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此年自有新鐘聲(二)
把人迎進了屋裏,她一番忙前忙後,終于被陳世忠攔了下來:“坐下歇一會兒,我去弄。”
說着站起身來,把水壺從她手裏接過來,進了廚房。
這人真是不懂她的心思,她是緊張地不知道說什麽好,才逃避式地磨蹭着不肯坐下,這回倒好,只能硬着頭皮上。
不過完全沒有她想象得那麽糟糕,小孩子到底喜歡說話,看她坐下來,立馬湊到她跟前,手裏還抓這一塊黃油餅幹,“漂亮舅媽,這個是你買的嘛?好好吃。”
小孩樣子可愛,仰頭問她的樣子逗得她一笑,她揉了揉他的臉,聲音也軟下來,“我買了很多哦,還有巧克力,你喜歡可以都帶走。”
陳世忠的小外甥把餅幹塞進嘴裏,撓了撓頭,皺緊小眉頭,一臉為難狀。
她不解,下意識地去看他母親,被對方投過來一個善意的微笑,于是她心裏那點小不安在這一刻徹底瓦解了。
“我……我真的可以帶走嗎?”,小外甥艱難開口,“舅舅總是和我喜歡一樣的東西,他肯定不會讓給我的。”
“你舅舅是大人了,不用吃這些東西啦。”她湊近想打消他委屈巴巴的疑慮。
“可是,可是,舅舅的槍不肯給我玩。”他撅着嘴,“舅舅去我家還偷吃我的綠豆糕。”
突然又想起了別的,他攥緊小拳頭,“剛才說喜歡舅媽,舅舅也不肯讓給我。”
這話正好讓剛從廚房出來的陳世忠逮了個正着,“我說小祖宗,現在我們家你把什麽帶走都行,就是你舅媽必須得給我留下。”
“小氣。”
“再說我小氣,我就給你請最嚴的教書先生。”他蹲下來在小外甥臉上胡亂揉着。
一聽教書先生,小孩子一下服了軟,小聲嘟囔,“不說了,不說了”,又不甘心地補了一句,“以後你和漂亮舅媽也會有小孩子,你這麽讨厭,他一定不會喜歡你。”
有小孩子?她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朵,臉“騰”一下燒起來。她還從來沒考慮過有小孩子。
“我和你舅媽孩子一定喜歡我,不喜歡你這個愛說別人壞話的哥哥。”說完了也不老實,朝她看過來,“湘湘你說是吧?”
她撇過臉去,“我才不知道。”
一直看他們幾個熱鬧的陳靜姝終于笑道:“世忠你別惹女孩子生氣。這麽大人了。”
小外甥聽了,忙拍手附和道,“就是就是,不知羞。”,說着沖他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往樓下跑了。
“哎,你這混小子。”他邊笑罵邊追着出去。
倒是她這邊看得一愣一愣,見過他溫柔的樣子,嚴肅的樣子,甚至是扮可憐要她同情的樣子,只是這帶點幼稚,一點就着的樣子從未見過,今天讓她“有幸”見識了一回。
她正出神,就被這位五叔家的姐姐拉回了思緒。她原以為這姐姐是一個溫柔寡言的人,卻沒想到很是健談。巧的是,她也是曾經上過新式學堂的人,只是上了沒幾個月,就被家裏逼着成親,才有了後來的不幸。她對自己的苦難經歷倒也從來不避諱,坦然接受,問起便也如實告知她。
兩個人先是聊家常,從陳世忠年幼的糗事講到她兒時在祖父家度過的一段時光,再從他們相識的機遇聊到經歷的種種,最後聊到了哪裏新鋪了鐵路和新開設了西式戒毒所。原來這位陳家小姐自從脫身以來,也一直關注着大大小小的新聞,兩個人的訂的書刊也多有重合,于是越聊越投機。
那邊陳世忠被自己外甥拉着逛東逛西,實在沒了法子,最後禍害了福緣,把小麻煩直接扔給了他,自己一個回去了,留下福緣一臉苦不堪言的神情站在原地。
很快到了傍晚,陳世忠像是突然知道了些什麽,差福緣馬上去題壁樓訂包廂,說是搶也要搶一間。
她是恰巧坐久了犯累,正好陳靜姝在陪兒子玩着手影游戲,她便索性出來透透氣,撞見了這一幕,有些不解。這樣一件事,他為何還背着她們吩咐,搞得神神秘秘的?
福緣前腳得了吩咐離開,他一扭頭就看見了她,挑挑眉笑着要她過來。
“你現在讓福緣去訂包廂不是為難他,哪裏還有了?”
“所以我才說,讓他搶啊。”見她過來,他一把摟住,埋在她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想到還有客人在家裏,不定準什麽時候要出來,她忙要推開他,“別胡鬧,一會你這樣子要被人看到了。”
“沒胡鬧啊,你一下午都在陪別人,也該分出點時間陪陪忠哥,讓忠哥抱一抱了。”說着握住她推搡他的手腕,擱在唇邊啄了一下。
知道沒法子躲開,只能先把注意力放到正事上來,“你怎麽這麽突然要去題壁樓?”
他拉她的手,“過來,我們這邊說。”
等到了後院,他帶她進了一間暖房子,終于開口,“是聽說今天晚上有萬老板的戲,這才特地去訂。”
萬老板,萬冠興她是知道的,題壁樓的紅角兒,專攻文醜,在昌平城乃至周圍都頗有名氣,前些日子應邀去海城唱戲,前些天剛回來,本以為名角兒要擺擺架子歇上幾日,沒想到今晚便能見他登臺。只是萬老板登臺,他也從來沒有非去不可的道理。
這邊陳世忠終于不再賣關子,為她解答疑問,“是我一位票友朋友說,阿姊同萬老板私交很好,我想萬老板怕是阿姊的真正的良人,所以才想着今晚探探阿姊的口風。”
她恍然大悟,他這是要做媒人,很是新鮮。
“是假的倒也罷,若是真的,阿姊苦了這麽多年,若能有個依靠總是好的。萬老板為人正直,能信得過。只是他們兩個情況特殊些,容易遭人非議,我也是怕阿姊顧慮這個,才不同她提前說,剩下的到時一看便知,真情若有是藏不住的。”
這件好事她也樂得做,即使相處時間很短,她對陳靜姝這位姐姐也有極好的印象。不僅性子溫婉,與她志趣相投,少年時還對陳世忠多有照顧,愛屋及烏的心情使她無論如何都想讓她後半生能輕松幸福一點。
雖說旁人眼裏萬老板是位卑名高的伶人,陳靜姝是大族裏亡夫的寡婦,這一對實在是門不當戶不對,舊觀念裏已經可以想出無數惡毒的話去诋毀他們。可陳世忠說的到底是對,“真情若有是藏不住的”,浮名在真情面前的地位向來也因人而異,最後做決定的還是他們自己。
晚上七點鐘,汽車載着他們駛向題壁樓。
下了車,卻是她先生出感慨。上次來是,心裏還滿滿是擔憂和疑慮,這次卻帶了成人美事,促成良緣的好願景而來,實在是有很大不同。
這樣想着,他們一行人已經邁進了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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