁卡收進口袋,轉身帶着保镖進到電梯裏。
這棟外邊看着其貌不揚的建築內裏其實是榮城數一數二的銷金窟,上到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下至乳白色的大理石地磚,沒有一處不透着奢靡,反倒是衣着簡便神色平淡的易淮和周遭的環境極其格格不入。
即便不在營業時間,一路上他們都沒看到一個人影,真正把隐私保護做到了極致。
易淮用磁卡刷開門,昏暗的房間裏沒有一絲光,往前走是柔軟得連腳背都要陷進去的羊毛地毯。
“賀律師,醒着嗎?”
沒有回應。
他按下前廳牆上的開關,燈光亮起的一剎那,房間深處就傳來男人嘶啞的喘息。
“誰?”單這麽一個字就能聽出說話的人的精神狀況在崩潰邊緣。
易淮知道不能再逼他了,把保镖們留在了外面自己一個人進去,“賀律師,是我,易淮。”
“是……是你啊。”
卧室床上鼓着一個大包,許久以後被子掀開一角,露出個中年男人的腦袋。
賀章的臉色憔悴得可怕,哪怕是如此黯淡的光照都能看出那顏色透着灰敗,他驚恐地看着易淮,那目光X光似的,仿佛要看穿這是不是一張精致的人皮面具。
“除了我還能是誰?”
易淮将自己帶來的東西放在床邊上,響動使得賀章又是渾身一顫。
“早上……?”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他的腦子都快要轉不動了,光這麽點東西都要繞好幾個彎才能反應過來。
早上他還在睡夢中就被人從被子強行裏拖出來,蒙着眼睛送到這個地方,整個過程裏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所有的耐心都在漫長的等待中被一點點消磨。
“是我的人,我臨時覺得不安全就讓人給你換了個地方。那會時間緊迫,沒辦法跟你說得太清楚,是我的不對。”易淮拉開椅子坐下,微笑着指指那個牛皮紙檔案袋,“不打開看看嗎?”
賀章畏畏縮縮地從床上趴下來,拿起檔案袋猶猶豫豫地撕開看。
裏面裝着機票和包括護照在內等必須證件,賀章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把這幾樣東西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真的嗎?”
上一刻他還在等待命運的發落,現在就等來了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要不是護照本的皮革質感太過真實,他簡直要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當然是真的,用了我們羅總的關系怎麽可能是假的。難道你要我掐你一下?”
“你……掐我一下,我怕。”
易淮将他手臂反剪到身後,看他疼得哇哇大叫,無奈地問,“這樣信了嗎?”
“信了信了。”手臂越疼賀章就越高興,他癫狂地把護照摸了又摸,就差沒親上兩口。他終于可以離開這個可怕的是非之地了。
易淮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是時候打斷了他的狂喜,“是不是好奇為什麽突然肯放你走了?賀律師,來看看這個。”
他把自己手機遞給賀章,頁面停留在他中午看過的地方,賀章看了一眼就又開始發抖。
要說這世上還有人比易淮更熟悉那棟燒着的樓房,那這個人一定就是賀章了。他一瞬間就認出這是自己栖身的那棟舊居民樓,臉色好不容易有的那點血色又唰地褪去。
“外面的說法是三樓某戶因使用不慎導致煤氣罐爆炸,你覺得呢?”
賀章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牙齒格格地打着顫,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不是意外,肯定是溫繁做的,他要殺了我,他要殺了我!”
要是上午他沒被人帶出來,現在只怕是連屍體都要被燒成灰。他的餘光瞥到一旁的護照,從未如此慶幸自己沒跟着溫繁這種人一條路走到黑。
“既然東西送到我就該回去了,畢竟我還得去查你的所在地到底是從哪個環節洩露的。”
易淮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得體。
“這段時間除了我會派兩個新保镖過來,除了他們你誰都不要信,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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