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阿音沒料到冀行箴會突然探手過來, 下意識地撥開了他的手,用指尖擦了擦唇角。
“是有什麽髒東西嗎?”阿音仔細擦拭着問道,又打算起身去拿銅鏡來照。
冀行箴方才太過出神,沒有防備下被她将手推開。見阿音想要拿鏡子,他緊走幾步将她攔住。
“沒什麽髒的。”冀行箴望向先前摩挲之處, 強迫自己望向旁邊的桌子, “……已經被我擦去了。”
阿音并未懷疑, 點頭喃喃道:“我剛才就喝了茶而已, 會有什麽髒的?莫不是茶葉沾上了?”
冀行箴聽着她在旁自言自語,唯有搖頭苦笑。
若她知曉了他剛才心中轉過的念頭,怕是要惱了他不肯理他了。
暗暗低嘆一聲。她還小,再等等罷。
此時阿音記起之前秀芽提過的事情, 問起少年們今日回來後的行程。這時方才曉得, 冀行箴他們進了楊林府後便直奔府衙而去, 為今天下午的出行做了安排。
阿音左等右等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答案,拉着冀行箴的衣袖問:“那我是怎麽進來的?”
冀行箴不說話,黝黑的雙眸直直地望着她。
阿音被他瞧得不自在, 臉紅了紅,撇眼望向腳前地面,松開手道:“不說就算了。我就随便問問。”
冀行箴莞爾, 拉了椅子在她身邊坐下,“也沒甚不能說的。自然是我抱了你進來。”
阿音臉上更熱了,“被旁人看到了?”思及侍衛是晟廣帝派來的,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陛下知曉後怕是會不高興罷?”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起來,生怕冀行箴從她話裏聽出什麽。
冀行箴仿佛沒有聽到阿音提到晟廣帝時那擔憂的語氣,只道:“沒事。當時我遣了他們去做旁的,無暇顧及這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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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偷觑他幾次,看他神色如常,當真沒有留意到自己口中無意間說起的那人,這才放心了少許。
中午大家湊在一起吃過飯後稍作休息,便上車上馬繼續趕路。
對此阿音心中存有疑惑。
按她們一路行來的習慣來說,一般都是在保證時間充足、能夠在天黑前到達下一個落腳點的情形下方才動身。基本上都是早晨一早離開。
這樣的安排下,除去很少的幾次忽遇變故外,一行人基本上都能夠在城鎮裏舒舒服服地過夜。
可是今日和以往不同。竟然過了晌午方才出行。倘若如此的話,是斷然無法在天黑前趕到下一處落腳地方的。
雖然心中疑惑,但阿音也知曉,少年們定然是另有安排方才如此,故而沒多說什麽,也沒多問。
出行前常書白送給她了個飾物佩戴。
“就套在手腕上就是。”常書白不顧冀行箴的利刃一般的眼神,輕聲和她說了幾句話,将那精巧之物戴在了她的腕間,“很方便的。”
阿音輕撫着腕帶與他道謝。
常書白回首朝她微一揚眉,桃花眼中滿是笑意,“當不得什麽。你喜歡就成。”說罷揚鞭一抽,策馬前行。
冀行箴驅馬跟在馬車旁,尋了機會輕叩車窗,問阿音;“他給你的什麽?”
阿音把衣袖往下拽了拽遮住腕間之物,想了想道:“常七叔做的。以往我在七叔那裏見過,不曾想竟是被小白帶來了。”
常家七爺最是個妙人,慣愛研究奇巧的東西。既然是他所做,那此物在定然是旁處見不着的。
冀行箴視線往阿音腕間溜了一圈。
阿音把衣袖遮得嚴嚴實實。
冀行箴還是盯着她看。
阿音受不住了,探頭出去喊常書白,“小白。能和他說麽?”
若是不提姓名,她口中的“他”,素來只是同一個人。
常書白拉着缰繩的手緊了緊,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很輕地低嘆了句:“你果然什麽都不瞞着他。”又揚聲道:“與他說了便是。原也是他擔憂你,所以我拿了這個出來。”
阿音就将腕間之物給冀行箴看。
冀行箴仔細看了一會兒,單手持缰探手過去将她衣袖遮好,這便策馬上前與常書白并行。思量半晌,說什麽都不夠合适,最終還是簡短且誠懇地道:“多謝。”
“謝我作甚。”常書白懶懶地道:“我關心我家妹妹不成麽。”
兩人說着話的功夫,馮旭拼命抽馬趕上來了,“你們說什麽呢?我在後頭聽不見。也讓我聽聽?”
常書白斜睨了他一眼,“我們在說,果然不能讓你斷後。就你這樣時不時亂溜達的,也不像是能顧好後方的!”
說罷,常書白回頭朝綴在最後頭的侍衛們道:“這次可得麻煩兩位了!”
馮旭不幹了,“哥哥我做什麽做不成?可不能被你小瞧!”說着就又抽馬拼命往回跑。
阿音趴在車窗上,看着從她眼前一次次經過的馮旭笑道:“你何苦再轉回來?就勒馬在旁邊等一等,兩輛馬車一過你再跟在最後頭不就成了。”
馮旭停了馬,拿着馬鞭撓撓後腦勺,“嘿。還真別說,妹子你講的好像很有那麽幾分道理。”
大家就都笑了起來。
阿音縮回了車內坐好,卻見秀芽正摸向腰間隐着的匕首。
阿音正要詢問秀芽可是知道其中內情,就感到車子劇烈晃動了下,好似車輪不小心軋上了什麽東西。
晃動過後車子停了下來。
阿音剛想要揚聲去問車夫怎麽回事,轉年一想又歇了這個念頭,留在車內安生坐好。
眼見秀芽想要探身出去,阿音一把拉住了她。
外面響起一聲輕笑,緊接便聽常書白道:“二位,沒想到又見面了。這可真是巧啊。”
聽他這樣說,阿音就悄悄地撩了一點簾子往外看。
順着冀行箴和常書白前行的方向,她瞧見了不遠處有一輛停着的馬車。
常書白對着的兩個人被馬匹擋住了她看不到,但是那車子的樣式還有駕車車夫的樣貌她卻是能夠瞧見。
阿音不由得疑惑着“咦”了一聲。
秀芽急問:“姑娘,怎麽了?”
阿音朝那停着的馬車又看了幾眼,待到再次确定了才與秀芽道:“前面有輛馬車,好似是崔家兄妹的。”
雖然知曉那兩個不見得就是真兄妹,但阿音一時間也尋不出旁的稱呼來說起他們兩個,便暫且這樣叫着。
秀芽如臨大敵,把匕首的柄握在手裏。
阿音亦是提防得很,快速縮回車內坐安穩,不再亂看亂動。
就在她剛剛坐好之後,便聽到崔治的聲音在外響起:“原來常公子,果然是巧。”
崔治依然是一襲青衫的儒雅書生裝扮。與之前不同的是,如今他一邊手臂綁了繃帶,臉色有些蒼白,唇色很淡。可這并不影響到他笑容的溫和。
崔治笑着朝馬上的少年們微微躬身,“崔某如今身子不便,不能如常行禮,還望三公子與常少爺不要介意才是。”
“好說好說。”常書白笑道:“你不行禮我們也不會怎麽着你。随意就是。不過你這車子有些礙事,不妨往旁邊挪挪,也好讓我們過去。”
這是剛出城鎮沒多遠的一處林子。林中樹木繁茂,只這一條小路堪堪可供馬車前行。崔家的車子擋在半路,阿音這一行便不好往前去了。
冀行箴淡笑道:“崔公子說得甚是。也真是很巧,之前你們擋了我們的路,如今又擋住了。”
崔悅朝冀行箴盈盈一拜,“是我們的錯。原也是我們兄妹兩個行事不妥,屢次耽擱了公子的事情。還望公子不要介意。”
“恐怕你的願望要落空了。”冀行箴唇邊笑意不變,聲音卻冷了些許,“我還真的十分介意。”
他這話一出來,四周忽然響起了很輕微的金屬碰擊聲。
那是武器抽出的聲音。
常書白猛地一拉手中缰繩。馬蹄揚起,駿馬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崔治超前挪動了半步,溫和地笑道:“三公子莫不是厭惡了我們兄妹?覺得我們太過多事?”
他朝馬車瞥了一眼,笑容愈發和煦,“不然的話,你們為什麽連夜非逃不可呢。”
冀行箴淡淡地道:“想走便走了。與你何幹。”
崔悅柔柔地朝他一拜,“倒也不是哥哥介意。只是我念着公子的音容笑貌,終歸是無法忘懷罷了。”
“咦?你竟是如此多情之人麽?”
常書白打斷了她的話,趴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若我沒記錯的話,你們昨晚本打算借了有狼一事引了我們出寺查詢。”
他摸摸下巴,搖頭嘆道:“幸好我們沒按照你們指示的去查探。不然的話,那麽黑的天,那麽偏的地方,還能不能活着都未可知。”
崔悅嘴唇動了動,最後媚然一笑,“倒是看不出,原來你也是個機靈人。”
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未落下,崔悅忽地雙手一揚,手中已然多了一對峨眉刺。
她用力飛速超前掠去,雙手翻轉同時刺向前方。
叮地一聲脆響,峨眉刺同時擊在了一柄長劍之上。
崔悅柳眉倒豎望向冀行箴,尖聲譏笑了句“好功夫”。眼看長劍朝她襲來,趕忙急急後掠。
崔治抽出腰間短劍攻向常書白。
常書白懶懶笑着,從馬側抽出長槍,槍尖一點,把他的攻勢消去大半。
侍衛們守在了阿音的車子旁。
馮旭高喝一聲,遠處傳來揚鞭策馬聲。原是二十多個身着官服的州府衙役正朝這邊快速馳來。
崔悅堪堪避開了冀行箴的一招劍式,冷笑道:“還以為你們有多厲害。原也不過是尋了那些個草包來幫忙!”
說罷她急急打了個呼哨。
就在此時,異變陡生。旁邊竟是突然蹿出幾個人來,似是從天而降,落在了馬車近旁。
一人沖向了馮旭,四人守着馬車和侍衛對戰。其餘人則分別去到三處,與冀行箴、常書白和馮旭纏鬥。
看到兩個侍衛被拖住完全無暇分.身、看到秀芽被人強行拽出車子,冀行箴的心瞬間提了起來。他心下慌亂,急欲去到馬車旁邊,可是對方兩人将他死死纏着,他根本無暇脫身。
眼看四人裏有一個去到車旁扯開車簾,冀行箴心痛難當,手臂被人刺了一下依然無法不分心,高喊道:“阿音!”
阿音看着車簾打開有人撲過來,趕忙拉起衣袖露出腕上之物。
那裏有一個小盒子,看似不過一寸大小,上面有着繁複雕紋好似裝飾,裏頭卻另有玄機。扣動機括可以放出金針,金針上淬有痹藥能讓人瞬間身體僵硬無法動彈,繼而昏迷倒下。
阿音心中緊張萬分,卻努力讓自己手不抖心不亂,指尖放在機括上,對準了那撲來之人。
只要一下,瞅準時機只一下,這個人就能被制服。
她正雙目圓睜認真估測,誰知還未來得及行動,突生變故。
旁邊忽然斜刺裏閃出兩個人來,厲喝一聲撲向那襲來之人。
此二人伸手甚好,不過兩三下的功夫就将此人制服。而後兩人分開立在馬車近旁,任由其他幾處戰局再如何激烈難當,他們也依然死死守在這裏,不挪動半分。
阿音怔在了原處,手指還停在機括上,眼睜睜地看着冀行箴和對方拼鬥,這二人卻始終守在她的旁邊。
阿音怎麽也沒料到,冀行箴竟然把暗中隐匿的火青川青全留下了護衛她。
那他怎麽辦?
阿音急急地看向遠處,便看到了冀行箴手臂上之前被人刺到的那一處傷口。
她又急又難過,不住催促火青川青:“你們去幫他啊!你們怎能丢下他不管!”
川青道:“這是公子的命令。”
阿音急得快哭了。
“三公子功夫甚好。”火青雖然心中焦急,卻還是低聲勸阿音:“更何況,您好好的,他才更能放心。”
阿音擔憂地想要下去,偏偏她下去後可能反倒更拖後腿。
正在她心急火燎地不知如何是好時,馬蹄聲已然臨近。
二十多名衙役翻身下馬加入戰圈。
這些衙役卻非尋常百姓,而是州府裏召集的江湖好手,功夫甚佳。有了他們相幫,不多時崔治這些人便被盡數制服。
眼看着己方再無勝算,被砍斷了一腿的崔悅尖聲厲笑兩聲,高喊一句:“士可殺不可辱!”口唇微動,下一瞬竟是口吐鮮血垂頭而亡。
不只是他,崔治連同那車夫還有後來趕至的幾人盡皆如此。
常書白俯身探了探這些人的口鼻,擰眉搖頭。
馮旭用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朝地上啐了一口,氣道:“他.奶.奶的,白忙活了半天。居然是死士。”
“死士也要帶回去看看。”為首的官差朝常書白和馮旭拱了拱手,“還得煩請常少爺和馮少爺一同去府衙一趟。”
他又望向冀行箴,“這位三公子,您的傷勢——”
冀行箴不顧旁邊衙役關切的詢問,眼睛緊盯着馬車,快步往馬車旁跑去。
阿音之前一直被火青他們兩個死死攔在車裏不讓下來。如今他們剛剛“放行”,她正要跳下馬車去看看冀行箴的傷勢,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臨近,擡眼一看,他卻已經來到了車子前。
“你沒事吧?”阿音看到冀行箴手臂上衣衫破了一塊,有鮮血不住地從裏頭冒出來,難過得心裏發疼,不住詢問:“藥在哪裏?趕緊上藥才是!”
說到這兒,她忽然記起來冀行箴的藥昨日留在了寺裏。
“我有傷藥。”旁邊一名衙役從懷裏掏出藥來,“雖是最普通的金瘡藥,公子也先用着罷!”
川青探手撈過這藥,在鼻前嗅了嗅,颔首道:“沒問題。”又雙手捧着遞到了阿音的跟前。
阿音忙把藥接過來,也不下車了,趕緊扶了冀行箴上車歇着。
冀行箴上車後順手把車簾拉好。
阿音什麽也顧不得說也顧不得做,看那左臂上傷口沒有沾到髒污,忙把金瘡藥倒在了上面,又從懷裏掏出幹淨的手帕将傷口綁牢。
待到系上頂端打了個結,已經包紮完畢,她七上八下的心方才安穩了點。想到剛剛眼前看到的冀行箴手臂上猙獰的傷,阿音難過至極,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冀行箴擡手輕撫着她的發,溫聲道:“怕什麽?不過是小傷罷了。你看,才這麽淺一點,放點傷藥就好。”
“可是你明明可以不受傷的。”阿音握着他的手,“火青川青如果在你身邊,哪怕只有一個幫幫你,也不至于——”
“又說傻話了不是。”
冀行箴低笑着,俯身湊到她的跟前。頓了頓,最終輕柔地在她唇角落下一個輕吻。
“保你無憂我才能夠全力以赴。若你我之間必然有一人置于危險之中,我寧願那人是我。”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啊啊啊啊親到了親到了~~雖然只是稍微碰到唇角一點點,可還是開心到飛起怎麽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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