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烏辮濃發
老福晉很有感觸,目光也變得複雜起來,惋惜道:“多有才情的一個人吶,文绉绉的,也沒有書呆子的酸氣,可惜了了。”
念瑭心頭跟搭了根濕手巾似的,不住滲水,她阿瑪是個竹子一樣的人物,芯子裏滿是文人學士的清貴,即便被蟲蛀,寧願枯萎,也斷不會失了骨氣。
祝兖看了眼側牆上的紫檀邊框嵌染牙大吉葫蘆挂屏道:“說起這個,他那案子估摸着要重審了。”
念瑭觸到他視線,駭了一大跳,忙垂下頭盯着腳尖,常祿是個能耐人,不知道上哪兒為她找了這麽一雙花盆底,鞋口邊緣綴着珠子,幽幽泛着光刺得她眼仁兒發酸,回回夢見阿瑪,他還是先前那副溫和模樣,無怨無恨的,應是早就料着有沉冤得雪這一日了罷。
老福晉訝然,忙問:“誰說的?”
祝兖提勺替她盛着鴨血湯,一面道:“我今兒上衙門,軍機處裏頭這麽傳的,萬歲爺還沒表态,瞧瞧,只顧着說話,耽擱您吃飯了。”
老福晉側過臉擺了擺手,“沒什麽胃口,”說着一頓,怏怏一口長嘆:“昨兒晚我做了個夢,夢見條大金蛇,金光閃閃的有兩只手腕子那麽粗吶,盤着身兒,下頭窩了顆蛋,老早就聽人說過金蛇送子兒,今兒這架勢忒唬人,末了,白高興一場!”
常祿最會順着人話推磨盤,一句話在舌尖兒掂量了兩個來回出聲提醒道:“聽老福晉這樣說,奴才想起一事兒來,今兒晌午奴才去催膳,碰見側福晉身邊兒的人上膳房裏找溫撲吶,說是側福晉這幾日胃口兒不好,老發膩,總想吃點兒酸……”
“了不得!”老福晉在圈椅裏轉磨着身,火急火燎地打斷他話左右吩咐着:“快!上百草堂找大夫來瞧瞧。”
常祿躬了躬身往外間退着步子笑道:“您別急,奴才這就使喚了人去。”
老福晉盡自高興了半晌,擡眼看向對首,嘴角兒耷了耷道:“多大人兒了,怎麽跟沒個心腸似的,不待見當阿瑪吶?”
祝兖橫舒着腿,看不出神情,放下茶盅起身道:“額娘用完飯先歇着,衙門裏有要緊事兒,我先去支應着。”
一錘打進棉花垛兒裏,讓人沒處下嘴,老福晉早習慣他這副淡漠的性子,點頭道:“你忙去,回頭有了消息,我再使喚人給你捎個口信兒。”
祝兖走了幾步頓住腳回身問:“上回落在額娘這兒的鬥篷還有地方沒了?”
“那件黑蟒紋的?”老福晉随手指了指着念瑭道:“收拾到你書房了,念瑭跟着王爺一道兒去找找,剛巧兒離竈上近,完事兒了,收拾收拾,今兒就搬到殿裏住罷。”
祝兖身量極高,念瑭搭着腦擡起眼皮,視線僅能夠到他後腦勺,發辮烏緞似的襯着光,一波一粼引着她拐進夾道,鳳子龍孫天生一副尊貴的架子骨兒,沈腰挺肩的,不是尋常人能拿捏出的來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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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邊溜進一陣風,念瑭抖了個激靈,好好地,怎麽窺起他樣貌來了,左右瞥了眼,正是她平日裏常走的那條道,清清靜靜的去處,難遇着人,這才安下心。
跨進衍井齋,書房管事六硯一溜煙兒的跑近躬了躬身笑道:“奴才給您倒茶去。”
祝兖步上階,一面道:“不用,馬上走,你擱這兒候着。”
書房三間兩耳,油墨沁脾,日光疏朗從門窗上的菱花格心影射進來,照的整間屋子透亮,黑蟒鬥篷搭在側間黃花梨圈椅的椅背上,一對金線游龍在黑底襯間引頸舞爪。
祝兖走近一把撈起來撂進念瑭懷裏。
念瑭被他夯了個倒仰,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心裏直起毛,這怎麽話說的,一口氣不吭上來就給她甩臉子。
見她抱着鬥篷張着眼怔怔站着,祝兖一嗤道:“不會伺候,還滾回竈上去。”
合着是罵她沒眼力界兒,念瑭醒過神,忙趨着步子繞到他身後,支起腳張開鬥篷挂在他兩肩,又繞回面前,擡手系他肩領口的緞帶。
祝兖垂下目光掃搭,常祿是個會辦事兒的,把人照着老福晉的喜好收拾,頭上用真發梳着短短的兩把旗頭兒,她頭發濃密用不着青緞搭的旗架,臉皮嫩的不像話,跟元宵丸子似的,又滑又膩。
頸間的動作輕了些,祝兖調開視線,淡淡道:“綁個繩,耽擱這麽長時候,真是窮人窩兒裏養出來的沒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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