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沉沉好眠

這樣的推斷遠遠超乎了念瑭的預想,一股可怖的寒意沿着她的後背攀附上來,朝中各級各部的勢力盤根錯雜,大概也只有皇帝有這樣的能耐,協調朝廷上下通同一氣,共同确定一件事實。

她魂不守舍起來,壺把幾乎要從手心裏脫滑,“王爺,”她發憷着問:“究竟是何人這麽大的本事?竟然皇上也不惜違背律法單只為了包庇他。”

祝兖心裏喟然嘆了口氣,這個世界在她眼裏非黑即白,律法如同神明一樣的存在,殊不知朝廷裏渾濁陰暗的一面,“ 眼下無憑無據,”他回答道:“還無法做出論斷,甭管是誰,龛兒肯定不小。”

話至此他沒再往下說,不過念瑭根據他的口氣大致也能夠推測一二,這個人一定跟皇帝關系匪淺。

“既然皇上親下旨意要重新覆查這件案子,今昔不同,上一回托大家夥兒的福,讓他僥幸逃脫了制裁,這一次就公正嚴明的按照律法行事,冤有頭債有主,老賬新帳算做一處,一筆勾銷。”

睿親王話中透出決意,這讓念瑭原本頹然的心又複蘇了過來,甚至令她感到無地自容,她被十年前的那場噩夢吓破了膽,一直忍辱含垢的活着,老天爺憐憫,讓她碰到了眼前為家門伸冤的良機,她暗暗告誡自己,不管前途有多艱難,一定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為唐家洗濯門庭恥辱。

兩人一番絮語,夜色更加深沉,不覺已至後半夜了,王府的後街上傳來“咚——咚!咚!咚”,一快三慢的打更聲來,常祿端了碗參湯入殿,呈送到案前道:“時候不早了,王爺盡早兒休息吧,明兒初五,一早兒起來還得出早朝呢。天涼,您睡前先喝碗參湯暖暖身子,今兒在豫親王府沒用好膳,您适當地填填胃。”

睿親王又翻看了幾頁卷宗方揮揮手讓他放下,常祿盯着那碗參湯不松眼,再這麽擱下去就放涼了,見他沖自己努眼睛,擡下巴,念瑭明白過意思來,捧起參湯趁他翻頁的當兒,蹲腿說:“王爺趁着熱喝吧,沒得涼了喝起來心裏窩囊。”

常祿一旁看着,見他從念瑭手裏接過湯碗,暗道果然他說話得再好聽都是放屁,念瑭嘴上鍍了金似的,三言兩語立馬奏效,還沒感慨完呢,睿親王竟旋過身立起來,舀了勺參湯湊到念瑭嘴邊,吩咐讓她張嘴。

念瑭臊得耳根子通紅,扭捏觑向常祿,眼巴巴地求着他解圍,:“這是給王爺您喝得,奴才不敢受用。”

常祿這回學乖了,不敢接她這碴兒,托盤攜在腋下收腰道:“王爺體恤姑娘,姑娘領受下吧,參湯味兒苦,姑娘要是喝不慣,咱們明兒改成燕窩。”

怎麽還能有下回呢,被他在一旁這麽一番添柴,念瑭臉上燒得更紅了,前一天晚上也是類似的情形,那雙修長勻亭,指節分明的手端着藥碗就杵到她跟前來了,念瑭效法要自己動手,睿親王遠遠擡開湯碗沒讓她挨到,兇巴巴地道:“聽話!別浪費時間,喝藥也沒見你這般磨蹭,不想被捏着鼻子往下灌就乖乖張嘴,等喝完,咱們好歇整。你也好早些回去休息。”

念瑭被逼無奈,只好硬着頭皮喝下了,常祿聽他那句“咱們”,一把年紀了耳窩子臊的慌,想當初他在宮裏伺候過皇帝,後來又到睿親王府上侍奉老親王,自以為見過的世面多了,可如今還是開了眼,他就沒見過哪個爺們兒同祝兖對待念瑭那樣的嘴臉,數着人家睫毛,親手喂吃喝的,男人在女人跟前不計較身份地位,照這邊式下去,話裏不分你我算什麽,只怕還有做法更加出格的時候。

念瑭喝完參湯,其實她這時候就可以下值了,她代替六硯的職務原本也就是伺候筆墨,不過常祿舉着托盤借口要回膳房裏送那只空的湯碗,硬是把她留下伺候睿親王歇寝,等他再回來的時候,殿裏的情形比他預想的要安分,只剩下太監們在整理床鋪。

他彎腰給祝兖脫下靴襪,一臉的打聽相兒,“姑娘回去了?”

睿親王解着領口的襟紐随口應了聲,回眼瞥見他滿臉同情的哀色,臉上不痛快起來,乜起眼逼視他道,“狗奴才,你臉上跟我使起表情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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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祿忙道不敢,恭恭敬敬把他的長靴放整齊,躬起腰抽抽鼻子道:“奴才一把老骨頭,行動不靈便,唯恐伺候王爺不周到,奴才是為王爺覺得委屈,若是念瑭姑娘在此,準能把您伺候得舒舒坦坦的。”

睿親王聽出他話裏的那點含意,一腳蹬了出去,幸虧常祿有防備,躲的及時遠遠避開了,主子爺光着腳沒法下地追着踹他屁股,他又狗颠兒狗颠兒地迎上前去,“好爺,您別惱,奴才這不是替您着急嗎!”

睿親王運了一腦門子的氣,不過看上去不像是當真着了惱的樣子,咬牙嗤罵他道:“一肚子狗雜碎的奴才!大晚上的肚子裏鬧什麽狗油!趕緊給我滾!”

常綠不敢真惹他生氣,故意裝作害怕樣子,長長暧了聲,命手下的太監滅了殿裏各處的燈,掩門退出了殿外,衍井齋是五間上房的制式,正殿用于接客,西邊的配殿寧緒殿做為他平時辦公休息的場所,念瑭就被他安置在跟他僅有一道門牖隔開的西側梢間內,祝兖躺下身來,透過門格上雕镂的縫隙望過去,裏面漆黑一片,沒有任何光亮,想必她也已經落了枕。

不說還好,被常祿那不安好心的奴才提了個醒,他只覺心底起火,在塌間火急火燎的輾轉了幾趟,一種不可捉摸的念想更加折磨得他心癢難耐起來。這廂是個夜不成寐的形景,那廂念瑭躺在炕上思慮繁蕪,她先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唐家的案子,還有卷宗上的頗多疑點,慢慢的又想起一些童年的往事,原本以為又會是難眠的一夜,不料卻沉沉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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