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此年自有新鐘聲(一)

他指指對面的位置,笑道:“過來坐下吧,是該好好說說,我這邊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你的學習可還好?”

問她學業,她想了想道:“與人日常生活交流應當沒有障礙。”

這是實話,畢竟她學的是當真賣了十二分的力氣。

“那明年初春便走,”他停頓一下,“先陪忠哥過完這個年。”

是呢,都快要忘了,折騰了兩個多月,都快忘了要過年這件事。也不能怪她,陳世忠不在,府上人心惶惶,沒人有這心思想過年如何如何,他好不容易回來,一個個又驚又喜,比過年還高興,更把這事抛到了腦後。

她自己更別提,不是學法語便是想着他,只肯抱着那個本子畫叉叉,桌子上擺着的臺歷根本不入眼,翻都不翻,時間還停在兩個月前。

她思緒轉回來,忙點點頭,“聽你的,我們先過年。”

“難得有聽話的時候,”他聲音裏笑意明顯,開始吩咐起福緣,“福緣過來,叮囑大家去準備過年的東西,今年不一樣,少奶奶在家過年,要多點豐富點。記得給秦家那邊也送去一份。”

他吩咐完又扭頭過來看她,“湘湘想吃什麽餡的餃子,以前吃什麽餡兒的?”

前前後後又是吩咐福緣,又是問她,把她弄得她一愣,倒覺得有些不真切的意味,這裏真是成了自己的家?果然不用回秦家過年了嗎?她見嬸嬸确實尴尬,只是淑曼還是要見,年後或者年前抽一天約她出來吧。

又想到他說“給秦家送一份”,他果然是很周到體貼的,怕她心上過意不去。

察覺到她出神,他湊近了捏住她的手,“怎麽了,在想什麽?”

“我在想我不用回秦家了,有點高興,”她說完突然想起了什麽,“你也不用回家過年嗎?”

指的是南邊,去和他的母親舅舅一同過年。她說完有點緊張,她還不太敢去見他的親人,畢竟聽他說過他們之間的關系,她怕見了說錯什麽,甚至是自己的身份直接被他母親否認,這會給他帶來麻煩。

聽了她的疑問,又看她因為緊張絞在一起的手指,他明白她的顧慮,“不用回去,我也算是沒家的人了。”

末了又補了一句,“早些時候和你說母親催我相親,要你給我當槍使,是為了追你,不當真的,我不受她管。我就聽你的。”

一番話真是說的臉不紅心不跳,早些時候騙她的話現在擱在他嘴裏,倒覺得是件可以炫耀的事了。他這人,她想着也覺無奈,何況自己還甘之如饴地上了他的鈎。

但她暗暗想,這幾天一定要折騰折騰他,誰讓他謊話連篇,滿嘴跑火車。

“怎麽不說話,”他問,“是想着如何編排忠哥,還是如何讓我吃幾次苦?”

這......又被他看出來。她扁扁嘴,人有點洩氣。

他伸過手來掐她的臉,“被識破不開心了?你想怎麽折騰忠哥明說最劃算了,怎麽我都能依你。”

忍無可忍。她打掉他的手,紅着一張臉急匆匆地走出去,全然用身心演繹着“惱羞成怒”這個成語。

剩下他還坐在原位,對福緣笑道:“看見沒,以後找媳婦要找個溫柔聽話的,像你家爺這樣就慘喽。不僅媳婦兇,自己還慫,百依百順。”

福緣在一邊小聲道:“爺,你這一趟從西北回來,變得絮絮叨叨了。”

“你這小子怎麽說話呢?”他笑罵,“我又想起來件事,過年別忘了請戲班子過來,五叔家的堂姐也在昌平,過年把她和她兒子也一起接過來。”

這五叔家的堂姐從小待他寬厚,算是他在少年時光裏的一點慰藉。只是她命實在不好,七年前被家裏逼着嫁了一個北軍那邊的商人。所謂商人重利輕離別,不在家是常事,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也是對她拳腳相向,他身份沒有暴露的時候還去看過她,見了她的慘狀後,問她是否願意離開,哪知已經有了孩子,是再也脫不開身了。

今年年中,北邊港口出了事,他從工廠那邊得知她的丈夫也在事故傷亡名單上,終于用了些手段,将她接到昌平來,雖然孤兒寡母,但有他接濟,生活也不至于辛苦。

這次正好借着過年,将她們接過來一起吃頓年夜飯,圖個熱鬧,小孩子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是時候給他找先生。另外湘如那邊,他也是怕她大年三十思念親人的情緒湧上來,他一個男人在情緒上到底不夠細膩,怕開解不得當,所以找堂姐來和她說說話,倒省得她大半時間都在想那些事,心口泛着不舒服。

平靜的日子過得總是最快,兩個人每天想着年夜飯的菜樣,跟着置辦過年的物什,樂在其中,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

外面早起就有一陣陣的鞭炮聲,他頭一次沒在自己起來的時候讓她多睡會。起來洗漱完,吃過早飯,倒有幾個人來拜訪,原來是北邊工廠裏頭的明面經營者,是來拜年的。

拜年本來是初一來才最好,但他從來不講究,去年是二十八,前年是初三,今年正好趕上那幾個人回南邊老家,雖然不是昌平,但離得也不遠,今天來拜年,回去還是能趕上初一早晨的餃子。

他和他們談了談工廠的事,又聊到別處,不到一個小時,他們便作揖要離開,他吩咐着福緣去分紅包,幾個人起初堅決不肯收。

福緣這種場面見多了,也機靈不少,“爺說是好彩頭,爺也是做生意的,給大家包紅包也是讨個過年的吉利,想着讓工廠明年更順利些。”

她見了,悄悄在他耳邊咬耳朵,“福緣難得有這麽能說會道的時候。”

他笑,也低下頭在她耳邊,熱氣烘得她癢,她想着逃,被他一把拉住,“福緣在你面前笨嘴,是因為你太兇,吓着他個老實孩子了。”

她聽了剛作勢要打他,就看見門口又有人影。

離遠了看,能辨認出來,是個穿大衣的女人,右手牽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

陳世忠和她說過堂姐要來吃年夜飯的事,她想着,這就是了。

也顧不得陳世忠,她忙折回屋裏,現在兩個人是在她一直上課的房子裏住,她不喜歡傭人照顧,總覺得親力親為才舒心,衣食一直是她自己在經管。她本以為會是下午再來,這樣來了突擊,只好手忙腳亂地泡起熱茶,準備點心,又怕小孩子不喜歡喝苦茶,去廚房找提前調好的奶茶粉和黃油餅幹。

再出來就着陳世忠的衣服擦了擦手,正好他們到了跟前。

她本來的緊張都被小孩子突然的發問搞得變了味,小孩子拉着她的衣擺,問陳世忠:“舅舅,這是哪裏來的漂亮姐姐?”

小孩子說完,被陳世忠一把抱了起來,“什麽漂亮姐姐,喊漂亮舅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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