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殘月(八)
“再寬限幾天,我也在想辦法……什麽?我肯定有辦法,只要你能再等幾天……嗯,就這樣吧,我還有點事,下次再打給你。”
那副讨好的笑容從臉上消失,莫政雅恨恨地挂斷電話,然後按下關機鍵。
莫心雅失蹤了,他的日子也沒好過到哪裏去:一連六批貨石沉大海,資金無法回流,生意可以說是徹底做不下去了,除此之外還欠了幾千萬的巨額高利貸。
現在這些債主看在他爹莫亦勳的份上沒把事情做得太絕,但如果下個月他還是不能如期支付利息,後果他不敢去想。
心煩意亂間,他踢到了一個空瓶——
歡場裏女人對金錢的氣息是最敏感的,短短幾天時間裏,曾對他谄媚不已的幾個媽媽紛紛把他從自己的核心客戶圈裏踢了出去,找不到女人,他剩下的唯一消遣就只有喝酒,喝得醉醺醺就不用想這些快把他壓垮的破事。他脫掉外套,松松領帶,每天只有回到卧室的一瞬間會讓他感受到少許安寧,但今天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的氣息。
難道有人進來過了?他回想自己進來的一路上,屋子的安保系統都在正常運轉,沒有留下不屬于他的痕跡,這麽想的話,應該是他壓力太大多心了。
朦朦的夜色籠罩着他的卧室,客廳的燈光在過道裏拐了個彎,勉強夠他看清自己床上好像擺了個球狀物體,這物體的輪廓不太規則,他沒怎麽放在心上,摸到牆上的開關按了下去。
燈光亮起來的一剎那,他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和胸口同時被一柄巨大的鐵錘猛敲了一下。
他的腦子裏嗡嗡作響,除了自己粗糙的呼吸聲以外再聽不見別的東西,胸口陣陣作痛,讓他以為自己會犯心梗。
擺在他床上的不是模型或者別的什麽東西,就是一顆人頭,一顆失去了脖子和軀幹支撐的人頭。
他晚上吃過的意大利菜在胃裏翻湧,然後一股腦湧了上來,他想捂住嘴,可太遲了,他吐得地板上都是一片紅紅綠綠的肮髒穢物,散發着難聞的腥臭氣味,而他一擡頭就能看到那顆猙獰可怕的人頭。
脖子的斷口處流出一攤粘稠的黑色血跡,弄得他昂貴的絲綢被褥上到處都是,浮腫死白的臉龐上五官扭曲成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姿态,尤其是眼睛,眼白部分被染成斑駁血紅,渾濁的虹膜裏透着陰森的死氣,無聲的詛咒所有敢同它對視的人。
莫政雅吐光了胃裏所有的存貨,他想要放聲尖叫,想要捂住那雙可怕的眼睛把它丢進火裏,想要殺光所有和這件事有關的人……
只是一顆人頭還不足以震懾他,真正震懾他的點在于,這顆頭顱的主人是他認識的人。
唐高卓的人頭就這麽大喇喇地被擺在了他床的正中央,那麽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被這種無言的恐怖驅使,莫政雅做了目前他能夠做的一件事,他關掉卧室的房門,轉身就跑。
他到底還是年紀大了有常年沉溺于女色,被這樣一吓,脆弱的心髒在胸腔裏砰砰跳動,随時都有破裂的可能。
到底是什麽人能夠做出這種可怕的事情?一個名字鑽到了他的嘴邊,不,不可能是這個人,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呢?他的眼裏迸射出邪惡的兇光,因為那個人已經死了,絕對是這樣。
要把莫心雅送給一個老頭做填房是真的,他真的找到了一個有這種癖好的老頭,要把自己的親姐姐送給他。
做這些的時候他完全沒有避開莫心雅,他知道她一定會找人求助,而那個人只會是羅弈。
為了達成目的,他裝作不經意地留給了莫心雅那蠢女人一把上好了膛的手槍,騙她說槍裏沒有子彈。
以他對自己姐姐的了解,她一定會被自己生下的那個孩子激怒,然後扣下扳機——小的時候發生過類似的事情,盛怒中的她拿起他們爸爸的手槍朝着他扣下扳機,萬幸的是她力氣不夠,在後坐力的作用下打偏了。
“你都死了……就不要再陰魂不散了。”
羅弈已經死了,鬼魂是不可能從地獄中爬出來複仇的,他大口喘着氣,身上冷汗涔涔,整個人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
等他好不容易鎮定了一點,另一個問題浮現在腦海中——
這顆人頭到底是怎麽出現在他的卧室的?那些人到底是怎麽繞過他的保镖和昂貴的安保系統進來的,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覺得這棟豪宅也不再安全。
他要去一個能夠躲藏起來的地方,他要立刻離開這裏!他必須離開!
就在他踏出屋子的一瞬間就被人從身後捂住了嘴。他學過格鬥和擒拿,但對面絕對是專業的,鐵鉗一樣的手臂牢牢地抓着他,不讓他從中掙脫,很快他就覺得自己要暈過去。
這雙手臂的主人拖着他來到車庫,沿途的監控攝像頭都像死了一樣默然,好幾次他都懷疑自己會不會死于窒息。
“好了何坤,別把莫先生給弄死了。”
手臂松開,莫政雅立刻狼狽不堪彎下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這才不到半個鐘頭,他就遭遇了許多人一輩子不曾遭遇的劇變,他拼命地呼吸,直到氧氣重新充盈他的肺部,他才有空去想那說話的聲音是不是有點太過熟悉。
“莫先生,又見面了。”
這一次不再是懷疑了,莫政雅猛地擡起頭,“是你。”
天知道光是這兩個字就花光了他全身的力氣,他驚駭地看着這面容秀麗的年輕人,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沒準會以為他活見了鬼。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只當眼前這年輕人是他那外甥一時興起養的一只漂亮寵物,不過現在來看,到底身上流着羅家人的血,心狠手辣半點不輸給他那個外甥。
“是我,不然你以為是誰?羅弈嗎?”
易淮沖何坤比了個手勢,何坤即刻在他的身上摸索起來。
車庫昏暗的燈光勉強照亮了他半邊明麗的臉龐,而另外半邊浸沒在黑暗中,冷峻又陰鸷。
何坤在莫政雅的口袋裏摸到車鑰匙就直接丢給易淮。
“法拉利,莫先生你的喜好還真是俗氣啊。”易淮把車鑰匙拿在手裏把玩,“不過配你綽綽有餘了。”
就在這恐怖的氛圍中,莫政雅隐約猜到了他要做什麽,“你……你要帶我去什麽地方?”
“你不是很清楚嗎?”易淮笑起來,那模樣和神情透着和羅弈如出一轍的瘋狂偏執,“去地獄,去不去?”
“你瘋了……”莫政雅遍體生寒,牙齒不住地打顫。
“不好意思,我剛在跟你開玩笑。何坤,幫個忙。”
易淮聳聳肩,找到那輛大紅的跑車,拉開車門坐進去,而何坤把莫政雅手腳捆好丢進後備箱也跟着上了車。
“系好安全帶,我們要上路了。”
話音剛落他踩下離合,這輛價值千萬的跑車如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
·
紅色法拉利無視交規随意地停在了路邊。
這裏是一條沿海公路,易淮吹着鹹腥的海風,看何坤把奄奄一息的莫政雅從後備箱裏帶出來。
經過剛剛那幾遭,莫政雅的神智本來已經恍惚了,像個木頭人一樣任憑何坤擺布,直到看見易淮手裏那個血跡斑駁的盒子。
想到這個盒子裝過什麽他的胃裏就一陣翻騰——能吐的都吐出來了,剩下的估計就只有胃液和膽汁了。
他眼睜睜地看着易淮拉起他的左手,握住他的某根手指認真打量,冰冷的戰栗沿着脊髓攀爬,直至抵達大腦。
“莫先生,得罪了。”
易淮從陳舊的皮革套中抽出匕首,在莫政雅惶恐震驚的眼神中,将他的左手小指齊根削了下來。
撲通,有什麽東西跌進了盒子裏,然後是滴滴答答的水聲,因為何坤及時從身後捂住了莫政雅的嘴,所以莫政雅一聲凄厲的慘叫硬是卡在喉嚨裏,能發出來的只有慘烈至極的扭曲嗚咽。
易淮拿軟布将匕首擦幹淨,重新套回皮鞘裏——他怎麽都沒想到當初陳叔給他自我了斷的匕首第一次見血竟然是在這種場合。
“給他止血,別讓他暈了。”
何坤沉默地替莫政雅收拾創口。
被砍下來的那根手指在血泊中微微抽搐,易淮看了兩眼覺得真的有點惡心,還是把盒子的蓋子蓋上了。
“你要這個做什麽?”
“帶回去做特産。”
何坤沒有說到底誰會喜歡這麽惡趣味的特産,易淮也不會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斷指的地方基本不流血了,雖然還是疼得抽搐,不過莫政雅的精神總算正常了一點,“你……你又要做什麽?”
“我這個人講究睚眦必報,你指使唐高卓想要我染上毒瘾,我就要同等地報複回來。”
冰冷的液體推進莫政雅的血管,疼痛消失了,從身體的罅隙裏慢慢地升起無限的快樂和夢幻。
易淮說話的口氣改變了,帶着一點誘哄,“逃吧,逃得越遠越好,不要讓我捉到你,否則你會死的。”
他将車鑰匙塞進莫政雅手裏,扶着他坐到了駕駛席上,然後替他關上了車門。
莫政雅的表情逐漸從驚恐變得呆滞,“逃走……”
“對,逃走,快點從我的手裏逃走,只要逃走你就安全了。”
這法拉利歪歪扭扭地離開了易淮的視野,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易淮沒說他們要怎麽回去,只是擡頭看着沒有星星的混沌夜幕。
白天天氣預報說又有臺風要經過這邊,所以入夜以後風越來越大,大概很快就會有暴雨落下來。
在第一道閃電落下以前,一輛保時捷停在他們面前,車窗降下,露出司機英俊桀骜的臉龐,“美人,搭順風車嗎?”
易淮露出個轉瞬即逝的笑,“帥哥,你這種搭讪方式真的很土。”
他的聲音透着連他自己無法察覺的虛弱,聶郗成皺眉,語氣嚴肅起來,“上車,我帶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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