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故人來
鄭昙定了定心神,對着他道:“謝謝閣下出手。”
黑衣男子沖她點了點頭,沒有再做停留,閃身消失在了夜色裏。鄭昙注視着他的身影,心中依舊是滿滿的疑思。
她幾乎在一剎那間就認出了那雙眼睛,那雙深沉,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睛。
為何唐隸會穿這樣的衣服出現在雲湖邊?而且帶着面紗不願讓人認出身份?
晃神之間,手上一抖,鄭昙才發現佛經抄錯了行。她嘆了一口氣,看了那桌子上面色慈祥的菩薩,心裏生出了點愧意,這樣的心境,還是暫時歇了吧。
在桌旁靜坐了半晌,鄭昙站起身,開窗透風,外面月色皎潔,凝視了一會兒,依舊未見翠柳的影子。
戌時已過,才聽到外面匆匆的腳步聲。
翠柳一進門,見到鄭昙沒睡,疾步走到床邊,有些怯怯地道:“公主,對不起,奴婢回來晚了,這就幫公主去打洗臉水。”
“慢着,”鄭昙擡起頭,擡眼對着她渾身上下掃了好幾遍,直看得翠柳很是不自在。
鄭昙伸手,撩了下她的襟口,立刻就見翠柳渾身緊繃,她輕輕笑了聲,解開那盤扣,果然看到了那白皙的脖頸上青紫的痕跡。
“你來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弄上的?”
翠柳面露驚吓,立時跪下去,聲音發顫道:“奴婢知錯。”
鄭昙拂袖,終于冷下臉來:“你說要見兒時的發小,本宮讓你見,你若心有所屬,本宮會幫你找個好歸屬,但在這宮裏待了這麽多年,規矩都忘了?還是本宮對你太仁慈了?”
見鄭昙連往常不願用的自稱都已帶上,翠柳驚恐地伏低身子,掉下淚來,啜泣着道:“奴婢一時得意忘形,見了心上人,一時情難自禁,愧對了公主對奴婢的信任,奴婢聽任公主責罰。”
“責罰?”鄭昙輕哼一聲,“你是知道本宮不會責罰你,才膽敢做出這般事吧?”
鄭昙緩了緩,又一字一頓地道:“我問你,身子有沒有被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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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柳白玉般的臉上又滾落了幾滴淚,只跪在鄭昙腳邊,再不敢應話。
鄭昙身邊一直是翠柳服侍着,以往打理事情來也是面面俱到,只是她未曾想到,這樣聰明伶俐的丫頭也有一天會做出這樣大膽的事。
過了好半天,鄭昙才放松了神色,往後靠在床鋪上,以手抵額,嘆息着道:“罷了,準備洗漱。”
“是。”
翠柳忙不疊地站起身來,鄭昙望見她脖子上的那幾片青紫,又移開了視線。
臨到睡前,鄭昙最終問了一句:“你那有情郎是誰?”
翠柳煞白着一張臉,搖搖頭,死咬着自己的唇,堅持不開口。
“暫時罰你兩個月的月錢,回宮後,你且不必再服侍我了,送你去皇後娘娘身邊呆段時間。”
鄭昙睡下後,即便側着身沒有回頭,也知道翠柳依舊跪在自己床邊。
婚前失貞,大戶人家是最看不起的,那男子即便是普通人家,這樣的行為也難免讓人輕賤了去,更遑論若是女方一舉有孕,最是大忌,這些都是鄭昙考慮的問題。但她顯然忘記了一點,男歡女愛本就是情之所至,只是她前世在唐隸那裏都是矜持着的,在床弟之事上唐隸又那麽克制禁欲,只在心中覺得是翠柳太過大膽,肆意所為。
就那樣昏昏沉沉地過了一夜,翌日清晨,鄭昙沒有停留,坐了轎辇回宮。她也按照先前所說的,送翠柳去了阮黎那裏,又從其他宮中調來幾個聰明伶俐的丫頭,觀察了幾日,最後留下了一個十五歲的丫頭青鸾,長得眉清目秀,做事認真,說話也讨喜。
又過了幾日,暑氣慢慢重了起來。五月末,呼汗族派王子呼貝前來交流,宮內特意設了宮宴為來客洗塵。
青鸾雖然陪在鄭昙身邊的日子不長,但是聰明伶俐,很快摸清了鄭昙的喜好。她為鄭昙梳了流蘇髻,前幾日鄭昙從阮黎那得了一做工精致的金步搖,這也便立時插上。
對着銅鏡照了幾下,青鸾笑着道:“公主長得真美。”
鄭昙不由地戲谑道:“這宮裏的女人啊,一打扮都美,要是這首飾落到你身上,指不定比我還美。”
青鸾知道鄭昙不喜比美這種事,自是收了話頭,跟在鄭昙身後前往設宴的長生殿。
“傳呼汗族王子呼貝由勒入殿!”
鄭昙側過頭去看,一個棕發的魁梧男子跨入了殿門,身着異族華服,眉目深邃,正是前世心儀于她的那個人。
前世的鄭昙在嫁給唐隸之前亦曾與呼貝有過一面之緣,只是前世與今世不同,若按照前世的時間來說,他們抵達的時間還要再早半個月。
之後呼貝仍然堅持往返在大周與草原之間,在情愛上,鄭昙無法給予他以回應,只是她希望此世的他能夠情有別鐘。
呼貝朝她望來,隔着遠遠的距離,鄭昙沒有在他眼裏看到前世有的驚豔,他很快移開眼,鄭昙反而放下心來。
入座後,鄭樾與呼貝二人相聊甚歡,大殿上氣氛融融,百官們也閑聊開來,鄭昙撫了撫明顯扁下去的肚腹,拿起筷子,嘗了口禦膳房新做的點心。
“味道不錯,”鄭昙咀嚼了幾口,轉頭問道,“這道點心叫什麽?”
“回公主,叫昙花一現。”
鄭昙眼前一亮,彎起了嘴角:“好名字。”
她在這點心裏嘗出了玫瑰的味道,但是那味道确實如昙花一現,轉瞬即逝,只在唇舌間留下餘韻,卻怎麽品也品不出了。
青鸾見鄭昙喜歡,忙又吩咐下去,很快宮女又送上來了一小碟。
宴會到了酣暢處,呼貝突然站起來,朗聲道:“我從草原上來,為陛下帶了一種酒,聽聞陛下有網羅天下美酒的癖好,特意投陛下所好,帶了這種酒來。”
“哦?”鄭樾支起身子,笑道,“什麽酒?”
“帶上來。”
幾位異域打扮的侍從端上來了一個大壇子,呼貝走到壇子前,揭開蓋子,又接過侍從遞來的碗和長勺,盛滿一碗酒,姿态端重地走到鄭樾所坐的前方,微微彎腰道:“陛下請品嘗。”
“好,端上來罷。”
宮女将酒碗端上,鄭樾接過,低頭喝了一口,不由咂舌道:“好酒,足夠辣。”
呼貝的眉眼間很是自得:“這是自然,這種酒叫做割腕,為草原上的男兒所制,是英雄之酒。”
鄭樾贊賞地點頭:“這酒的名字起得很恰當,朕的喉嚨已經燒起來了。”
而鄭昙坐在不遠處也有些迫不及待。從小在冷宮中長大,她所喜愛的不是宮妃們鐘愛的名茶,她與鄭樾都是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的,反而愛上的是這般辛辣的飲物。
鄭樾了解她,颔首笑道:“那就麻煩呼貝王子,讓朕的皇姐也品嘗一下,皇姐雖為女子,但也嗜酒如狂。”
呼貝露出極訝異的表情,鄭昙看了竟忍不住翹起了嘴角,前世的他知道自己的酒量時亦是這般驚訝,中原女子的嬌弱是衆所周知的。
一碗“割喉”入口,即便英勇如鄭昙,仍微微紅了臉頰,忍不住嘆道:“這酒确實辣。”
青鸾忙遞了一塊“昙花一現”過去,鄭昙咬了一口,漫上眼眶的水霧才稍稍退了下去,一擡頭就對上了呼貝贊賞的眼神,她彎唇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待腹部微漲,鄭昙同鄭樾打過招呼,在人聲喧嚣中退出了大殿。
在那夜色籠罩着的禦花園中漫步了一會兒,消了食,鄭昙一時倒不願回去。剛剛那碗酒勾出了些許兒時的回憶,她站在原地待了一會兒,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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