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竹林

昏暗的燭光在慢慢搖曳，房梁上的蜘蛛網上粘着一只蟲子，邊上的蜘蛛正在緩緩收線而歸。

腐朽的桌角旁坐着一個女人，身上的華服已經黯淡無光，本來端莊雍容的臉上此時透着一絲死氣。

忽然，破舊的房門被推開，一個男子走了進來。

“你來了……”崔曦葉擡起來，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像是曙光來到了身邊。

男子摘下頭上的兜帽，昏暗的燭光搖曳的更加厲害，印照出他俊美的臉龐。

是秦王容奚。

“娘娘這又是何苦？”容奚嘆息一聲，無奈的說道。

崔曦葉嘴角劃過一絲苦笑，卻沒有解釋。

“你今日在宴前派人給我傳話讓我來見你，是何意？”容奚沒有在執着，只淡淡的問道。

崔曦葉站起身，緩緩擡起手撫摸上容奚的臉龐。

容奚皺了一下眉，卻沒有躲開。

“奚兒……”崔曦葉眼眶漸漸紅起來，低低的喊了一聲。

容奚後退一步，低頭說道:“娘娘若是無事，本王便走了。”

崔曦葉眼中的眼淚收住，低低的笑了起來，說道:“我要給你講個故事，你可願意聽一聽？”

容奚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片刻後，崔曦葉說道:“事情就是這樣，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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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奚沉默不語，這件事帶給他的震動實在是太大了，他當然要去查！

“當初知道這件事的人，除了我和她，就只有她的婢女了。而她已經死了，但是她的婢女卻出了宮，不見了。你可以去查查，如果能找到那個婢女，真相自然就會清楚了。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

容奚恭敬地行了一禮，悄悄地離去。

崔曦葉一下子癱坐在地上，仿佛渾身得力氣都被抽幹了。

藏了十幾年的秘密，終于說出來了。

慕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大小姐，三小姐來看你了。”籬錦進來輕聲說道。

慕清緩緩坐起來，看着慕玄蕊蹦蹦跳跳的進來了，輕聲問道：“三妹吃早飯了沒？”

慕玄蕊甜甜一笑，小巧的酒窩趁着整個人都可愛極了。

“吃過了大姐姐。大姐姐你好點了沒？”

圓圓的眼睛裏充滿了擔憂，她輕輕拉過慕清的手，歪頭問道。

慕清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好多了，現在一點都不疼了。”

“真的嗎？”慕玄蕊忽閃着睫毛，疑惑的問道：“每次蕊兒受傷了，都要疼好久呢。大姐姐真厲害！”

慕清笑了笑，沒說話。

“大姐姐，宴會上都有些什麽啊，蕊兒從來沒有去過。”慕玄蕊忽然問道，嘴角微微撇了撇，眼中充滿失落。

慕清笑着回答：“也沒有什麽的，就是一些吃的喝的，還有一些唱歌跳舞的。”

慕玄蕊卻說：“可是吃的一定很美味，跳舞的也一定很好看。”

慕清楞了一下，沒有說話。像慕玄蕊這樣的庶女，是沒有資格進宮的。

慕玄蕊感覺到慕清的尴尬，立刻轉移了話題：“大姐姐，蕊兒最近養了一只小貓，叫波波，特別可愛，蕊兒給你講件它好不好？”

慕清笑着說：“好。”

慕玄蕊立刻開心的講了起來，慕清看着她活潑的樣子，心裏卻在想，這是一個敏感的孩子。她能很快地感受到慕清的情緒，然後做出相應的對策，不斷地讨好慕清，這是一個庶女能平安的成長到現在必不可少的。

在世家貴族長大的孩子，沒有幾個單純的。

慕清不相信任何人，她只希望能好好的活到慕衾醒來，然後離去。

慕玄蕊興高采烈的講了一會，便停了下來，說道：“大姐姐，蕊兒得走了，不然一會波波找不到蕊兒會着急。等過幾天你養好了傷，蕊兒帶波波來和你玩。”

慕清笑着點了點頭，讓籬錦把慕玄蕊送回去。

慕清的臉上劃過一絲疲倦，她費力的躺下，正要入睡，忽然籬落進來了，低低的喊了一聲：“大小姐。”

“嗯。”慕清側過頭看着籬落，籬落上前一步，遞給慕清一封信。

信來自唐家，是唐家大少爺也就是她的大舅舅寫來的，開始是問慕清身體怎麽樣了之類的，後面又附了一劑草藥，說是給她養身子的，最後又提到護國寺是個上香的好地方，去拜拜佛可保平安，而一個月之後靜安大師會出關，有緣人方可一見。

慕清笑了笑，這大舅舅真是個有趣的人，講了這麽多其實就最後幾句最重要，一個月後，護國寺見。

慕清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睡醒了吃吃飽了睡，昏昏沉沉的，反而到了晚上，卻沒有困意。

“你們都下去吧，不用守夜了。”慕清想起來活動活動，又不想讓人跟着，便令籬落籬錦都下去了。

淺淺的月光照在竹林裏，靜谧而又美好。

慕清緩緩下樓，走進竹林，卻發現石桌邊竟然有一個人。

“是誰？”慕清拔下頭上的發釵握在手裏，聲音緊繃的問道。

那人回過頭，竟然是容奚。

“你怎麽會在這？”慕清一愣，放下手中的釵子。

容奚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看着慕清，眼神卻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前路在哪裏。

“秦王表哥？”慕清探過頭，喊了一聲，而容奚依然沒有回應，像是失了魂一樣。

慕清覺得現在這月光一點都不美了，蒼白的月光照在容奚沒有焦距的眼中，照在他微微蒼白的臉上，照在他僵直的身子上……

“那個，沒有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慕清轉過身正想離開，身後的人卻突然喊住了她。

“別走。”

慕清想假裝沒聽見，繼續往前走，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拉住手，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得無奈的轉身。

“秦王表哥，您有何貴幹啊，大半夜的闖到小女子的院子裏來。”慕清翻了個白眼，無奈的說道，不知道為什麽，在容奚面前，她總是會抑制不住，老是想怼他。

容奚松開她的手，有些疑惑的問道：“你不生氣了？”

慕清一愣，生什麽氣？

但是不管他問的什麽，先讨了便宜再說。

“生啊，當然生氣，可是你不是拉着我不讓我走嘛！”慕清坐在石凳上，憤憤地說道。

“剛才是你的錯覺，你現在可以走了。”容奚面無表情的說道，絲毫不留情面。

“你讓我留我就留，你讓我走我就走啊，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本王是秦王，當朝五皇子。”

……皇子了不起。

“那我父親還是你舅舅呢，是你的長輩。”慕清腦子一抽，說道。

容奚有些譏諷地看着她，慕清一下子反應過來。

人家父親也是她姑父，而且還是皇上。

……皇上了不起。

“哎呀，好了，不和你鬧了，我要回去睡覺了。”慕清撇撇嘴，站起身準備離開。

容奚卻又開口了，語氣隐隐有些失落：“陪我坐一會吧。”

慕清心中一動，不知道怎麽想的，竟然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然而慕清坐回來，容奚又不說話了，慕清只得用手墊着下巴，趴在石桌上數星星，數着數着就快睡着了。

“你對你的母親有印象嗎？”就在慕清即将閉上眼睛的時候，沉默已久的容奚突然開口，低沉的聲音似乎有些淡淡地失落。

慕清頓時清醒。

“母親？你知道的，我的母親難産，我一生下來就沒有母親了。”慕清坐起來，有些失落的說道。即便是在現代，她也沒有母親，父親一手把她拉扯大，卻在她上高中的時候去世了，她一個人打工賺錢，靠着父親多年存的錢上了大學，還沒畢業就穿越過來了。

唉，真是命苦。

慕清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感嘆自己的人生，容奚卻以為她是在傷心。

“在我小的時候，母妃時常把我送到慕府，每次來都是大舅母照顧我。我學會的第一個字，是大舅母教的，會背的第一首詩，也是大舅母教的，吃過最好的飯，也是大舅母做的。”容奚扯了扯嘴角，繼續說道：“大舅母是一個很溫柔的人，那時候大舅舅從外面領回來劉氏，大舅母并未多傷心，而是更加細致的照顧我，把我當成她自己的孩子一樣。”

慕清聽着有些心酸，這些她從來沒經歷過。

“所以你是在和我炫耀嗎？”慕清突然有些生氣，憤憤地說道。

容奚斜斜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了。

慕清突然意識到，啊，他是在和我講我的母親。

心中突然莫名的有了一絲溫暖，卻立刻轉化為了內疚。

“額，秦王表哥，我不是那個意思……額，我……我只是沒有經歷過這些，有些傷心。”慕清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容奚卻沒有繼續講下去，而是看着她，說道：“看在大舅母的面子上，本王不和你計較。”

……好傲嬌的嘴臉。

慕清在心裏翻了個白眼，無奈的問道：“然後呢？”

容奚又轉過頭去，繼續說：“這片竹林，是大舅母和我一起親手種下的，她說要讓我長得和這竹子一樣，寧彎不折，心中無愧。可是我恐怕做不到了……”

最後一句聲音有些低，慕清沒有聽清，便問道：“什麽？”

容奚卻沒有再重複一遍，而是繼續講其他事情。

慕清聽着越來越困越來越困，最後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容奚聽到身邊的人沒有了響聲，轉過頭發現慕清早已趴在桌子上熟睡，朦胧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細細的絨毛隐隐可見，容奚一時有些失神，伸手撫上慕清的臉頰，卻又突然收住。

“對不起……”低不可聞的道歉聲響起，不知道是為了剛才的唐突還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