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黑潮(八)

早上四點半,易淮準時睜開眼睛,發現身邊的位置已經空了。

聶郗成去哪了?他糊成一團的腦子裏只剩這麽個問題。

“醒了嗎?我剛還準備去叫你起來。”

等他洗漱完畢推開門出去,發現聶郗成竟然已經穿戴整齊坐在餐桌邊上喝咖啡。

“你的在微波爐裏。”

在廚房微波爐裏他找到了一杯溫熱的牛奶和裝着蔬菜沙拉、烤面包和培根炒蛋的盤子。

看着這份豐盛的早餐,他眼中閃過一絲愧疚,“你不需要……”不需要特地做到這個程度。

“我也有點事情要去處理,不是特地為了你。快點吃,冷了就不好了。”

“謝謝你。”易淮端着盤子坐下,輕聲說。

“不用謝。”

聶郗成如往常一般在平板上處理郵件和內部通訊,易淮則是低頭專心吃自己的早飯。

如果窗戶外不是一片漆黑,襯得餐廳白茫茫的燈光無比冷清,這一定會是個和平日裏沒什麽區別的完美的清晨。

易淮主動把餐具放到了廚房的水池裏,等上午家政來處理,聶郗成拿起車上的車鑰匙,“我送你一程。”

負一樓的停車場裏,何坤早就在等了,聶郗成跟他簡單打了個照面,眼看兩人要擦身而過,聶郗成突然開口。“你确定剩下的人都沒問題?”

他看似在和易淮說話,回答的人卻是何坤。

何坤低下頭,極其鄭重地說,“我都确定過了,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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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帶他在內一共有四個人,都是從很久以前羅弈找來負責易淮安全的,別的人怎麽樣他不能肯定,至少他們四人是沒有問題的。

“到那邊會有人來接應你們,碰到什麽麻煩只管交給他們處理。”

聶郗成開車把他們送到機場。

按月份算,現在應該是深秋。夏至之後,白晝的時長被逐漸縮短,到這時才隐約有了點破曉的兆頭。

今天的天氣不怎麽好,聽天氣預報晚些時可能會有暴雨,有出行需要的人群需要帶好雨傘。

“希望不會影響到航班。”聶郗成關掉電臺,“實在不行就叫直升機過來送你。”

一旦沒有了笑意的中和,他英俊的五官輪廓就顯得冷銳,尤其是那雙混血的灰眼睛,在昏暗的車內泛着金屬一樣冰冷無溫情的光澤。

“聶郗成……”

易淮難得猶豫地角落他的名字。

簡直就像是魔法,聶郗成周身的冷硬氣息一下子變得柔和,他稍稍側過臉,“怎麽了?你看起來有話要和我說。”

“我不知道要怎麽說。”

“為什麽這麽說?是不是昨天沒睡好?又做噩夢了?我也在派人去找阿姨的下落,相信很快就能有結果……”

易淮搖了搖頭,“沒有。”他凝視着車窗外的街道,“其實我也在找,我總覺得我很快就能再見到她了……真奇妙,過去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有一段時間我都快忘掉她到底長什麽樣子了。”

他追尋着羅弈不肯告訴他的那些事情來到了這個地方,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可實際上他還記得和她共度的每一分每一秒。

聶郗成一手搭在方向盤上,傾身過來替他整理頭發,從某些角度看,這姿勢簡直就像是要把抱進懷裏,“這不是很好嗎?你害怕見到她嗎?”

“我不怕。我想跟你說的是,我有很不好的預感。”易淮握住他的那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的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麽很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了。”

隔着薄薄的布料,聶郗成能感受到那顆心髒略微急促的跳動。

“越是不安你就越是要睜大眼睛看清楚,不然今後一輩子都要活在悔恨當中。”他抽回手,“幫我轉達羅弈,等他回來我想請他吃飯。”

“為什麽?”

“既然他是你的兄長,那麽在某方面我們的願望是相同的,我會請他放心地把你交給我。我們都希望你能幸福,不同的是他出于親情,我出于愛情。”

自從卸下了尹源這個不得已的假身份以後,聶郗成就不再掩飾自己的一切感情——為了一個願望強行壓抑自己的日子他已經過得足夠多,不需要再延續了。

“我會轉達給他的。”易淮湊過來親了下他的唇角,同樣誠懇地回應了他的表白,“我也愛你。”

他的聲音很輕,是情人間只有彼此知曉的低語。

聶郗成拍了拍他的腦袋,催促他快一點,不然可能要耽誤了。

“那我走了。”易淮依依不舍地下車。

聶郗成就這麽望着他,目光好似一汪流動的水銀,“快去吧,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你也要保重自己。”

送走了心上人,聶郗成拉開後門,坐到了後排的位置上,而換到駕駛席上的保镖兼司機轉動車鑰匙。

“老板,我們接下來去哪?”

聶郗成似是倦怠地閉上眼,先前和易淮相處時的脈脈柔情完全從他身上消失了,從家破人亡的那一天起,他就成了個滿心仇恨和怒火的幽靈,如果不是還有沒有實現的夢想,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回到這個人世間。

“去盛天碼頭。”

連這心腹都知道這地方對他來說意味這什麽,“盛天碼頭?您确定嗎?”

“嗯,我很确定。”

醫院和盛天碼頭,他這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和痛苦就是從這兩個地方開啓,既然現在他從地獄回來了,他就要讓溫家人嘗一嘗他當年感受過的所有絕望。

溫正霆被他設計死在了醫院,那麽作為收尾的舞臺,沒有什麽地方比盛天碼頭更加合适了。

他等得太久,再沒有耐心繼續和溫繁玩什麽欲擒故縱的游戲——為捕獲獵物而布下的局到收網的時間了。

“是時候讓這一切全部都結束了。”

·

受即将登陸的臺風影響,天亮的時候飄起朦朦胧胧的細雨,所幸去隔壁市的短途航班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易淮他們還是在允許的延誤時間內抵達了目的地。

聶郗成的人早就列隊在路邊等待,為首的是個熟面孔——易淮在聶郗成身邊見過他兩三次,不過哪一次都沒有問過他的姓名。

“我姓梁,易先生你叫我小梁就行了,我們接下來去哪?”

易淮沒有急着發號施令,看起來像是在等什麽人一樣。

“不急。”

十分鐘後,一輛汽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他面前,從車上下來個面貌平淡無奇的黑衣中年人,“你是易淮嗎?邬先生想見你。”

包括何坤在內所有保镖都戒備地把手伸向了腰間,但易淮攔住了他們,同這中年人好聲氣地說,“麻煩你帶路了。”

“請。”黑衣人嘴上說得謙卑,實際上一舉一動都透着股傲慢,像跟木頭似的杵在原地,半點沒有待客的自覺。

易淮沒跟他計較,自己過去開車門,順便同小梁吩咐了兩句,“我在這家店給邬先生訂了份見面禮,比較貴重,磕了碰了店裏夥計都賠不起,所以要我自己去拿,你去幫我取一下可以嗎?”

他說着遞了張名片給小梁,小梁接過來看了眼,“我這就去。”

“麻煩你了。”

易淮說完話,掃了這黑衣人一眼就上車閉目養神。

這位邬先生的宅邸很明顯仿的是蘇州園林,花草山水、亭臺樓閣的格局都講究一個對稱,人在其中宛如鏡游。

外頭的庭院布置得古色古香,進到內裏又能看見許多現代化的擺設,兩種不同的風格彼此交融,給人以奇妙的感受。黑衣人把他們帶到會客室,說了聲邬先生暫時不太方便就告退。

整整兩個鐘頭,會客室裏除了來添茶的女傭就再沒有其他人來過。

“您不着急嗎?”何坤看出這是主人家故意晾着他們,口氣着實有些不耐煩。

易淮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被他這麽一打擾思緒斷掉,眉頭迅速皺起,“着急有什麽用?”

何坤不懂他心裏的彎彎繞繞,“您訂的什麽名貴見面禮,需要人親自去拿?”

單拿這間會客室來說,桌椅是整套的黃梨木,牆上挂着的是張大千真跡,說一聲紙醉金迷都不為過,那禮物得貴重到什麽程度才值得易淮這麽小心翼翼?

易淮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很是漫不經心地說,“誰知道……主人家好像來了,好好做你分內的事情吧。”

他看起來在笑,但眼睛裏的神情卻是冰冷的,何坤閉上嘴,專心做起了保镖。

會客室的門沒有關嚴,外邊走廊上的腳步聲透了進來,篤篤篤,應該是個住拐杖的老人。

易淮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過去迎接這姍姍來遲的主人家。

邬逸春是個頭發花白、穿唐裝的老者,哪怕行動不便,背脊也盡可能挺得筆直。

“你就是易淮?”

他看起來精神不錯,說話的口氣十分随和,如果沒有發生無端端把他們晾了兩個鐘頭這件事,易淮真的會覺得比起名震一方的大佬,他看起來更像是那種每天早上在公園遛鳥下棋的尋常老頭。

“我是,請問您特地找我來一趟有什麽事嗎?”

易淮不卑不亢地同他對視,兩人間氣氛看似平靜,實際上底下全是互不相讓的試探。

“也沒什麽大事,老頭子想找人下一局棋。”

邬逸春看夠了,笑呵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難道你不會下棋?”

易淮看着自己右肩上那只手,态度稍微軟和了一點,謙遜地低下頭,“會,但只會一點。”

“羅弈那小子也經常來這裏陪我下棋,不嫌棄的話就跟我來吧。”邬逸春狀似不經意地說,“贏了的話老頭子就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東西,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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