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朝朝暮暮與君同(六)
下了車,他徑直将她抱到卧室裏頭,塞進被子,又轉身倒了杯水,擱在床邊的小桌子上,一套做下來行雲流水,只是暗暗觀察着她的神色。
她平躺着望向天花板上懸的那盞電燈時,眨了眨眼,并不是先前那種遲緩的神态,想必已經清醒平靜。
“你叔叔的事,想什麽時候聽?”他索性開門見山。
“再等等。”她輕聲道,“我叔叔其實對我也沒有很壞。”她突然又說。
“放心,我會好好安排。”這是怕自己氣秦煜明刻薄待她,不仔細徹查他的死因還是怕他不管秦家其他人的死活,為她報複?他有些無奈,原來自己倒是很小的氣量。
眼風掠過她臉時,卻又想起了往昔的自己,也是一樣的家破人亡,那樣的神情,只怕人人做來都是一樣的,像壓抑在暴風雨前的厚雲,把整顆心糊地密不透風。
她撐着手臂從床上坐起來,一只手揉了揉右眼,“我其實一直沒明白為什麽我嬸嬸會這麽恨我。”
她自顧自地說起話來,眼神是沒有聚焦的,不是說給他聽,只是要說出來,也不需要回應。
“我叔叔對我沒有很壞的,他沒有娶妻,我父母也沒有去世的時候,他對我很寵愛,會帶我去逛公園,還會給我帶德國的巧克力,我父母忙的日子,很多時候都是他在照顧我。”
“後來我父母不在了,叔叔也有了家室。嬸嬸的父親是個大買辦,家中子女很多,她在并不受寵,可叔叔很喜歡她,性子漸漸嬌縱起來,叔叔其實是有點怕她的,因愛生怕,這都是我長大以後聽家裏老人們說的。”她沉吟片刻,“嬸嬸似乎一直對我有敵意,淑曼出生以後,她更是防賊似的防我,叔叔起初還會阻止,因為這和嬸嬸吵了幾次架後,就索性不再提起。不過他背地裏會偷偷塞錢給我,嬸嬸給的錢,其實還不夠我的學費。我不是沒有恨過他,我只是覺得他懦弱。我也常常想,那房子是我父母的,現在我在那裏卻是寄人籬下,看人臉色,他們卻若無其事,怡然自樂。這件事,其實困擾了我許多年。”
她停頓住,沒有再說下去。
他也沒有詢問。
良久,她把臉埋進掌心,“可,那是我最後一個親人了。”
她哭了出來。
橫沖直撞的情緒終于把她的防線撞出了一個缺口,被抑制了許久的洪水,一經釋放便一發不可收拾。他坐得離她更近了些,她察覺到自己左側的床墊塌下去一塊,後背上多了一只手,輕輕地拍着他。
那雙手的主人,對她說:“往後,忠哥就是你的親人。”
她身上還沒來得及換下的睡裙,被她捏得皺巴巴,埋在被子裏,頭發也亂糟糟,臉上的兩道淚痕還清晰可見。她孑然一身,如此狼狽。突然,有人告訴她,往後,他便是她的親人,她心中一顫,下一秒,肩膀已被人摟住,越抱越緊。
她似是在過去的刀山火海裏重新走了一遭,父母雙亡,祖父病逝,家産被奪,寄人籬下,受人排擠,最後一個親人也撒手離世,她灼過地獄裏頭的業火,踩在刀尖上,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一塊碎布在火堆裏掙紮,一只玻璃罐子沉浮在大海裏,她被人撈了出來。
有一個人,撈她出來。
那個人,同她說,往後,他便是她的親人。許久沒有人承認過自己是她的親人。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有幸,是能夠重獲新生的。那麽,她是萬幸。
說那話的人将她圈在懷裏,她能聽到他的呼吸聲,甚至心跳聲。一下一下,似戰鼓将她腦海裏全部的陰暗恐懼節節擊退。
遮天蔽日的陰雲被撥開,露出下頭的青山綠水,有了太陽。
“還好嗎?”他輕聲問道。
她點頭。
那邊聲音放松了一些,“好些了,就聽忠哥給你講個故事。”
“我父親平生所愛只有兩樣,一個丹青,一個美人。我祖父還在時,每日都要大動肝火找人去煙花柳巷抓他回來,即便如此,他第二天也照去不誤。後來就認識了我母親,一年後,就有了我。”他停頓了一下,将水杯遞給她,複又再說,“我父母成親時,我父親家中已經有了五房妻妾,我母親是第六房。祖父因我母親是風塵女子,不肯讓她過門,我父親只好把我們母子二人養在外頭,祖父死後,才接回本宅。不管是在外流落的那幾年,還是後來回到陳家,我聽過最多的話就是‘娼妓之子’。”
他笑了一下,彎了彎嘴角,“現在想來覺得也無所謂了,那時候小,聽了還是不舒服的。我回陳家的第一年,所有人都覺得我身份卑賤,和旁的少爺小姐是不能比的。父親與我母親并不十分親近,接我們回來不久後,便另尋新歡。”
她忍不住插話,“沒人同你親近麽?”
他一笑,“怎麽會,那時大房的大哥和四妹就對我很好。”,他眉眼漸漸黯淡下去,“不過他們已經走了許多年。母親和舅舅害死了他們,搞垮了整個陳家。”
她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似是看出了她的無措,他揉了揉她發頂,“不當事的,過去好多年了。”
她将他的手從發頂拉下來,握在手裏,半跪起身子,這樣她就比坐着的他要高上一些。
她摟住他,說:“阿忠,往後我們是在一處的。”
山河浩浩,百年沉浮。他們是在一處的。
她漸漸明白了關于他的許多事。比如他舅舅南方的缪帥,原本混跡街頭,後來投靠了南方軍閥,反叛取而代之,這才發了跡。
他的母親在陳父死後,仰仗缪帥權勢,在府內排除異己,借刀殺人。大哥和四妹死時,他也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年。
對他如今在世的兩位親人,他無法摒棄怨恨,他自己也承認,自己能為他們做的也僅僅有養老送終,再無其他。親人的情誼随着陳家的式衰消耗殆盡。
衆人皆知過去的陳家遠不及現在的陳家,但他們不知的是,現在的陳家已經不姓陳,而是姓缪,他才是外人。
她一直以來只以為他家大業大,家中人口凋敝不過是天災,卻哪知竟是人禍。他被埋在那樣的家裏,一埋就是好多年。深宅大院,到底人心最深,野心最大。
他從苦難裏來,所以不願蒼生仍在苦難之間。
他從屈辱中來,所以不願中國縛在屈辱之中。
她有一句話隐在心裏,沒有說出來。
往後,我也是你的家人,風雨同舟,不離不棄,永不二心,直至白首。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最後一句算是對小标題有個交代了。大家端午節快樂,記得吃粽子~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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