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09

周三上午九點,沉默填充了老舊窄小的單人公寓,港口黑手黨曾經大名鼎鼎的雙人搭檔“雙黑”坐在餐桌兩側,各自保持了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微妙的安靜。散發着一股陳年氣味的木頭桌面上,兩張吃完後揉成一團的三明治透明紙随便放在那裏,旁邊是剩到杯底的牛奶,其中一杯的底部能看見沒有完全融化開的砂糖。

屋子裏的空氣簡直擁有了實感,變得粘稠而難以流動。中原中也雙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端起手邊杯子,将最後那口牛奶慢慢喝了個幹淨。這間小公寓好幾年沒住人了,杯壁上還留着幼稚塗鴉的馬克杯都是翻箱倒櫃半小時,現找現洗的;牛奶不算熱,于是沒能融化幹淨的砂糖全留在了最後那一口牛奶中,甜膩得直沖腦門,然而中原中也還是沒什麽反應。

自從太宰治說完那些話,又捂着他的眼睛、半強迫性的讓兩人交換了一個淺嘗即止的舔吻之後,中原中也就變成了一尊人偶,一動不動,只偶爾無意識地做着一些反複機械性動作,比如摩挲手指,比如喝完牛奶後若有所思地舔了好幾下站着一點牛奶沫的嘴唇,像是一具呆滞的漂亮人偶——反正人偶也和他一樣,也無法出聲。

我為什麽會在這裏。中原中也心想,他在思考這個老得掉牙的哲學命題。那混蛋剛才那是什麽意思?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那麽我究竟是為什麽要遭三次痛不欲生的罪,他呆呆地想道,重點是,還留下了數都數不清的把柄?

中原中也嚴肅思考的時候,在港口黑手黨最高幹部嘴唇上留下了幾個整齊牙印子的始作俑者就端端正正坐在對面。一吻終了,随後太宰治便閃電般迅速又安靜地坐了回去,仿佛他是那些插在古董瓷瓶中的名貴嬌花,既無辜又漂亮,好像在說,我也知道現在有些尴尬,但不是我的問題,全是中也的錯。

中也不肯信我。自顧自地喜歡我,又自顧自地不信我,真是個自負的大混蛋。太宰治那雙會說話的淺色眼睛這麽說着。

但是中原中也沒看太宰治的眼睛,一直在呆呆坐着,坐到最後——接下來要說的事聽上去挺玄幻的,但無論如何事實的确如此——雖然縱橫情場這麽多年、但真切是第一次對什麽人表白的太宰治開始有一點點坐不住了。他無聊時曾經想過很多次要怎麽試圖讓中也喜歡上自己,當中也真的喜歡上自己後他要如何表白,他想自己先喜歡上中也這件事大概會讓那個驕傲的帽架得意完餘生,既然如此,那麽他的表白一定要淡定、冷靜、風度翩翩,給“橫濱第一女性殺手”留下最後的一點面子。

可是在此之前,他從沒有喜歡過什麽人,也就不知道,原來喜歡是這麽一件令人既快樂又痛苦的事情。

冷靜什麽的都是放屁。太宰治覺得這麽長時間過去,他的表白還沒有得到回應,他只是有些坐立不安已經最能體現他平時的優雅涵養了——就連這點“坐立不安”都分外不動聲色,他只是用手指克制地掐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抿起嘴開始思考自己是否有什麽遺漏;只是在思考對他的表白,中也又會怎麽想。

太宰治猜,中也大概在想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仿佛電視上演出的那些拙劣的荒誕喜劇。不過他難得沒有嘲笑中也的種種小想法,因為即使是他,也覺得他們兩人兜兜轉轉這麽一大圈,這其中的情節真的又狗血又荒謬,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陰差陽錯下的雙向單戀、花吐病、敵對組織的陰謀以及死亡的輪回,太宰治坐在那把過去他曾經無比熟悉的椅子上,手中捧着個一模一樣的馬克杯,一件件細數起清早那個無比真實的夢中所發生的種種事端:夢裏的情景淩亂無序,他有的時候發現自己在機場,但是下一秒就發現自己站在碼頭;他看着中也出現在偵探社裏,就站在自己面前,然後鎮定自若、輕描淡寫地試圖讓衆人以為他喜歡的人是森鷗外……

……而他居然輕而易舉相信那種漏洞百出的謊言,還因為這個在心裏鬧了天大的別扭,厮纏了中也一整天。

活像個沒要到糖吃的別扭小朋友。

太宰治嘴角一僵,忽然覺得自己有點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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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意識看向中原中也,被他咬了嘴唇的前搭檔正微微垂着眼皮,心不在焉地玩着手裏的馬克杯。

都說沒有什麽比發現“自己暗戀的對象也喜歡自己”更幸福,但假如在這之前,雙方還經歷了“雙方出于各種讓人無言以對的誤會,堅定以為對方不喜歡自己”這麽一回事……甚至還有“基于認為自己是單戀這一點而做出過很多羞恥的事,比如撒羞恥的謊和吃低智商的飛醋”這種事的話。

沒有什麽比男人的面子更重要的事。

在對方的心意之前,太宰治有理由相信,此刻默不作聲的中原中也所在想的東西應該和自己一樣。

大概都是在想如何洗掉對方腦海裏關于自己那些出洋相的記憶。

“………………”

廚房裏很久沒用過的水龍頭在一滴一滴往水池中滴水,水珠砸落的聲音異常清脆。曾經大名鼎鼎的“雙黑”經過四年的毫無聯系,四年的老死不相往來,此時此刻現在坐在同一張桌子兩側,本該是剛剛表白完的甜蜜現場,氣氛卻沉重得好像在開哀悼會,心裏則都在想着要怎麽……狂揍對方一頓,或者下點清除記憶的藥和異能……才能讓對方非常“恰到好處”的,失去一點點記憶。

中原中也輕輕摩挲着馬克杯的杯沿,撩起眼皮,不動聲色地看了太宰治一眼;太宰治反應非常迅速,或者說他們兩個從來在這方面有着堪比雙胞胎的敏感和默契,在中原中也遞過來眼神的第一秒他就察覺到了。于是前一刻腦子裏還在分成兩半,一半想着“中也怎麽還不親回來我都做好準備了”、一半想着“親完之後我就拎起馬克杯給他腦袋一下能清除掉中也之前的記憶嗎”的前黑手黨眼神一動,還沒等腦子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收拾幹淨,身體已經先行行動起來。

太宰治略略挑了下眉,迎着中原中也複雜的目光理直氣壯看了回去。

中原中也:「?????」

港口黑手黨的最高幹部到底在臉皮厚度上占了下風,他的目光在輕輕一接觸到太宰治的眼神後便不太自然地移開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回想起剛才太宰治印在自己嘴唇上的那個……過了十分鐘的現在,他仍然覺得這發展非常不可思議的吻。

中原中也放下茶杯,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樣動了動嘴唇,終于開口了。

「……我只是,唔。」港口黑手黨的最高幹部坐姿挺拔英俊,十指交叉,輕輕搭在桌面上。像是在開周一早晨的例行周會。

中原中也垂眼凝視着還挂着牛奶的杯壁,喃喃道:「我只是沒想到,你會記起來那些事。」

和先前的抗拒和自嘲不一樣,也可能是因為發生了沖擊性更大的事,三次死亡輪回過去,中原中也終于正面承認了太宰關于确認那些記憶真實性的問題。

他擡起眼皮對上太宰治的眼神,兩人對視了幾秒。接觸到太宰那一如既往的熟悉的眼神,一直緊繃着神經的中原中也忽然輕松下來,簡簡單單一聳肩,痛快承認了:「沒錯。因為花吐病,我死了三次了,太宰。」

這是早有預料的答案,太宰治并沒有再多的反應了,只有在聽到确認的“已經死了三次”時,眼神輕輕動了一下。

反倒是中原中也,把一切說出來後感覺輕松了不少,那些隐秘的低落和焦慮通通都不見了,反正不再用對前搭檔遮遮掩掩,那個混蛋肯定已經有了主意——唯一的一點是他注意到了太宰治現在恐怕心情不怎麽好,表情都變成了一副以前常能在他臉上看見的棺材臉:英俊仍然英俊,還有點冷冰冰的刺激口感,但到底沒有剛才那樣鮮活,不怎麽容易“下口”。

中原中也在心裏胡思亂想,如果現在回太宰治一個吻,會打破那副臭臭的表情嗎?扯着他的衣領子,用力親下去之類的。

“……”

太宰治沒注意到中原中也那些因為一個Kiss引發的聯翩浮想。他安靜了片刻,随即低低嘆了口氣:“死了三次……都還沒通關,中也簡直對不起你那幾臺游戲機上成百上千小時的RPG游戲。就這樣,你還好意思號稱打游戲比我強?”

中原中也默默憋氣。

新引出來的話題驅散了那些旖旎遐思,太宰治神色冷淡下來,伸手指敲了敲桌面,話都不想多說一句似的:“說吧,把中也知道的都說出來。不然的話,我想你也不想再經歷一次‘死亡’了吧?”

他表情漠然,語氣也跟着冷淡下來,這樣就不太像武裝偵探社的太宰治了,倒有點像幾年前的那位令人聞聲色變的“太宰先生”。中原中也本來下意識想回答太宰治的問題,卻在瞥到他那副樣子後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改變了主意。

「說得是啊,這種死法真的很痛。我實在是敬謝不敏。」嘴裏不停落下血紅花瓣的青年說完,眼梢又流出了那種非常中原中也的、驕傲張揚的神采。他學着太宰治剛才的樣子,對太宰治輕輕一挑眉,口型清晰、幹脆利落地說:「我不。」

太宰治:“…………”

太宰治:“????”

花吐病是可怕的絕症不假,但這病症裏面,難不成還有一點是拉低患者智商嗎??

多麽凄慘啊,距離Checkmate只有一步之遙的時候,他即将能拴上繩子的男朋友變成傻子了。

那看白癡一般的眼神實在太赤黌裸裸了,這種程度的話中原中也都不需要看,只憑感覺都能猜到太宰治在想什麽。

兩人視線在空中一碰,随後同時同刻,一起搶先開口。

「喂,你剛剛在想非常失禮的事情吧。」

“沒有。”

「說這麽快,心虛了。去死吧。」

“那才不是心虛,是提前預判下的自我辯解。”

「放屁,我信你才有鬼。」

“中也都輪回三次了,怎麽還不相信有鬼麽?”

「…………」中原中也一下子被噎住,緊接着注意到了太宰治話中的意思,「……所以你覺得發生在我身上的『死亡循環』,并不是異能,而是另一種我們沒法解釋的東西?」

“誰知道呢。”太宰治禮尚往來,學中原中也剛才的動作輕輕一聳肩,攤開手說,“也許是異能,也許是怪力亂神的某種現象,現在情報不明,我也無法下定論——但是,假如真的是異能,中也大約現在也不會遇到這些事了。”

中原中也:“?”

太宰治意味深長地一笑。

和太宰治說話就是這樣麻煩,如果沒點腦子,都不會知道太宰治在說的是不是人話,或者說的是哪句人話。中原中也愣了好幾秒才驟然反應過來,深深皺起眉:「……影響生死,改變過去……即使還不清楚更多的限制,然而一旦這種異能者真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第一目的也會從港口黑手黨變成那個異能者,而不是麻煩又迂回地選擇與其他組織合作,在搞垮港口黑手黨之前還要先想法設法搞死我。”

太宰治狹長漂亮的眼尾輕輕一翹,流露出一點冰冷的笑意:“因為大家都知道,‘先下手為強’這個道理。”

懂了。這些該死的陰謀家。

中原中也暫時搞清了困擾他很久的輪回問題,不由翻了個白眼,咬牙切齒地咕哝:「他最好別被我抓到。」

“中也如果認真這麽想,”太宰治說,“那麽就現在的情況看,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我當然是認真的。」中原中也想也不想地說,「我要狠狠揍飛那個混蛋和那混蛋的病毒部下。我要一拳把他們的牙齒打落進他們的腸子裏!」

「喂,太宰。」中原中也目光灼灼,直直看向自己的前搭檔,「你既然這麽說,那就是有主意了吧?」

太宰治安靜不語,只是仍然在用那副古怪的笑意,靜靜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皺着眉看回去。

兩人對視足足過了半分鐘,中原中也的眼神慢慢改變了,從茫然、到突然想到了什麽而透出了一點亮光、再到恍然大悟,港口黑手黨的最高幹部差點從位子上一躍而起,渾身一震,他緊緊盯住了太宰治那雙似乎永遠溫柔含笑的淺色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對我的行為的推斷,以及在這之上所作出的計劃,全部是以我第一次接觸花吐病,第一次死亡前那時候的行為反應為基礎的!」

”終于明白了?”太宰治露出一個欣慰表情,“中也的腦子轉得可真是越來越慢了,是因為最近幾年升職發財,所以成天耽于聲色了麽?”

「滾蛋!」中原中也眼皮不擡地順口罵道。既然在太宰的提示下開了頭,那麽理順接下來的思路也就越來越快,中原中也一邊回憶,一邊緊接着說道:「所以當我我第二次、第三次輪回時,那些第一次沒有發生的事情,還有突然出現在港口的敵人……不是那群俄國佬算無遺策,無論怎麽樣我都無法‘通關’,而是那其實也不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計劃之中!因為我的選擇出現變動而跟着做出了變動……是那個同他們合作的……」

中原中也的眼神一點點暗下來,變得陰森而恐怖:「那個……背叛了我們的合作方。」

太宰治平靜地說:“那個男人對中也行動的推測,其實很準。”

中原中也沒吭聲,不置可否。

之前,在二周目過後他思考為什麽出現了一周目沒的襲擊,那時候因為尚且不知道敵人是誰,所以還很疑惑,畢竟最近幾年在橫濱明明是芥川的風頭更盛,他由于出差的關系總是往海外跑,在橫濱會如臨大敵對待他的,大多都是各個組織的老人了;

只是沒想到敵人正是他們合作良久的生意夥伴,所以正是因為他的一個又一個的長期出差,在那些海外黑手黨的心裏種植下了深深的忌憚,導致中原中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震懾,讓同那群俄國人面和心不和的意大利人不敢輕舉妄動,繼而如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願,成了把好用的刀。

用花吐病分散開他的注意力,用陰謀引走森鷗外,等到兩天時間一到,他心口的花完全綻開。而最高幹部一死,也就是這個臨時同盟正式開始行動的時候——

大概這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計劃。把他發現自己得了花吐病後的反應,以及在突如其來的失聲和死亡威脅前對工作的态度,這一切的微妙的心理變動都推測得分毫不差。實際上,如果不是陰差陽錯下在死亡後重新回到了周三早晨六點,那麽如今正在橫濱上演的很可能就是一場水面下世界勢力的大洗牌了。

中原中也的臉色不太好看。太宰治放下手中的馬克杯:“我也會做出同樣的計劃吧。我是說,如果是我的話。畢竟中也實在是太好猜了。”

中原中也瞥了他一眼,不大耐煩地冷笑:「是啊,你們這群腦迷宮瘋子,有話永遠不肯好好說,非得要設七八黌九十個彎道和陷阱,否則就不會說話了似的。」

太宰治一歪腦袋看向中也,笑眯眯聽着他的控訴,交握在一起的手指卻不動聲色地慢慢捏緊了;他朝中也眨眼,皺着鼻子,很孩子氣地抱怨:“真過分啊中也,我也是會好好說話的!”

「啊,是嗎。不好意思啊,我可沒有關于『太宰會好好說話』的記憶。」

“當然有。”太宰治掐緊了有些泛白的修長指尖,面上仍然是那種非常好看的微笑。

說到這裏他清了清嗓子,頓了頓。

“比如說,”太宰治挑眉開口,“我喜歡中也。也想要中也喜歡我。想和中也交往,随時随地能夠接吻和做愛。”

「…………」

中原中也先是茫然了一秒,然後下一刻,兩邊耳朵瞬間煮熟一樣紅透了,中原中也猛地一推桌子,跳了起來。

「不是這個問題吧?!」他睜大眼睛,耳朵尖紅彤彤地說,「話說回來,為什麽話題會突然轉移到這上面來啊!不是在說那個俄國人的事嗎!!」

花瓣噴了太宰治一臉。

太宰治默默把散着花香的花瓣從身上拍掉。

就算坐着,而小矮子站了起來,實際上還是小矮子,氣急敗壞的樣子怪可愛的。太宰治都不用怎麽擡頭,但他仍然托住下巴,用自信比中也更可愛的樣子和語氣歪頭眨眼,氣鼓鼓地鼓着臉,仰頭看着中也說:“那麽,是不喜歡嗎?”

糟糕。太狡猾了吧。這是什麽專門針對他的必殺技嗎?心髒快要從胸腔跳出來了,他可能會要在花吐病發作前就死去吧。中原中也眼睛睜得更大了一點,瞳孔都縮小了,看着難得仰頭看着他的太宰治,看着他彎起來的眼尾和顏色很淡、也很柔軟的嘴唇,心髒砰砰砰砰,跳如擂鼓。

這下子,失聲都無法阻止中原中也的舌頭打結了:「什、什……什麽不喜歡?」

太宰治好失落一垂密密的眼睫,很委屈似的:“我呀。中也不喜歡我嗎?”

鬼才喜歡你。

明明知道太宰治這是故意裝出來的伎倆,知道他向來吃軟不吃硬,也知道他對什麽樣子最沒轍,中原中也飛快一抹臉,心裏非常想要在這家夥的演技面前,硬氣地大聲喝道“誰喜歡你啊”這句話……

但是,怎麽說的出口呢?

剛知道自己得了花吐病的時候,比起這副輕飄飄的性命,更在意貿然的告白會不會只落得一個被拒絕的場面。

所以最開始,恨到咬牙切齒的事情只有一件。

「為什麽……」中原中也緩緩地、無聲地說,「為什麽不給我……更多一點時間。」

太宰治:“什麽?”

中原中也這次沒有看他,而是實現下移,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隔着兩層薄薄的衣服,冷漠凝視那朵代表死亡的刺青花。

「沒什麽。」中原中也說,「只是在開始的時候,其實我氣得不得了,我覺得是神明在上,一定要我死。所以明知道我想開始慢慢一步一步把你追到手的計劃,卻用花吐病逼着我,立刻找你攤牌。」

太宰治大約沒預料到這個回答,所以一時沒有接話。

于是中原中也拉過先前被一腳踹開的椅子,坐回了之前的位置,接着說道:「我不知道那些事。耳釘的事,你在海邊等了我一整晚的事。我沒有察覺到。為什麽不告訴我?」

太宰治想了想,略帶複雜地一彎嘴角:“大概……和中也為什麽不想告訴我,是一樣的理由。”

「一周目時候的周四,傍晚,在熊本的機場。我倒下時最後看到的那個人影,果然是你這家夥嗎?」

“不然還有誰呢?我那時候原本不知道的。中也的事。因為我不在呀,中也去找我的時候。”

「唔。對,你們那的大偵探說,你去泡吧喝酒了。」中原中也想起來了,「後來大姐頭還告訴我說你跳河了。偵探社的好心後輩恰巧路過把你打撈了上來。是和哪個小姑娘一起殉情了嗎?」

“沒有。”太宰治笑了笑,聲音很輕,“只是突然很想沉進水裏而已。敦君救我上來的時候順口說了一句下午中也來過的事,所以我才知道的,然後就趕緊去買機票,跑去追中也啦。”

「……」中原中也跟着低低笑了笑,很無奈地揉了下頭發,「我們兩個都是笨蛋啊。」

太宰治這次沒有反駁,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花吐病要如何痊愈?廣津說,他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痊愈的例子。只是轉述曾經醫生的建議,既然花吐病由心知自己有不可能得到的人的絕望中誕生,那麽在相信那個人已經完完全全屬于自己了的前提下,表達自己的心意,這樣也許會讓聲音回來、讓那朵美麗又兇險的刻印從心口的位置消失。

太宰治屬于我嗎?中原中也心想,他可能還是不敢确定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他知道的是,原來太宰那個混蛋和自己一樣,在面對彼此的時候都會做些自己都不忍直視的蠢事出來。

現在,他距離一腳邁出死亡的輪回,距離終于能擺脫這糟糕的境地,也許只差一句話了。

中原中也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看向太宰治。

「我死去活來整整三遍,你居然還敢反問我『難道不是喜歡嗎』這種問題。」中原中也定定看着他英俊好看的前搭檔,好像自言自語一樣喃喃開口。

「是喜歡啊。」

血淋淋的花瓣落下,卻在某一刻,花瓣的顏色突然從根部開始逐漸變淡變淺。

「想和你說這句話很久了,每次都錯失了機會。饒了我吧,我只是想找一個最帥的時機表白,如果可以的話,真不想讓你這混蛋看見我現在這種狼狽的樣子。是放下無聊的堅持也想讓混蛋太宰知道的心情。」

童話裏的小美人魚,最後拿回她美妙的歌喉了嗎?

“……我喜歡你。”強制性長時間未能發出聲音,中原中也嗓音沙啞,仿佛嘆息一般的,緩慢又重複了一遍,“我喜歡你啊,太宰。”

在無人看見的心口處,那朵象征不祥的花朵好像活了過來,擁有生命一般瘋狂扭動着暧昧可怕的枝條,垂死掙紮。

最後抽動了幾下,一點一點的,它停止了一切動靜。

位于心口的刺青花凋落了。

中原中也察覺到了心口處的變動,心底終于松了口氣,知道這荒謬的一切都結束了。太宰治注意到這一點,想起了什麽,忽然說道:“中也知道嗎?你那幾次死亡,心髒停止跳動之後,會有真正的花從你心口的血肉裏長出來哦。我親眼看見的。”

“……真的假的,不是吧。”中原中也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臉皺起來,仿佛吞進了蒼蠅,“好惡心。”

“我個人而言,那副場景其實非常美哦。誰能想到中也以血肉和生命養出來的花居然能這麽漂亮。又有誰能想到,我第一次收到中也送的話,居然是這樣一朵獨一無二的、開在屍體上的漂亮紅花,帶着鮮血一樣的顏色。”

“閉嘴吧,我說真的。我以後一定送你一後備箱火紅的玫瑰,所以現在換個話題吧。”

“中也聽說過《夜莺與薔薇》的童話嗎?我學着裏面的夜莺,把中也送給我的花刺進了心髒呢!”

“刺進……等等、什麽?!你他媽瘋了嗎???繃帶太緊大腦缺氧了嗎?!”

“騙你的?只是親了親中也送給我的花而已。”

“那·不·是·我·送·的——”

如果鄰居從公寓外走廊經過,一定會以為這間屋子鬧鬼了。因為先前只能聽到一個青年自言自語的聲音,現在忽然變成了兩個人的吵架。這間小小的單身公寓一下子鮮活熱鬧了起來。

……

………………

十二月十二號,是一個發生了特殊事情的日子。

那是因為在這天,許多人都看見了,橫濱的某棟大樓發生了爆黌炸,水泥鋼筋噼裏啪啦往下掉,而迅捷的人影穿梭在煙塵和水泥塊之間,刀光劍影異能交戰,先是地面隆起,然後是成群的石塊無視重力規則四處亂飛,懂點行的人都知道這是不知道哪裏的勢力開始大佬掐架了,無關人等紛紛避開,省得被殃及池魚。

後來,有人信誓旦旦地說,打架的人裏有如今港口黑手黨裏最可怕的幹部;

也有人神秘兮兮地說,港口有一只來自意大利的船隊,那支船隊所有人都消失了,沒有回國,不知去向,是港口黑手黨将人抓了起來,殺了一批,保留了幾個小頭目,關在他們的秘密監黌禁室裏;

也有人憂心忡忡地說,臨近年底,各路妖魔鬼怪都要顯行作祟,幾大勢力怎麽都不得安寧。聽說來自俄國的那個可怕神秘的情報組織,居然從內到外從上到下徹徹底底清查了一遍,牽扯衆多,原因據說是因為他們的首領至今沒搞清楚,關于上次行動,可以和他匹敵的那個男人究竟是從哪裏拿到的消息,害得好好一個計劃就那麽破産了。

不過以上都是各路謠傳、推杯換盞間的閑聊和猜測。

最近正兒八經的,有來歷有證據的大八卦裏第一條……哦,還是關于港口黑手黨,還有那個社長據說是位大劍豪的武裝偵探社的。

據可靠消息來源,港口黑手黨某位高級幹部和武裝偵探社的某位重要社員,在衆人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的情況下,開始交往同居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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