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潔癖
“七天後,我要調任去別的城市了。”
她心中動蕩,面上還要作出坦然接受的樣子,“這麽快?”
“嗯,上頭要用人,我們還不是跟磚頭一樣,哪兒需要往哪兒搬。”
是嗎?你所在的部門,除了你沒聽說過誰要調走的,難道不是你主動去求主任把你調走的嗎?不過也對,即便是在同一個城市,你也在煞費苦心地躲我,到了要走,反倒第一時間來告訴我了。
再早幾年,穿越小說很流行的時候,女孩子們都愛看,好像随便一個現代人穿回古代就成香饽饽了。她跟着祖父看了那麽多古書,突然間被同齡人塞了一本流行小說,開始看是圖新鮮,看到後來,卻不敢再看了。
別人看是走馬觀花,這古代光看看是挺好,過去生活?太遭罪了。她卻看到雁過無痕,寵辱不驚,三千世界,只與一人共眠。也許,她是生錯了時代。
詩說相思之人,身似浮萍,心如飛絮,氣若游絲,那種沒着沒落的感覺着實難受,可是如果只有“思”沒有“相”,便不是可悲,而是可笑。有時候想問問,為什麽他的感情能變得這樣快,這樣徹底,是因為朱腴嗎?但是變了就是變了,她小心捧着的白玉枕頭給別人摔了,露出裏面的糟糠芯子來,她不會急着罵人,至少芯子和碎掉的外殼還在,她并不是一個完美主義的人。
長長久久的從來不是愛情,她知道的。可是古人就算沒有愛,不也是相敬如賓,舉案齊眉了一輩子嗎?
“那你走之前,能多陪陪我嗎?”她大方地笑起來,“試着做了新的粥,你還沒有嘗過呢。”
【聽說比愛更難得的是忠貞,這玩意兒在現代真是稀罕貨。】
【幸運的是,有很多別的手段得到它,與愛相比,高效又廉價。】
随着director的旁白,林山栀四周伸過來無數條水晶手臂,球形關節,晶瑩剔透。那些手臂被精致的銀鏈子提着,手掌輕輕捧起她的臉頰,最開始就像戀人般溫柔,可是角度漸漸擡高,直到她的下巴快要與脖子成一條直線了,她的腦後也被手掌托住,她的整個頭顱在手掌的包圍中,以勻速繼續擡高。
【七天,培養愛情太短,令人成瘾确是足夠了。】
【說起來,在比喻意義上這兩個還差不多?不過要是人人都能搞到□□,誰還去費勁談戀愛啊?】
在一片浮光掠影中,美人被水晶手臂纏繞,這副旖旎景色卻看得人膽寒。站在觀衆席的衆人即便是沒有捂上耳朵的,也偏過頭去不忍心看。膽小的莫晚向躲進露臺下面的陰影裏,只可惜這裏安裝了一個挺大的壁燈,使得她還是暴露在光下。她面對着牆壁,不聞不問,只希望一切盡快結束。
林山栀看不見這些。她眼前只有透明手臂,和手臂後面模糊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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頸骨傳來劇痛,她張大嘴喘氣。
她很害怕,極度的害怕。
她會死,并且會像李振那樣失聲尖叫,痛哭流涕,完成director的滑稽演出嗎?
她張着嘴,能感覺到那些唾罵、求饒,哭喊已經呼之欲出了,既然結果同樣都是死了,她一定要以那麽難看的面目去死嗎?不行,在那之前,要蓋過去,要把自己的哭叫蓋過去。
那就唱歌吧。
「目を覚ましたら聞こえてくる」睜開眼的時候 似乎聽見了
這首歌旋律平靜,沒什麽起伏,歌詞也是平鋪直敘,簡單到空曠。無多悲苦,無多歡喜。她第一次聽到這首歌,就覺得這真是一首冷漠的歌。
「雨音に耳をすます」耳邊凄凄瀝瀝的雨聲
Director還在說着什麽,但她已經不想去聽了。她腦中閃過一些過去的片段。
「明けない夜に升るはずの」腦海中浮現起黎明前夜裏
在他應該要調走的那天,她通過在粥裏混合毒品,每天分多次逐漸加量,直到把他變成一個離不了她的瘾君子。她知道的,長長久久的從來不是愛情,就算他已經破碎地七零八落,再也拼不出完美的模樣,她不是也可以一片不落地收藏起來嗎?原來她想要的永恒,自己就可以給自己。
「陽の位置を思い浮かべる」太陽應該升起的位置
不知過了多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幾天,她剛給瘾症發作的男人擦幹淨臉面,房門突然被大力推開。
朱腴妝是花的,黑眼圈重得連遮瑕膏都遮不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卧室的情景,“我說怎麽你都不來店裏,連袁路的公司都去公安局報失蹤了。”她放下粥碗,一言不發地望着朱腴。朱腴與她對視幾秒,呼吸漸粗,面露憎恨,走過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到客廳。
“你怎麽有我家鑰匙的——”話音未落,朱腴一把把她推到沙發上,劈頭大罵:“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麽鬼樣子!不就是個男人嗎,犯不着為他毀了自己!”
朱腴罵過一句,看她低着頭不做聲,恨恨地一跺腳,過來抓住她的肩膀:“這樣,要不先這樣,我有朋友是學法律的,我們把那男人丢到戒毒所,要是有人懷疑就付點封口費,看能不能把你摘出去。要是實在不行,我立刻就去樓下商場偷個東西,進去陪你!”
「ふつりあいな程 大きな黒い傘」不相稱的大黑傘
水晶手臂已經把她的脖子擡到了異常的高度。她覺得脖子馬上就要斷掉了,所以唱歌的速度也加快了一點。
魏子虛說過這樣的朋友,要是他早就絕交了。她應該也試過的。她交往的每一任男朋友,朱腴都會染指,可是這一個不一樣,她以為朱腴能看出來她動了真心,就不會動他的心思。
朱腴确實能看出來,她比林山栀更了解她喜歡的類型。說起來,朱腴喜歡什麽類型呢?她怎麽可能知道,因為朱腴從來沒交過男朋友。
「薄明るい空に」在微亮的天空下
好像曾經有一些感情,像慢慢煮開的粥湯一樣溫暖熨帖。她捧起過,卻随随便便地放下了。
頸椎間的韌帶很難拽開,血管已經斷了幾根,她開始缺氧,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朱腴也是死于溶血缺氧,不過她不用忍受頸椎被一點點拽斷,應該會舒服一些吧。只是沒喝上她想喝的冰糖紫薯粥,有些可惜。
她加了很多冰糖呢。
「手を伸ばし さしたら小さな暗になった」如果伸出手的話 就變成了微小的黑暗
她應該是撐不住了,頸骨斷裂,皮肉卻還連着,在脖子中間陷進去一截,裏面的骨頭斷面支棱着,形狀詭異。喉嚨裏湧上來血和脊液,歌詞都模糊不清了。
「近すぎた影......遠い噓......」近在咫尺的身影...卻是遙遠的謊...言...
【你死在這個瞬間,也算成全了一種永恒吧】
【而且這次你不用擔心他離開你了。他就在卧室裏等你回去。永永遠遠地等下去。】
在世界謝幕之前,她最後想到的卻不是那個男人,而是斷斷續續想起了第一天的晚上。
朱腴房間,朱腴說要躺床上歇會兒,衣服也不脫,直接跳上床,還開玩笑似地給她擺譜:“肚子餓死了,你快去熬粥嘛,三餐不規律皮膚會變差的!”
“你遇見我之前,皮膚就夠差的,還不是我給你調養回來。”她嘆口氣,轉身去轉門把手準備下樓,習慣性地不去聽朱腴在身後大吼“都說是護膚品啦!代購用假的護膚品坑我!”
她忍不住莞爾。開了門,身後卻安靜下來,朱腴低低地叫了她一聲:“山栀。”
“怎麽了?”她回頭。
卧室光線暗淡,朱腴躺在床上,酒紅色頭發鋪滿整個枕頭。她欲言又止,隐忍的表情與她不符。那個時候她看上去那麽美麗,那麽蒼白,就如同與她同名的植物,在游子眼中鮮豔到令人感傷。
“沒什麽,”她輕輕笑起來,“你的名字好聽,我喜歡叫。”
那是朱腴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照片上竟然是林山栀店裏的景象,她低着頭認真工作,沒有看鏡頭。魏子虛湊近看了看,确實是家很典雅的店,只可惜他不知道店名。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後,他苦笑了下,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他是不會去的。
做完祈禱,魏子虛本打算直接回房間,正準備上樓梯的時候,卻發現扶手西側坐着一個人,弓着背,雙手搭在膝蓋上,望着牆壁內嵌的壁爐出神。他面前的茶幾上擺了薄薄幾本平裝書,有英國作家的詩集,和但丁的《神曲》原本。壁爐裏的爐架上只有燒焦的木炭,他大概又不知道神游到哪裏去了,魏子虛走到他身旁。
“駱教授沒有見過壁爐嗎?”
“嗯?是你......”駱合回過神來,“也不是沒有見過。以前在美國教書時,同事家裏有,不過電壁爐見得多,這種真火的,還是有些新鮮。”
“是嗎?真火的在歐洲很常見哦。”得到駱合的眼神同意後,魏子虛坐到茶幾一側,與駱合隔着幾人遠。桌上的詩集簇新,從側面能看出只有前小半被翻過。那本《神曲》則被翻動地十分頻繁,書頁之間都有空隙了。“我在歐洲留學時,大部分建築裏面都有,但是怕起火災,我倒沒見過點着之後的樣子。”
魏子虛突然來了興趣:“那要不然,我們點起來試試?”
駱合無奈地摘下眼鏡,揉着眼角,說道:“你也說怕起火災,還是算了吧。”
“不不不,”魏子虛玩心大起,胡亂擺着手打消駱合的顧慮,“駱教授你看這壁爐上面連着這麽粗的煙道,護架是磚石結構,外面還有玻璃罩,很安全的。裏面還有燃剩下的木炭,說明經常使用,而且我們這麽多人看着,不可能起火的......”
而駱合只是微笑着搖頭,并不回答。
他經常摘下眼鏡揉眼角,不知是不是度數不合适導致眼球酸脹。魏子虛以為戴慣了框架眼鏡的人一般都是腫泡眼,卻不料駱合眼尾上挑,眼頭向下,笑起來時卧蠶明顯,竟是一雙标準的桃花眼。
這,這真他媽玄幻。魏子虛看着他,呆愣愣地說:“駱教授,你要是不戴眼鏡,多笑笑的話,肯定很招桃花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朱腴:我就說這批男的質量不錯,讓你不盡早下手,現在他們自我消耗了。
林山栀:行了,少說幾句,過來喝粥。
朱腴:嗯!
百合萬歲。
PS:director的大小寫快把我搞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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