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心有千千結(1)

更新時間:2014-03-31 14:00:02 字數:5326

雞已鳴。露珠打上院中藥草,為那綠葉平添一點晶瑩,當真是青翠欲滴。晨曦微露,映照上院角那一棵梨花樹,白色的小花綴滿枝頭,風輕揚,便洋洋灑灑飄落而下。

阿顏坐在門檻上,将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兩手托着下巴,瞪大了眼望向那雪羽飄零的梨花樹。初春的風襲在面上,帶着微微的寒意,讓她皺了皺鼻頭,禁不住“阿嚏”一聲。

頭重重一點,她一個噴嚏打出去,卻又意識到了什麽,忙伸出雙手,趕緊捂住嘴巴。可這噴嚏聲早已發出,又哪裏是她追得回來的?

她懊惱地晃了晃腦袋,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望向那個睡在柴垛上的男人。她轉頭的動作又輕又緩,還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倒像是偷了糖吃又怕被大人發現的孩童,賊頭賊腦地偷看着。

疾風睜開眼,正對上這一幕——那滿臉稚氣的少女,正維持着雙手捂嘴的動作,坐在門檻上轉頭望他,生怕被他發現了似的。晨曦将她有些淩亂的碎發,映成了金色,也在她的周身映出淡淡的光芒,襯出門外漫天飛舞的小小梨花。

一時之間,疾風有些發怔,尤其是當他看見,那癡癡呆呆的女娃娃見到他醒來之時,懊惱地握緊拳頭捶了捶自己的腦袋,似是在抱怨自己先前打噴嚏一般。那一剎那,心底有什麽地方,似是湧出了溫暖的熱流。他不自覺地咧開嘴角,沖她招了招手。

阿顏聽話地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的柴堆上,黑亮亮的眼珠子轉啊轉的,“吵醒你了。”

她的說法并非在疑問,而是在陳述。疾風伸手摸摸她的後腦勺,“沒事。”

阿顏盯着他,臉上微微露出苦惱的意味來,自言自語道:“老頭兒說,早上見人要問好,可是他怪怪的,怎麽問好……”

疾風明白,她所謂的“怪怪的”,是指不知道他的名字——能理解她那前言不搭後語的說法,這一點,讓他自己也覺得驚奇。

果然,下一刻,她擡起臉來,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偷兒,你叫什麽名?”

他有些氣悶。好歹他也是江湖上成名的“盜中君”,怎被她說成是普通蟊賊?可他亦是明白,她這呆頭呆腦的孩子心性,又哪裏懂得什麽江湖名氣?他也咽下心中這口悶氣,放棄了向她解釋,“你喚我‘疾風’便好。”

女娃的臉上漾起笑容來,“風風,早。”

這一聲軟綿綿的“風風”讓疾風徹底崩潰。這樣孩子氣的叫法,直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暗暗罵了個髒字,他真恨不能将這傻女抓過來搖一搖,看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

他原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若不是看這家夥神智癡傻,怪可憐的,他又怎會捺着性子與她好言好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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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不搭話,阿顏伸出手扳正他的臉,執着地重複着那個讓疾風不爽的稱呼。他有心罵她、讓她閉嘴,可對上那張單純而稚氣的笑臉,髒話便又憋在肚子裏,再也說不出口了。他深深吸了兩口氣,勒令自己不與這傻女計較,放緩了口氣:“笨娃兒,誰許你這麽喊我?”

阿顏露出疑惑的神情來,“不是‘風風’,那是什麽?老頭兒說了,名字就是讓別人喚的。”

原來這傻女真以為他姓“疾”名“風”。他不免有些好笑,“誰告訴你‘疾風’是我的名字?那只是行走江湖的綽號。”

見她不明所以,傻傻地望着他,顯然是聽不明白,疾風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想罵她笨,卻又說不出重話,只能暗嘆這次真是栽在癡呆女娃的手上。望向那清秀卻又疑惑的小臉,他皺起眉,語氣雖是不善,但聲音卻又是輕柔:“笨娃兒,聽好了。老子我姓‘伍’,名喚‘瑞之’。叫一聲‘伍哥哥’來聽。”

說到最後,話語之中又多了些哄騙的味道。可這一次的阿顏卻不聽話,她微偏了頭,喃喃地念叨着“瑞之”:“瑞之……瑞之……”像是初學會一個新詞兒,她念了數遍,忽然擡起眼來仰頭望他,甜甜笑道:“‘瑞之’好聽!”

見她面上漾起明媚笑容,似是孩童獻寶那般,用輕柔的聲音一遍遍地喚着他的名,疾風忽覺心中一動。悵然,混雜着微酸的情緒,将他的胸膛撐得滿當當的。他忍不住一聲嘆息,卻嘆不盡胸中盈盈滿滿的憋屈。

已有十餘載,沒人喚過他的名。自從那老鬼死後,便再沒有人揉着他的腦袋喚他一聲“瑞之”。

這些年來,他靠老鬼教他的技藝行走江湖,漸漸闖出了一番名堂。人只道他有來無影去無蹤的好功夫,便喚他“疾風”。能得到這個綽號,他也甚是得意。久而久之,他的真名,倒許久沒有人再喚過了。

屋外清風起,漾動一樹梨花,仿若雪羽輕落,寂靜無聲。疾風怔怔地望着屋外的景致,雪白的梨花,漸漸幻化成漫天的落雪,紛紛揚揚,鋪就一地銀白——

他記得,在那茫茫雪原上,只有一株枯木,在銀裝素裹的天地之間,透露出一點刺眼的黑色。那老鬼發了瘋似的,在雪地裏挖。他也不知道用劍,只是用兩只凍得青紫的手,掘向深埋在雪中的樹根。

向來一副跩樣兒的老家夥,卻毫無形象地讓鼻涕眼淚糊了滿臉。他跟着老鬼近十五年,從沒見過他那般邋遢的模樣。他想去幫忙,卻被老鬼揮臂推開。他眼睜睜地瞧着老家夥額角的鮮血,順着臉頰流淌下來,染紅了他銀白的鬓角,再順着滴落于雪地之上,綻開刺目的紅點。老鬼邊挖邊嚎,邊嚎邊笑,終于掘出了一個黑壇子。

拍開封泥,醇厚濃郁的酒香飄散在落雪無聲的天地之間。他看着老鬼大哭大笑,狼狽不堪地将似是塵封了十幾年的烈酒,灌進嘴裏。不知哭的笑的,他的手直抖,倒将大半的佳釀喂了衣衫,浸濕了胸前的衣襟。

這麽多年,他都沒有明白那日老鬼為何會哭嚎暢飲,又笑聲震天。他只知,他伸手一次次地去扶,皆給老鬼拍開。最終,那老家夥竟是醉死,重重地倒了下去,震得枯枝上的落雪,簌簌而落。

自此之後,世間就再無會喚他“瑞之”的人了。

塵封已久的往事,讓疾風出神。直到阿顏搖着他的手臂,他才看清,原來屋外一地純白,并非落雪,而是落花。他收回了視線,轉而望向那個正皺着小小的眉頭,将一臉擔憂寫在面上的癡傻女娃。

“瑞之?”

她軟軟的聲音帶着疑惑,輕聲呼喚他的名字,似是奇怪他的出神,又似是在抱怨他不搭理她。

胸中氣悶,心頭一顫。疾風反手扣住她柔軟又白皙的手,牢牢握在掌中。十多個寒暑,他獨自前行。直至今日,唯有這個癡兒,唯有這個癡兒……

阿顏不明白他為何盯着她瞧,只覺得手骨被他捏得生疼,于是不滿地皺了眉頭,想要揮開他的手。可疾風的手勁極大,豈是她能掙脫的?并不聰明的她,晃了晃腦袋,卻也轉不出一個拍開他的辦法。

眼見阿顏的面容上露出生氣的意味來,疾風這才察覺自己失态,趕忙丢開了手。只見她細嫩的小手上,已被他握出了紅色的指印。她不高興地甩了甩雙手,微微噘起嘴望他,眼神裏似有控訴一般。

就算是在被人砍了十七八刀不知是不是就此死在荒野上的時候,他也從沒有這麽心虛過。他狼狽地想要哄她,卻缺乏哄人的技巧,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讓她莫生氣。

“疼,”她紅着眼看他,将一雙手伸到他的面前,“瑞之吹吹。”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擺起這樣委屈的表情,顯得不合時宜。若在平時,疾風定是極厭煩這樣矯情的女人。然而,面前的傻女卻不同。

他知她孩子心性,知她癡癡傻傻,知她腦力有殘缺,心中竟沒來由地升起一種疼惜來。

她固執地将小手攤在他的面前,似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疾風怔了怔,終究是不忍心違了這弱智女娃的心意,湊近她的手,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咳!”門外突然響起咳嗽聲。

疾風立刻轉頭,只見那青年醫師正站在那裏。面上一紅,惱羞成怒的疾風張口就罵:“媽的,你這庸醫,不知道敲門啊?無聲無息裝鬼啊?”

那青年不怒反笑,“喂喂,我說閣下,這裏好像是我家嗳。”

“……”疾風一時氣結。他的确是寄人籬下沒錯,更何況,昨夜若非這青年相助,他這條腿定是要廢了。

見他無言以對,青年笑了笑,輕聲喚了一句“阿顏”。

女娃立刻跳到他的身邊,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地喚:“老頭兒。”

這個動作讓疾風不悅地眯起眼,忍不住重重地“哼”出一聲來。

青年将他的動作看在眼裏,淡淡一笑。随即,他掏出一個瓷瓶,向阿顏笑道:“張手。”

阿顏依言照做。青年将兩枚黑色藥丸倒至她的手心。阿顏苦着一張臉,盯着手心裏的藥丸,最終卻還是一仰脖子将之吞了下去。

“乖。”青年贊她一句,随後轉而望向疾風,“看在我家阿顏的面子上,這段日子,你便在這裏養傷好了。”

疾風又是重重一哼,斜他一眼,“你當老子稀罕?”

話音剛落,就見阿顏歡天喜地地奔了過來,摟住他的胳膊搖晃着,笑吟吟“瑞之,瑞之”的喚他的名。

要走的話是再也說不出口了,可疾風的嘴卻是硬的。他冷哼:“看在笨丫頭的分上,老子就委屈委屈,在你這寒酸地方住上兩天。”

青年并不生氣,只是笑了笑,“鄉野郎中,杜伯欽。”

疾風當然明白對方的自報家門或許并非實情,正如同他絕非是普通的鄉野郎中。他連拳也不抱,只是冷冷應了一聲:“老子疾風。”

他剛說完,阿顏又笑眯眯地喚他一聲:“餓,瑞之,吃飯!”

杜伯欽聞言大笑出聲,惹得疾風燙了耳根,狠狠瞪她一眼。這蠢丫頭,又拆他的臺!

小鎮上的日子不比城裏繁華忙碌,更不比江湖上步步驚心。鎮子裏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簡直是清閑得很。原本是個夜貓子的疾風,不過住了十日,便覺得閑得全身不自在,似是骨頭眼兒裏都懶散下來。

每天睡醒了,便見那傻傻的小丫頭張羅着白粥和饅頭。等吃飽了,便只能幹坐着——他那條腿兒這德行,想不坐着也不行。

他也曾想拄着拐杖出門遛遛彎,卻被杜伯欽淡淡一笑,“請便,盡量,随您樂意。只是到時候殘廢了,莫要說是我醫術不精。”

被對方這麽一堵,疾風也只有冷哼一聲,打消了外出的念頭。他雖然嘴上并不待見那姓“杜”的,但是他卻也是個恩怨分明之人。他當然明白自個兒的腿傷全靠杜伯欽醫治,否則定要落下病根,說不準就是個殘廢的命。

疾風嘴上雖從不說,心裏卻是存着感激,暗暗打定了主意,将來定要還了他這份人情。

總而言之,這短短十日,卻差點将疾風憋出了病來。幸好有個阿顏,成天樂呵呵地跟着他轉,“瑞之、瑞之”的不離口,算是這些日子來他唯一的樂趣了。

瞧得久了,才察覺這個傻丫頭,真是癡得可怕。行為舉止,簡直就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一般。更要命的是,她還記不住事。那姓杜的先前叮囑的事兒,她一轉身便能給忘得個幹幹淨淨,只能隐隐約約覺得不對勁兒,于是便伸手敲着腦袋拼命去想,卻也怎麽想不出。

每每看見她那困惑的神情,疾風就覺得心裏有點酸。是,看她犯傻是他唯一的樂子,但是一想到好好的一姑娘,竟是癡兒,又覺得可憐得很。真不知道老天怎麽狠得下心,讓她得了這種毛病。

“好了好了,別捶了,再捶就更傻了!”見她又在捶腦袋,疾風趕緊伸手拉住她,制止她自虐的動作。

聽他說她“傻”,阿顏有些委屈地抱怨:“阿顏不傻,我只是記不住了……”

說着,她又要擡手敲頭。疾風忙摁住她的兩只胳膊,斂眉道:“記不住什麽?記不住剛才杜伯欽讓你做什麽?”

“嗯,”阿顏乖巧地點了點頭,“老頭兒剛才說……剛才說……”

嘀咕了半天“說”字,卻又說不下去了。疾風看着心疼,沒好氣地沖了一句:“說屁!有什麽事兒那姓‘杜’的自己不會做?非要折騰你?別理他!”

阿顏固執地搖了搖頭,“老頭兒說的,阿顏得聽。”

這一句,聽得他心頭沒來由地一陣不爽,“他說的得聽,我說的就不用聽了?”

話剛出口,疾風就後悔了。這話怎麽聽怎麽有種怪味兒。他重重地咳嗽一聲,露骨地轉移了話題:“我渴,替我拿點水。”

阿顏畢竟是傻,被他這麽一忽悠,立刻就奔出去提茶壺。正奔到一半,看見地上被她踩倒的草藥,她“哎呀”一聲,趕忙蹲下去,用手将土撥開,又将那小小的草藥苗兒,向土裏插了插。

折騰了好半天,才讓那原本軟蔫了的小苗兒力了起來。素淨的小臉上,漾起明媚的笑容來,她轉身沖倚在門邊的疾風揮手,“瑞之,瑞之,我記起來了!老頭兒讓我整草藥呢!”

這一頭的她,是興高采烈的模樣,興奮的笑容漾了滿臉。而這一頭的他,卻是黑沉着一張臉,皺着眉頭瞪着她猛瞧,恨不得将人抓來狠狠打一頓。

他這一張黑臉,就連不懂得察言觀色的阿顏,也能瞧出些不對勁兒來。笑容凝在她的面上,她輕聲問:“瑞之,你不高興嗎?”

廢話!高興才有鬼!這蠢丫頭,記起了姓“杜”的吩咐,卻把他的交代忘了個一幹二淨!

疾風不爽地磨牙,但終究沒将這番心聲說出口,只是狠瞪了她一眼,轉過身,一瘸一拐地走回屋裏,拖着壞腿坐回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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