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歸人猶向家中行(三)

已經過去兩個月,到了嚴冬,一年裏最冷的時候。

兩個月來,她并未收到任何來自于他甚至和他有關的消息。

心已經慌了。

他走的那天,她回家來尋了個本子,在上面标了日期,統共是四十五日,一個半月,過去一天便用紅墨水在那一天上畫一個叉,哪知四十五日已經畫完,人不僅影子沒有,甚至音訊全無。

或許那邊的人太過熱情硬要留他多住幾日,好生招待游玩也說不準呢?合作夥伴的熱絡總是不好推拒。又或者路上有了個什麽事耽擱了十幾日也是可能的,畢竟這樣的時令,西北一下便是暴雪,厚雪封了路也是常有的。

但到底不至于連個消息等沒有。

四十五日,這是她還能忍耐的分界線。四十五日前,雖是擔心,但還不至于慌亂,有一個期限擺在那裏,總是有盼頭的。

可四十五日一過,一切就都不一樣了。她白天裏坐在書桌旁邊除了愣神以外,難以靜心,到了夜裏,又常揣測到徹夜不能寐的地步。

半個月下來,人已經瘦了一圈,臉色也難看。

她再等下去,那就是“坐以待斃”。

西北兩省怎麽會這般容易就放着土皇帝不做,去依附別人?往日裏聽說 ,那兩個省的頭頭張希是土匪出身,最最出了名的無利不往,雖與南軍相接,年年少不了開槍動火,此番說是求和歸附,到底是來的十分突然。

只是突然歸突然,他卻不能不去。人家有想求和的心思,你不應,天下百姓因各派混戰受的苦,流的血和淚,到底要怨到你頭上來。

他赴的本就是一場鴻門宴。

想到這,她越發不安起來,她一個活人,不能縮手縮腳的蜷縮在昌平,讓他一個去那處劈風破浪,應對滔滔怒潮。

她必須要去西北。過去了半個月,南軍必定早就得知消息,不出手,到底是因為此事難辦。

若是僅僅因為有事耽擱,延誤了期限,她去了就是只圖個安心。倘若不幸,真是讓人軟禁起來不放還,她去了也能纾解他的心思,那樣傲氣的一個人,成了籠中鳥,心底裏到底是郁結一片。

再倘若,他是在那邊……為人所害,回來路上本就寂寂……她更不能讓他一個人。

想到這裏,受不住得掉了眼淚,胡亂擦着,哭得太兇最後實在收不住,索性放任不管,将櫃子裏的衣服都翻出來,撿了最厚的大衣,圍巾和帽子,都扔到床的另一側,再搬凳子,踩上去夠櫃頂的藤條箱子。

統共只裝了一套換洗的衣服。

再急遭遭地去燒水洗澡,路上難免風塵仆仆,先洗得幹淨些見他時也就幹淨些。若真是幽居門禁,突然聞到土味是要不舒服的。

她收拾完所有,蓋上藤條箱子就要走,突然想起來,到了那邊少不了用錢打點關系,忙去抽屜裏将他留給她的取錢憑證都帶着,還特地裝了一張大額的支票,又想了想,到底是狠了心,把他先前送的珍珠項鏈,玉镯子和翡翠墜子一并收到錦盒裏,合着取錢憑證和支票一同塞到箱子夾層裏。

已經出了門口,卻突然發現沒帶鑰匙鎖門,又急騰騰地折回去拿。

下了人力車,她忙去敲公館的門,她記得福緣是應了囑咐,留在這兒的。

“少奶奶。”福緣見了她,也是一臉難色。

她沒多寒暄,直奔主題“有你家爺的消息?”

福緣未答,再張嘴,眼圈先紅了,“少爺沒消息傳回來。”

她心跳又一滞,“我去找他。若我們兩個中途正好錯過,告訴他聯系那邊的銀號。”

她又說,“福緣你是個機靈孩子,知道攔不住我的。只是旁人若問起來我,就說我去了南方探親戚。”

福緣一一應下,送她出門的時候“啪嗒啪嗒”開始掉眼淚,“少奶奶是好人,不枉少爺把半輩子身家性命都留給您。”

她買完票,拎着箱子上了站臺,她手裏攥着的票是三等座,既是為了不引人注目,也是怕打點時錢不夠用,能省一點是一點。

等了快一個小時,火車終于過來,三等座人多,她這樣文弱的上去根本搶不到座位,再加上無人敢惹的地痞流氓一人占着二人或三人的位子,車廂裏空間越發逼仄。

推推搡搡,擠擠挨挨,她終于在一處窗戶邊上安頓下來,因着那窗戶碎了一塊邊角,不斷有冷風湧進來,周圍的人還算少。

她坐在藤條箱子上頭,裹緊了大衣,将頭發全都塞進帽子裏去,圍巾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下頭還襯着烏青的眼圈。

迎面冷風吹來,刺得她眼睛流了淚,她隔着眼中漾漾的淚水去看外頭的莽莽蒼原,都是匆匆掠過。

此時卻覺得歸心似箭。

是了,是歸心。有他在處便是家,她這是踏上歸鄉路了。

到了夜裏,被風吹得實在難受,腿卻因為久曲着麻了起來,行動不便,周圍又有人堵着,想換個位置實在是困難,便迷迷糊糊地想着将就一晚,明早起了再尋旁的地方,

卻一夜沒怎麽睡。

正眠淺時,車廂中部有個小孩子哭了起來,哭聲十分嘹亮,驚擾了整個車廂裏的人。于是有男人罵罵咧咧吼着,夾雜着女人的抱怨,孩子又哭個不停歇,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來,活動一下麻木的雙腿,迎着冷風去看火車外頭的暗夜,天幕接近黝黑,無星也無月。

控制不住地又胡思亂想起來。

倘若,倘若他真是死在了那裏,或者是死在了途中,她這趟過去到底該懷着怎樣的心情回來?又開始擔心,若是自己去了,反倒成為別人要挾他的籌碼,她當如何自處?

……

最後繁雜的心緒将她堵得胸口發悶,只是迫切見到他的情緒超越了所有,默默支撐她接下來的行程。況且,她相信他不是個短命的人,能劍鋒刀尖上踩過來,只能說,大難不死,必有厚福。

老祖宗的話,喂給她一顆定心丸。

第二日清晨她腦袋疼得厲害,一片混沌,跟着衆人下了車,去買下一程的票。他去時走的那條線路說是被大雪埋了一段,不能通車,因此她中途還要多倒一趟,路程也延長了将近一天。

索性這一站上的人少,她在餐車上買了一個包子,供給三等座的是冷掉的,她倒并未在意,不過是為了填飽肚子,留着體力去看他,說不定,還有需要她幫忙的地方。

她回到車廂時,還有幾處空位子,打量幾下,挑了一個老太太邊上坐着,将圍巾摘下來,墊在腦後,終于睡了一個時辰。

再醒來是頭痛欲裂,她揉着太陽穴,下意識去摸藤條箱子,還在,終于舒了一口氣。

靠意志撐過将近四天的勞頓,她下了火車腳步都是虛的。

知道不能再硬撐,她掂量着手裏還有多少錢,計算就近找一間便宜旅店,至少先住一夜再做打算,明日看看能不能找人探探消息門路,縱是心急如焚,她也不能貿貿然撲倒土皇帝府上去要人。

住的是家破破爛爛的店,硬板床,窗戶漏風用布糊上了一半,弄得屋子裏晦暗不明,如同陰天。西北這裏娼妓業管束又少,開了門的走道裏,來來去去是胡亂披着衣裳的女人,頭發散着,有的随意擦兩下粉,斷斷續續地哼着曲子,住店的男人看上哪個就拉到屋子裏,是一夜露水情緣,并不風流的倚門賣笑。

她住的頭一宿,因破屋子隔音效果極差,夜裏聽到隔壁床吱吱呀呀地響,隐約有女人呻/吟,她紅着臉一晚不自在,最後想着心事迷迷糊糊睡過去,不過兩個時辰,便天亮了。

不過旅館破也破的好處,比如便宜,而且人雜得很,住的有妓/女戲子,販夫走卒,過路商人,貧困學生,還混着下等軍人。

人雜,就好打探消息,總能有門路去到張希府上。

不過就是沒有那麽容易罷了。第二日,第三日她在一樓的桌桌椅椅間坐了一整天,半點有用的都沒打探到。

第四日便覺得不不能一直幹耗下去,從箱子裏拿了憑證,去了當地同陳世忠産業一直有聯絡的銀號,給老板出示了字條,卻發現他留在這裏的名字是陳一。她同老板粗略交代,只說是來投靠親人,怕一個來,一個接,兩相岔開,日後難以團聚,便約定以銀號老板這裏做一個交接,也答應會付給他一筆酬勞。

那老板聽了自然願意,連連點頭。

等她匆匆回到旅店,卻有了意外收獲。

出行多日的老板回來了,正坐在靠窗的酒桌上同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男人聊天,那男人看着幾分書生氣,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她向那邊走過去的時候,聽見兩人交流的字眼裏有,“南軍”,“求和”,甚至“軟禁”的字眼。

心中一震。

最後那眼鏡男人似是壓了好大的火氣,拍了桌子要罵人,臉和脖子漲得通紅,被老板按下,遞了一杯酒,她聽見老板嘆了口氣,說:“莫言政治,莫言政治。”

而眼睛男人前一句被攔在半截的話是:“張希此等小……”

小?小人?小癟三?他那樣憤憤的語氣總歸不會是什麽好詞。

于是她坐過去,兩人看見她一個女人俱是一愣,本以為是來找生意的風塵女,看她打扮神态又覺不像,倒像是個女學生。

“兩位先生可是在談張督軍?”她微微一笑,開門見山。

老板想要搪塞過去,忙笑道:“并未,是姑娘聽錯了。”

眼鏡男人卻坦蕩,直接承認,“是。”

老板皺了眉,“姑娘打聽這只要做什麽?”

“實不相瞞,”她壓低聲音,“我是認識南軍派來的代表的。”

這是在押注。最後一搏的賭徒心理。沒有別的法子。

老板沒吭聲,低下頭,沉默地喝酒。

她把希望寄托在眼鏡男人身上。

看他接近微不可察的動作,手上攥杯子的力氣重了一分,骨節露得更為分明,他在意這件事,她賭對了。

于是繼續,“并非有意冒犯,我方才聽二位先生談到南軍,猜想怕是二位已經知曉和解代表已到達西北數月的消息。”

那男人推了下眼鏡,“嗯”了一聲。

她突然紅了眼圈,哽咽出聲,“我只想知道他是死是活。”

見她這般,兩人先愣住,随即明白過來,大概是兩位代表其中一位的戀人。

他猶豫片刻,“我只聽說被軟禁起來,兩個代表被拘在不同的院子裏。應當還是活着的。”

“先生可知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去到張督軍府上?”

“你……”老板面露難色,是想要阻攔。

“再不去怕生死相隔。”讓人無從勸起。

她繼續說,“還請二位先生幫幫我。”

老板撇過頭去,嘆口氣,“你明日早晨跟着運送蔬菜物資的車過去一同吧,記得多給車上的夥計塞些金銀細軟。他們明早八時會來隔壁的院子取貨。”

“多謝。”她道了謝又轉向帶眼鏡的男人,“不知這位先生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她料定後面的事老板不會願意摻和,只能求助于他。

男人點頭,站起來,她沖老板彎了彎腰,算作道別,追了過去,挽住他手臂,示意他低下頭來耳語,落在旁人眼裏,就是這裏一場最平常不過露水情緣的交易開端。

“借先生房間一用。”她低聲,“是有要事相求。”

周圍人聲吵鬧,從他們這裏掃過一眼便不再留意,照樣談天說地,推杯換盞,在凋敝的旅店,這樣凋敝的世道裏,大多數人的歡念依然不會因為什麽受到影響,不知是喜是悲。

人聲吵鬧是在她身後。

作者有話要說: ok,考試結束,恢複更新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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