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臉大

王寧錦跟着劉嬷嬷一前一後出了內室,劉嬷嬷又取來一疊厚厚的經文整整齊齊地鋪在平頭案上。

“九姑娘,這經文你只管緩緩地抄,不急用的。”

劉嬷嬷是什麽人,跟在太夫人身邊兒伺候了幾十年,太夫人的心思還能猜不準?

法華寺的經文擱在佛龛前頭都快小半年兒了,怎麽偏今兒個想起來叫九姑娘謄寫?分明是刻意支開九姑娘罷了。

王寧錦心知肚明,也正是如此,她一顆心才七上八下地懸着。

按說太夫人不該瞧出什麽破綻,即便是有些疑心,可她眼下卻是王寧錦錯不了,憑旁人查又能如何?

如是想着,王寧錦稍稍松了口氣。

再望向劉嬷嬷時,聲音中帶了幾分哀怨:“嬷嬷,近來天兒不好,屋子裏總暗沉沉的,咱們換到窗邊兒去寫吧。”

劉嬷嬷有些猶豫:“這……”

“你瞧瞧,這上頭的字兒小得就跟芝麻粒兒那麽大,抄完我非瞎了不可。”說着王寧錦高高舉起經文往劉嬷嬷眼前湊。

到底是眼皮子底下看着長大的姑娘,劉嬷嬷舍不得見王寧錦遭罪,手腳麻利地就給挪了窩兒。

王寧錦頓時眉開眼笑地咧嘴笑了:“謝謝嬷嬷。”

九姑娘同自個兒親近,劉嬷嬷心裏頭喜滋滋的,悉心交代碧竹在中堂小心伺候,折身便返回內間兒裏去了。

王寧錦腰板兒挺得筆直,提筆一筆一劃地抄寫,字如其人,清雅秀麗。

碧竹立于一側邊細細地研磨,邊贊嘆九姑娘的字寫得可真好看,卻沒注意王寧錦唇邊那抹淺笑。

窗下最貼近內間兒的門,內間兒與中堂之間只隔着一道繡着五彩祥雲的簾栊,王寧錦微微偏過頭便能聽見屋裏頭隐約傳來的交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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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約聽見“春闱”“借住”,王寧錦握着筆的手一抖,潔白的宣紙上頓時叫墨水染上拇指一般大的污漬。

“許是寫得久了,手有些酸。”神色如常地将筆放回象牙筆架上,王寧錦揉了揉手腕,淺笑道:“這紙怕是不能用了,撤下去吧。”

正巧,劉嬷嬷打簾出來傳話兒。

“九姑娘,太夫人喚您進去呢。”

王寧錦起身伸了個懶腰便朝裏走。

“太夫人不大高興,九姑娘說話可悠着些。”猶豫了半晌,劉嬷嬷還是小聲對王寧錦交代了一句。

王寧錦腳步未停,不高興也是應當的,換作是她,亦不會高興。

“九姑娘經文抄得怎麽樣了?”見王寧錦進門兒,四太太眉眼間便是藏不住的得色。

王寧錦冷着臉看也不看她一眼,偏頭對劉嬷嬷道:“嬷嬷趕明兒個找人過府,把那些個聒噪的蟾蜍蛤蟆給我除了,叽叽喳喳地吵得人膈應。”

劉嬷嬷憋着笑,應道:“诶,奴才記下了。”

聽出王寧錦主仆兩個合起夥來埋汰她,四太太也不惱,她今兒個可是占了便宜的,該氣的是那個死老太婆!

太夫人以手撫額,歪在石青色金線蟒引枕上,朝王寧錦道:“你四叔一家來年許是要在侯府長住,府裏頭空置的院子大多在容華苑附近,祖母知道你怕吵,依你的意思,該叫她們住哪處合适?”

住哪處?四太太有些不滿意,自然是遂安院,那處精致最好,院子裏的家具可都是古董,名貴得很,清平侯府除卻賢福院,容華苑與修華院,便頂數遂安院最奢華。

王寧錦朱唇輕抿,染了胭脂蔻丹的指甲縮在袖中來回在掌心打轉兒。

眼見着太夫人不作聲,王寧錦也不言語,四太太可坐不住了,急得直拍大腿:“哎呦我的九姑娘,你倒是說句話兒啊?”

細想起來,王寧錦似乎明白太夫人為何要支開她,為何又在這個時候将她喚進來了。

理清楚太夫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王寧錦一顆心不但沒有放下,反而懸得更高了。

太夫人在這個時候喚她進來,便該是篤定王寧錦會遂了她的心意,是這兩日瞧出什麽了不成?

強按下七上八下地心緒,王寧錦走到四太太面前站定,一字一頓地開口:“我不同意。”

“九姑娘怕是與我說笑的吧。”

“你瞧我像是說笑的樣子?”

這下四太太急了,柳眉一豎:“太夫人應下的事,你說不同意便能作罷了麽!”

王寧錦不甘示弱,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四太太,許是真的氣急,四太太一對景泰藍寶石墜子在耳垂上不住地晃悠。

“祿堂哥秋闱中舉是好事,好容易得了出人頭地的機會,來年二月的春闱也應當好好準備,四嬸娘怕不清楚,清平侯府人來人往的,不是個溫習的好去處。”

四太太敢理直氣壯地跟太夫人開口,是打定了主意拿着王寧祿春闱作幌子,今時不同往日,太夫人若是趕她們回老家,傳出去就是苛待庶子,王家必會落個壞名聲。

在汴京立足的世家貴族,哪個不愛惜聲譽?

“四嬸娘若是真僞祿堂哥着想,便該給他個清淨之處,我聽父親說,春闱可是彙集了各地的舉子,啧啧啧,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萬一一個不好,祿堂哥他,啪地一下兒考砸了,”說着,還一攤手,癟了癟嘴:“那可真是作孽。”

四太太胸口上下起伏,險些一口氣提不起來,背過氣兒去。

這個小蹄子!四太太氣得發抖,伸手顫顫巍巍地指着王寧錦,咬牙切齒道:“你,你這是在咒我兒落榜吶!”

這罪名王寧錦可不認,小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瞧着實在讨喜,可說出來的話兒能生生把人撅個跟頭。

“四嬸娘可不能瞎說,明明是你自個兒不想祿堂哥好,天地為證,我可是一心為祿堂哥考慮,你不領情也就罷了,斷不能說出這種狗咬呂洞賓的話來。”

“那院子的事兒……”王寧翹瞄了眼閉目養神的太夫人,低聲咕哝了一句。

聞聲,王寧姣暗罵了一句蠢貨,可到底還是遲了。

“呦!瞧我這榆木腦袋,還真當四嬸娘為了祿堂哥呢,原來是想要我們府裏的院子呀!臉可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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