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再回長岚

長岚覺得,自己怎麽說也算是經過大風浪,歷過生與死的,可是如今卻實實在在的生出了種越活越回去的凄涼之感。就比方說眼下這簡簡單單的駕雲之術,以往于她來說不過是小兒科,而如今……卻只能靠着封摯捏訣駕雲。他駕雲不打緊,可它自己往上面一站,若沒有封摯扶着,就會從上面掉下來是個什麽情況？

這年頭,就連朵雲都欺軟怕硬了？

再一次,爪子從雲中間漏了下來,踩在了地面上。長岚執拗的性子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封摯眼看着她還要再試,趕忙彎身将她一把抱了起來。

“抱我做什麽？放我下來,”說着,就要往下跳,“今日我就不信了,連這麽朵破祥雲都弄不過。”

抱着她的胳膊緊了緊,封摯像摸寵物一般,摸了摸她頭頂晃悠不停的翎毛:“別試了,依你目前這身子骨,試到明年也還是弄不過。乖乖的,我抱着你走。”

說着,也不等長岚反駁,直接騰雲上了路。長岚只能用那雙漆黑如墨的小眼睛,幹瞪着封摯,卻再也不敢亂動了。

畢竟,她可不想就這麽摔死。

行了一段路後,長岚左右搖擺,晃來晃去看風景的脖子有些累了,老老實實的轉回頭,映入眼中的是封摯的側臉。這些年來,封摯的模樣竟然一點都沒有變。漂亮含情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子,殷紅的薄唇,勝雪的肌膚,長岚總覺得,封摯要比那九天的神女還要美上三分。

長岚正看着他的模樣出神,可封摯卻像沒有察覺一般,目視着前方,直到許久後，才擡起一只手,拍了拍她的頭頂:“長岚,你看。”

長岚回過神,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遠處矗立着一座靈氣充裕的仙山,山上林深葉茂,甚至有紫竹環繞,便是離得這樣遠,都能夠聽到山中生靈歡快的鳴叫聲。

這是,她在長岚山時,從未感覺過的蓬勃生氣。

“那是……哪兒？”

封摯此時才低頭看她,見她一臉的向往,眸中蘊着點點的笑意:“長岚山。”

聽了這三個字,長岚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晃險些從封摯的懷裏載下去。好在封摯眼疾手快,及時抱住了她。

“驚訝便驚訝,別蹦來蹦去的,小心些。”

長岚張着嘴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長岚山,又回過頭看了看封摯,再轉回去看看長岚山。這這這……好歹她當年也是盡心盡力的打點山中大小雜物,累的要死要活的終于将長岚山上弄出了些許小妖小怪來,可如今雖然時間過的久了點,但也不至于曾經靈氣貧瘠的跟沒有似得長岚山,就這麽變成了一座仙氣缭繞的仙山了？

這也,忒不給她這個前任山君的面子了!

“如今這長岚山君,是何方神聖？”

定是個術法高深的神君,長岚覺得。

“是紫茶。”

相較于封摯的淡定,長岚更加淩亂了。紫茶,紫茶,是她認識的那個紫茶麽？

許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封摯點頭:“是她。”

“騙人!不對,你騙雞!”

長岚根本就不信,當年一個連自己飛升的雷劫都歷不過的小仙,而今術法竟強大至厮,能為一整座山改頭換貌,不可能。而且，即便是整日修行,依着紫茶的資質,也修不成這般厲害,其中必然有蹊跷。

她看着封摯,想要個答案。封摯被她盯得無奈,默然許久才緩聲道:“你走後不久,祁霄神君将紫茶收入了自己門下。”

心咯噔了一下,亂了一拍。長岚故作淡定的想要掩飾自己方才怔楞一瞬的反應,垂下頭理了理胸口處的羽毛,理好之後,還是覺得那裏不大舒服,就又理了理。

直到……

封摯再次開口:“而且是神君向天君提議,山君之位由紫茶接任。”

聽了這句話，長岚有些莫名的想笑。其實她曉得，這句話的作用,并不是在傷口上撒鹽,而是讓猛地抽痛了一下的傷口,變得麻木。

許久,長岚才點了點頭:“相較于我,紫茶與神君,确實更有緣分。”

**

下了雲,落到山上的剎那,長岚便從封摯的懷裏蹦了出去,封摯也沒攔着,順着她的動作自然而然的松開了手。

離開了封摯的懷抱,長岚覺得心底無比的輕松,走起路來腳步也輕便了許多,即便是一雙細細的爪子,頂着個碩大肥胖的身子,她也走的無比穩當自在。

封摯跟在她身後,緩步而行。直到,長岚選妥了一方地界,才跟着她一同停下腳步。

“便是這了。”長岚環視了下四周,轉頭對封摯道。

封摯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

長岚選地方,倒是頗為用心。此處紫竹環繞,外圍樹木枝繁葉茂,足以将他二人擋的嚴嚴實實。而這些紫竹,似乎也是剛長出不久,雖然承沐仙氣,吸日月精華,靈氣甚足,但到底時日尚短,還不至于化靈,更不可能化為人形。所以在此處無論發生什麽,也只有天知地知,和他二人知曉。

長岚一動, 變回原來的模樣,屈膝盤腿坐在地上。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能查出朝顏的下落,那這個人必是她自己無疑。而之所以将地點選為長岚山,是因為朝顏曾來長岚山見過她一次,那次之後朝顏便再無音訊了。

準備好後,長岚擡頭看封摯,見他一臉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長岚愣了下,愣過之後才回想起來,封摯其實一直只知後果,未知前因。畢竟,一切的一切,都是發生在他神志不清之後。

長岚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下。于是她拍了拍自己身側的空地:“你先坐下來,我且與你說一說,你一直站着，我仰着頭脖子會累。”

封摯擡腳,也不顧及自己那一身幹淨的青衫,坐在了她身側。

見他坐好,長岚才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的模樣,臉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紋,黑紋上還泛着黑氣,醜的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剛聽到這,封摯忍不住輕笑出聲,長岚以為他是在笑她當年長的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封摯見她這樣,将手湊到唇邊咳了咳,道:“當年……也還好。”

“算了,當年我什麽樣子我心裏最清楚,”長岚轉回頭,看着眼前那棵長勢不錯的紫竹,“後來我才曉得,其實我并不是生來就那樣醜,那些不過是用來封印我的符咒,而之所以要封印我,是因為……我不是人,不是神,而是一個心魔。”

心魔,其實有另一個名字,叫做求而不得。

“帝姬朝顏愛慕祁霄神君,愛而不得化為執念,求而不得終成心魔,後來許是帝姬自己想明白,神君對她不會動心,而自己又不想誤了修行,平白堕入魔道,所以才将心魔從體內化出,就成了當年的我。”

長岚在說,封摯在聽。長岚目光遠望,可封摯的目光卻始終停留在她的側臉上。

“後來,朝顏将我封印在靈氣貧瘠的長岚山,我雖不死不滅,但只要無情無愛,我便不生不長。可後來……”

不知在那混沌黑暗的虛空中沉睡了多久,終于某一日,她感受到有濃濃的血腥氣,以及兩道生靈的氣息絲絲蔓蔓的萦繞在鼻端。一道渾濁暴戾,一道清淺祥和。該是一魔道,一仙君。

而其中一道氣息,卻是越聞越熟悉,越聞越難過,以至于她掙紮着醒來,渾身有一股氣力随着那道氣息驟然成長,瞬間到達了一個臨界點,繼而似有什麽東西一一斷裂,漆黑一片的眼前也開始滲入星星點點的亮光,這亮光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整個光亮世界,整片幽藍青天,豁然出現于自己面前。

後來她才明白過來,當年斷裂的,是那一道道封印;而當年她聞到的熟悉氣息,是祁霄的氣息。

當年,是仙界與魔道的大戰,是司戰神君祁霄,與魔君的最後一戰。這一戰,終以祁霄獲勝,魔君消散而終結。

而給了魔君致命一擊的,竟然是她——當時沖破封印的長岚。

長岚明白,其實當時若沒有她的突然出世,祁霄也未必會輸。但是她敢說,當年若沒有她,那場戰争的結果,輕則兩敗俱傷，重則 便是一人拼個魂飛魄散，與另一人同歸于盡。畢竟當時她感受到的,是雙方都已力竭,但卻都沒有松懈的意思,兩兩對峙下去的後果，該是後者。

其實這樣想來,當年還不若不救下他,那便沒了後來的恩怨糾葛。

想到這裏,長岚自嘲一笑,轉回頭看向封摯:“所以,你明白了麽？朝顏大約是死了,所以她的術法才會消失,我臉上的符咒才會消散不見。而朝顏的死對誰最有利呢？自然是對我。”

所以,都懷疑我。

“我信你。”封摯低聲道。

是了,确實還有人信她。長岚點點頭,輕嘆了一聲:“其實說起這段淵源,仔細想來,或許我并不是真心喜歡祁霄神君,而是因為我本是為他而生,為他而活,所以他于我本就不同。這不同,是出于宿命,而并非我真心。”

所以,或許她只是将朝顏的感情,當做了自己的感情,而其實自始至終卻忽略了自己的感情。

“所以,若不是出于宿命,你便不會喜歡祁霄了?”

長岚想了想,這并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而且也不是會出現的問題。因為若非宿命,她便不會被封印在長岚山下；若非宿命,她便不會因緣際會的救了祁霄一命；若非宿命,在那一千年後,他與祁霄也不會再次于長岚山上相見。

若沒有宿命,便沒有當時的長岚與祁霄。

所以,長岚想了想,最後只能無聲的搖了搖頭。

封摯眼中現出她搖頭的模樣,每搖上一下,目光就會暗上一分。直到他眼中光芒完全消散時,他終是沒忍住，猛的伸出手握上了她的雙肩,聲音有些低沉,像是在壓抑着什麽:“那你又可知,祁霄對你的感情？”

“知道。”長岚不明白封摯為什麽會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但她曉得,封摯就是封摯,不會傷害她,所以淡定答道：“祁霄對我,大抵也就是不喜歡罷。”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兩更，下一章在晚上十點~~

打滾求收藏，評論收藏有驚喜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