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勾引升級

“別說胡話。”駱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戴回眼鏡。樹脂鏡面反光嚴重,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睛在看哪裏,駱合搭在茶幾上的手掌十指交叉,斂了笑容,俨然進入領導開會狀态。

魏子虛眨巴眨巴眼睛,非常自然地接上自己前一句話繼續說:“所以說,先把內壁清理幹淨,把易燃的東西挪得遠一點。再問director要幾個幹粉滅火器備着,很安全的。”說話間毫無芥蒂,仿佛剛才根本沒人說過“胡話”。

魏子虛面朝駱合,眼角瞥見他身後暗了一暗,眼珠一轉,便笑吟吟地擡起頭:“你說對嗎,岷則?”

彭岷則本來在找這兩人,穿過大廳在樓梯廊下的角落裏發現他倆,看起來似乎聊得融洽,他就直接走過來了。結果走近了才發現,感情他們讨論的不是什麽高深哲學,卻見魏子虛一臉認真地說着“你笑起來很美”這種耍流氓的話,還是對不茍言笑的駱合說的。彭岷則耳邊平地炸雷,連着駱合那份一起尴尬。

“岷則,你還好嗎,怎麽雙眼無神......”魏子虛擔心地問。

直覺自己可能撞破了某個不可言說的氣氛,彭岷則本想視而不見,說他的正事,可一張口卻鬼使神差地問:“呃,什麽?你們剛才在聊什麽?”

“我們在聊壁爐。”魏子虛指了指牆內嵌的直火壁爐,“我和駱教授都沒見過壁爐燒起來的樣子,我就想點着這個試一試。”

彭岷則順着他手指看去:“哦,我會點,找來撥火棍和木炭報紙就行了。我之後看看pad上有沒有這些吧。”

“真的?”魏子虛眼中欣喜,笑容如三月融雪,暖人心脾,“辛苦你了。”

然而就是對着這樣的笑容他彭岷則都說不出那麽羞恥的話。他不自在地轉過臉去,撓撓鼻翼,突然想起他來這的目的:“對了,午餐想吃什麽,今天中午的庫存是各地小吃,拉面、煲仔飯之類的。”

“拉面!”魏子虛毫不猶豫地喊出來,還不忘叮囑一句:“多加香菜!”

“行,”彭岷則笑,“我成把加。”

不料,聽見他倆的對話,一向穩重的駱合卻坐不住了,惴惴不安地看向彭岷則:“...每人的是分開做嗎?”在得到彭岷則的肯定回答後,這位面容嚴肅的年輕教授很明顯舒了一口氣。

彭岷則走向廚房時心裏還在想:挑食,被占便宜不會還嘴,這就是時下流行的反差萌嗎?好像有點可愛,難怪魏子虛又去勾引人家。還是說,這小不正經開啓的是群體技能,見人就勾引?虧他還有點得意。

等等,得意什麽?

在他走後,順利終結壁爐話題的魏子虛神色餍足,拿過那本《神曲》,放松地倚靠進圈椅,雙腿交疊,書脊抵上膝蓋,手指輕扶燙金扉頁,撥動紙張。人說牡丹壽菊之流美,美在花開繁盛,富貴逼人。雪中紅梅,美在傲骨。深谷幽蘭,美在不自知。魏子虛端坐一隅,全然沉入鉛字,跟着但丁走過人間煉獄,眉目恬淡,如同随晚來之風簌簌而動的蘭花花瓣,不争虛名,不争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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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合見過不少生就一副好皮相的年輕人,這些人确實是好運氣,別的不說,皮相能給人帶來的便利太多了。雖然從小就被教育不要以貌取人,但不得不承認,長相明顯高于或低于平均的那些孩子,性格也會随之定型,稍不注意就容易長歪。大部分人對容貌過于出色的人,既向往又懷着憂慮,畢竟他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已經對別人的示好習以為常,或多或少會被周圍人慣出一些小毛病。

魏子虛的長相不可謂不驚豔,年紀也輕,卻沒有與之相襯的驕躁氣質,顯得有些另類。

不過駱合對這項課題的興趣,遠沒有對“如何離開這裏”課題的興趣大。

手邊第一本是約翰·康拉德的書,駱合看着那個名字,想到director昨天夜裏說過的話。“約翰·康拉德寫過:不必将罪惡之源歸咎于自然因素,人類自身足以實行任何犯罪。正應了現在,這場無端而起的犯罪沒有外因。”

“嗯?”魏子虛擡起頭來,“嗯...這話聽着耳熟,哦哦,駱教授是不是在想director說的‘你們現在處境都是自己造成的’?那是他狡辯啦。”

駱合:“但他除了把我們關在一起,确實沒有做什麽了。這個游戲表面上看,沒有順利開展的條件。所以我覺得,第一個開始殺人的狼,處境應該跟別人不一樣。director點明了‘這次’,這次到底有哪裏不同,那狼會不會就是關鍵?”

“雖說有道理...”魏子虛合上書,上身坐直,“可是把他作為關鍵點是不是太主觀了?犯罪史上有記錄的變态殺人狂,有一些是控制不住自己殺人的。如果放了這樣一個人進來,再給他武器,那這場殺戮游戲放着不管也會進行到最後的。”

這個可能駱合也想過。但是無法控制自己去殺人的罪犯,有着嚴重的心理疾病,很難表現得跟常人一樣,一般也會排斥跟正常人接觸。最重要的一點,如果僅僅是這樣,不是很沒有趣味性嗎——這個想法連駱合自己都吃了一驚,這明顯是站在director的角度的考慮。director那些荒誕的執着,用溫柔體貼包裹起來的殘忍,也漸漸荼毒了自己嗎?駱合很快給予了否定,這只是特殊情景下的換位思考,他仍對director視人命為玩物的行為非常不齒。

魏子虛手上的《神曲》标題刺眼,如果罪惡之源在人類自身,那些無垢的神明要求人類的信仰,引導人的魂靈去往淨土。可是即便在宗教信仰最昌盛的時期,犯罪率也是居高不下,甚至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黑暗期。駱合難免生出一絲不敬:“魏子虛,如果真的有神,你現在被卷入這場危險游戲,你的主為什麽不來拯救你呢?”

魏子虛笑了:“駱教授,主不是警察,也不是求救熱線。我信仰主,并不是為了得到好處。”

駱合:“不是嗎?難道不是因為耶和華承諾會給以撒封地和牛羊,給所羅門王智慧,以及種種給予子民的好處,信徒才會對他忠誠嗎?”

魏子虛:“最初的傳道士是這麽說的,在衣食都不夠的時期,這是最大的誘惑了。基督教發展到現在,教義已經比以前豐富很多,《舊約》裏那些故事也有了現代解釋。”駱合張口還想再問,卻被魏子虛打斷,他把大腿上的書放回茶幾,屈身向前,看向駱合的眼睛。

“駱教授,你只是不信,在聽到有神論的任何說法前就想着怎麽推翻。可是我從來不覺得有神論和無神論是對立的。對于我的信仰來說,主既是原因也是結果,既是基石也是規則,他就像是宇宙萬物都遵守的一項定律,這跟科學和哲學所要追求的終極真理不是很像嗎?只不過基礎科學來源于歸納法,由現象到規律,再用規律來解釋現象,如果普遍适用則成為‘定理’,被後人信奉。”他滔滔不絕地說着,眼瞳深處變幻莫測,駱合仿佛看見那裏面有一片兀自運轉、遵循未知規則的獨立宇宙。

“所以信仰辯證唯物主義無神論,其實也是一種廣義上的宗教,而且信的更廣泛,更具體。換言之,如果真的有什麽都不信的人,那也不能稱為人了。同理,我的主也是真理,是衆多真理的其中之一。”

不知何時,駱合也坐直了身子:“你說其中之一,難道真理不是唯一的嗎?或者說,不是唯一的,還叫‘真理’嗎?”

魏子虛搖了搖頭:“體系不同,自然對應不同的真理。就像我在有神論的體系裏,你在科學的體系裏,我無法用科學的語言給你解釋有神論。”

“呵呵呵...”駱合用右手支着後腦,眯起眼睛看魏子虛,“你真是有些奇怪的想法......如果在外面認識,說不定能成為朋友。”

“咦?”魏子虛受到巨大打擊:“在這裏認識,就不能成為朋友了嗎? ”

駱合沒想到他禮貌性地出球,被魏子虛一個直球打了回來,并且一杆入洞。“在這裏...”他眼神黯了黯,“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酒足飯飽後,他回房間準備午睡。他的房間在洋館西側,午後三時會被陽光直射,所以他提前拉好了窗簾。窗簾有兩層,靠近窗戶的灰色帳幔和裏層的棕榈圖案厚窗簾,非常遮光,完全拉上之後室內跟夜晚無異。他打開一圈壁燈,光線昏暗,正好可以培養睡意。

書桌上除了從書房帶上來的書,其他物品寥寥無幾,紅酒和玻璃杯突兀地立在那。“嗯,還有剩?”他将玻璃瓶倒扣過來,榨幹最後一滴。

正好一杯。

紫紅色液體表面漾起一圈圈漣漪,填滿玻璃杯本來澄澈的內裏。他捧起來,卻聞不到紅酒的醇香。取而代之,是濃烈的鹹腥味,宛如血染的海水,漆黑而動蕩。

「目を覚ましたら聞こえてくる」睜開眼的時候 似乎聽見了

「雨音に耳をすます」耳邊凄凄瀝瀝的雨聲

歌聲,清晰地從走廊傳來。

「明けない夜に升るはずの」腦海中浮現起黎明前夜裏

「陽の位置を思い浮かべる」太陽應該升起的位置

別去。別開門。別聽。

歌聲平靜、毫無起伏地唱着,和她最後的聲嘶力竭完全不同。

他的手放下了杯子。他的腿向着門口邁開了一步。

別去。

「ふつりあいな程 大きな黒い傘」不相稱的大黑傘

「薄明るい空に」在微亮的天空下

歌聲逐漸靠近他的房間。越來越近了,近到連中途的換氣聲都清晰可聞。

他走過去。他控制不了。有一個念頭在他腦中尖銳地制止,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戰栗,可是他控制不了。他總要面對的。從此以後她會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在他的恐懼裏放聲歌唱。

歌聲已來到他的門前。

「手を伸ばし さしたら小さな暗になった」如果伸出手的話 就變成了微小的黑暗

他開了門。

走廊盡頭,林山栀的身體摸索着牆壁走來,沒有頭顱,身上還挂着那些蠕動的水晶手臂。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擦着他的腳尖,他低頭看去,林山栀的頭正仰望着他,顫巍巍唱完最後一句。

「近すぎた影遠い噓」近在咫尺的身影卻是遙遠的謊言

她如約而至。

“嘭!”魏子虛反手甩上門,鎖了三道。鮮血從門縫漫進來,将深藍色地毯染成黑色。他後退,再後退,血水越漲越高,直至快要漫過他的腳踝,他跳上桌子。

“藥...藥...”雙手抖得厲害,用了好幾分鐘才摸出皮夾,迅速抓起一顆綠色膠囊,一仰頭吞了。魏子虛抱住膝蓋,縮在書桌最角落,大汗淋漓。他不停地深呼吸,直到肋間呼吸肌都酸痛了,才敢睜開眼睛。

什麽都沒有。普通到不起眼的房間。一杯表面不平靜的紅酒。垃圾桶裏空了的膠囊外皮。

利培酮,非典型抗精神病類藥物。健康人服用後會出現重度嗜睡的副作用。

悲劇配毒酒,再合适不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這文最開始設定駱合是攻的,後來覺得不合适才改了。

不合适的原因有兩點,一是魏BOSS不喜歡這麽有內涵的男人(魏BOSS就是只看身材這麽膚淺!)

二是和駱合開車太重口了,過不了審(至于為什麽重口看到後面你們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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