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霜雪難埋一真心(二)

隔日上午,他被張希的人請了過去,臨走前,他同她講:“有空收拾下要帶回去的東西,最早明天就能啓程。”

她照辦無誤,左右無事可做,在這裏待着雖然好吃好喝地有人伺候,但到底是別人家的地盤,縱使她不想家,卻也覺得渾身不自在。

另一邊,陳世忠正氣定神閑地喝茶,反倒是張希神色緊張,處處小心,到底是提到送他們回去的事。

魏散原是唯恐天下不亂,在陳世忠之前開了口,“倒是不知道,張督軍想如何解釋軟禁我們這件事?只把我們打發走了可不夠。”

解釋,如何解釋?确實是一件糊塗事。讓他直接認錯,承認自己愚昧,未免太損顏面,于是抱着希望去看陳世忠的反應。

他面上仍是一片淡然,不緊不慢地笑着開口:“這件事,張督軍确實可以解釋一下,陳某也想弄明白。”

沒有白白吃了虧的道理。張希擺下一場鴻門宴,扣了他兩個多月,不讓他掉皮流血,就是他陳世忠的不對。況且,他本就是抱着合作的目的而來,被張希先拆了臺,拆臺的人就得有簽“屈辱條約”的準備。

張希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們兩個人今天是非要逼他在衆人面前承認自己的不是,他還需得硬着頭皮做下去,“此番是我張某人不對,讓豬油蒙了心,犯了糊塗,還望二位,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今後要合作的份上,不再追究。”

是完完全全做小伏低的态度,只是強調了“今後要合作”,算是給自己加了一個籌碼。

只可惜,落到他眼裏,就成了威脅。

“張督軍所言嚴重,我們是小輩,”他笑道,“哪有道理讓您賠不是。我們倒覺得沒什麽所謂,只是……”

“只是這件事傳出去,南軍面子上挂不住,日後怕也會為人恥笑。還是想想看有什麽兩全的法子。”

張希沒吭聲,眉頭緊皺。

“不如您看這樣,”陳世忠站起身來,“您也說了,今後是要合作,不如對外宣稱,西北二省歸順南軍。西北還是您說的算,只是一些事要改一改,這樣既能存了南軍的面子,西北的問題也能解決,我們總不至于苛待自己人。”

張希沒說話,說得好聽,西北還是他說的算,但頭上到底站了別人,他想發作卻不能夠。

“張督軍不滿意?”他走到桌邊,去逗弄木架上養着的幾只鳥,“沒把事做絕,現在面子裏子都給留着了,您也不虧是不是。非要攤開抹平了說,沒的是您的好處。”

幾個人在的議事廳裏靜悄悄,能聽見的只有魏散原失去耐性後一下一下皮鞋敲地面的聲音,還有張希略顯沉重急促的呼吸聲,倒是屬他最安靜。

他敲了下鳥籠子,鳥兒受了驚,撲棱着翅膀在籠子裏沖撞,跳到了另一根橫木上,起了不小的動靜。他坐回位置上,跷起二郎腿,盯着張希噙笑開口:“張督軍家的鳥很識時務,知道該舍什麽要什麽,不至于到最後還堅持着最初的一根橫木,把人惹惱了,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

這是警告。他眼睛微微眯起來,笑意未減,倒是讓張希看得越發心驚膽戰。

最終實在是招架不住,張希只能服軟,答應了他的要求,下月初發布聲明,西北二省投靠南軍。南軍也應允,西北與南方物資上的互通有無,會得到優待。

一莊事情談妥,他心境大好,撇下魏散原,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進去看到的是她正坐在火爐邊上微微俯下身子烤手,便湊過去問她:“覺得冷了?”

“還好,”她把手收回來,互相揉一揉,”剛才洗了衣裳,現在烘一烘。”

“讓他們去洗就好,不用你親自做。”他說着抓着她兩只手擱到自己脖頸兩側。

她順勢往他領子裏伸了伸,“是你的睡衣,我怕他們洗不幹淨。”

“好,辛苦湘湘了。”他握着她一只手親了一下,“事情都談妥了,明天就可以回昌平。是想明天啓程還是再歇些日子?”

談妥了嗎?

終于可以回去了。她歡欣。

“你累不累,不累我們明天就走。”

“忠哥不累,那我們明天就走。我差人去看看有沒有稍微晚一點的列車,能讓你早上多睡會。”

“我哪有那麽多覺,”她小聲嘀咕,“自從我來了,你就成天把讓我睡覺挂在嘴邊。當我是小孩子嗎?”

“你不是小孩子?我們湘湘可還是個小姑娘。”

“你……”

路上奔波幾日,好在還算順利,終于回到了昌平。

她正在房間裏收拾箱子中的衣服,被門外人聲吓了一大跳。

她探頭去看,忍不住笑,原來是福緣哭了個稀裏嘩啦。

“爺,您可算回來了,”福緣一邊說一邊抹眼淚,“您要是出了點什麽事,福緣也就只能跟着您走了。”

陳世忠發現了她在偷看,故意使壞,“這是多虧了你家少奶奶,怎麽不感謝少奶奶。”

這下可好,福緣在他面前眼淚還壓着流,到了她跟前,是徹底放開了,哭得更大聲了,邊哭邊斷斷續續道:“多虧了少奶奶,我就知道我們爺沒看錯,沒白白囑咐福緣,要是,要是爺回不來了,就把家裏的東西全數給少奶奶作嫁妝。”

這下她聽得一愣,卻因為這孩子杵在她跟前哭天抹淚,不能多想,忙急着安撫他。好話說盡,眼淚也止不住,還得看他坐在一旁幸災樂禍。

最後還是她說餓了,才讓福緣一個精神,使勁蹭了兩把眼淚,急吼吼地去找廚房安排午飯。

她無奈笑笑,嘆口氣坐到他邊上,“說吧,剛才福緣說你的,解釋解釋。”

“有什麽好解釋的,”他給她倒了杯茶,笑道,“就是你聽的那樣。忠哥在給你備嫁妝。”

“你回不來你給我備什麽嫁妝?”她有點氣,聲音提高了一度。

他無奈站起來,兩只手撐在椅背上,把她圈起來,“我回不來才要給你備嫁妝,不能讓你日後嫁了別人沒有體面,要是我回來了,娶你才不要嫁妝。”

她瞪他,知道去了有危險還一個字都不告訴她,不僅如此,生前想着身後事,連她嫁給別人的事都打點穩妥。真是好氣度。

“又生氣了,小氣包。”他敲了下她鼻尖,聲音低下來,“知道你舍不得忠哥,忠哥輕易走不了的,只是防止個萬一,嗯?”

見慣了他這哄人的一套,這次決意不再上當,只是聽了這事,心裏到底有點難過擔憂,怕他察覺,連忙試圖掩蓋過去,“你不走我要走了,該談談去法國的事。”

他一聽笑了,“你這小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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