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棋路

等了半天,沒有重物砸到身上的感覺。

魏子虛悄悄睜開一只眼睛,瓶子飛到一半就被人給接下了,那人氣喘如牛,一手掐着瓶頸,另一只胳膊環繞着瓶腹,白T裇背後有微微的汗濕。

“幹什麽呢你倆!”彭岷則抱着瓶子,沖陸予和流井兩個吼,“怎麽朝人扔東西,砸傷了怎麽辦!”

“對不起!”陸予立刻鞠躬九十度,誠懇地認錯,“這個展示臺上的瓶子沒固定,我一時沒忍住。”

他說話的同時,流井心有餘悸地呼出一口濁氣,轉身親親熱熱去拍彭岷則的肩膀,“哎呀,多謝你接下來,不然我這帥臉就要挂彩了。”他的手被彭岷則嫌惡地躲開了。

原來陸予情緒激動,胳膊肘碰到走廊上的展示臺,碰巧發現那個琺琅瓶子沒有固定,于是順手就向流井扔了過去。而流井閃避及時,瓶子沒有砸中,向樓梯另一側飛去,那個方向坐着正在下棋的魏子虛和駱合。彭岷則鍛煉完,從房間出來正看見陸予出手,立刻飛奔下樓,總算是在出現危險之前搶下了瓶子。

“你沒事吧?”駱合走到魏子虛身邊問道。

“沒事,就是吓了一跳。”魏子虛沖他笑笑,呼吸也不太平穩。

彭岷則穿過發生争執的兩人,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回展示臺。他轉過身,義正詞嚴地訓斥他們兩個:“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是怎麽回事,有不滿直接動手,別扔東西誤傷!”

“以後不會了。”陸予依舊彎着身子。

“就是,以後不能這樣了,知道不?”流井也跟着訓陸予,全無認錯的自覺。

彭岷則看見陸予緊緊攥着拳頭。

雖然有一人誠懇道歉,但氣氛還是劍拔弩張。彭岷則心說自己就是管閑事的命了,送佛送到西吧,遂上前去架起流井,往樓上推,“肯定是你先挑的事,你回房間去冷靜冷靜。”

流井咋呼:“什麽?你這是受害者有罪論,強盜邏輯!他才該冷靜冷靜!”

他還在掙紮,這時,仿佛還嫌不夠亂似的,擴音器裏傳來一陣噪聲。

【我喝個茶的功夫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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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竟然有人打架,你們是野蠻人嗎!】

【瓶子!哦我可憐的瓶子,那可是熱心觀衆送給我的禮物啊,都還沒來得及上保險......你們竟然要摔它,你們賠得起嗎!】

【就算你們賠得起價錢,你們賠得起這份心意嗎!啊!】

那邊director不停歇地嚷嚷起來,充分表達了對別人糟踐東西的憤慨。可惜沒人有耐心聽他發洩,彭岷則押着流井上了樓,而陸予也轉身進廚房。

“就下到這吧,駱教授。”魏子虛說。

駱合:“不繼續了嗎,很快就分出勝負了。”

魏子虛微笑着說:“不了,駱教授進步太快,再下我就要輸了。我這個人其實很賴皮的,贏不了的局就直接撒手不管了。”

“好。那你忙你的去吧。”

魏子虛走後,駱合獨自走回棋盤邊上,低下頭看那一盤殘局,陷入沉思。

他真的會輸嗎?

彭岷則也是不太客氣,将流井反剪着手扔進了房間。流井自是不服氣,又被押解犯人一樣押上樓,很是掙紮了一番。可惜體型和力量懸殊太大,他又怕晃得厲害滾下樓梯,被彭岷則輕輕松松提上了樓。到這時,他才覺出長得帥沒有卵用來。

彭岷則遠遠聽見一串腳步聲跟在自己身後,關上流井房間的門,轉過身看見魏子虛也回了房間。

他向樓梯口邁步,準備去廚房看一眼。

“嘶——”

有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從魏子虛房間傳出來。彭岷則腳步一頓。

現在是大白天,照理說魏子虛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彭岷則給自己定定神,打算繼續往前邁步,身子卻鬼使神差地向後轉了半圈。流井的房間和魏子虛的房間隔得不太遠,五米就到了。

魏子虛的房門開了一條縫,彭岷則敲了敲,貼近聽裏面的動靜。

“誰?”

“是我。”彭岷則說。

“進來吧。”

彭岷則推開門。房間裏收拾整齊,光線充足,魏子虛靠床站着,背對牆上挂的落地鏡,費勁地去扒拉肩胛骨後面。

“你怎麽了?”

魏子虛擡頭看他,額頭上有薄薄一層汗珠,“剛才張開胳膊用力過猛,傷口有點裂開了。”

彭岷則面色一凜,“嚴重嗎?”

魏子虛沒穿上衣,胸口和左鍵打着厚厚一層繃帶,纏繞了有五六圈,左胸口處還是有鮮紅的血跡透出來,在純白繃帶上蔓延開去。“不清楚......我得拆開看看,但是我找不到結在哪裏了......”

“我來吧,你別亂動了,轉過去。”彭岷則說着,急切地走上前按住魏子虛。

繃帶打結打得小巧又結實,多餘的部分塞入下層,難怪魏子虛找不到。彭岷則給他松開,一圈一圈地拆下來,最後一層有凝結的血塊,皮膚和繃帶粘連在一起,牽扯到傷口,魏子虛吃痛地抽氣,聽得彭岷則心髒也跟着緊了一緊。

傷口是激光所傷,又窄又深,剛結好的血痂裂開,血珠一粒一粒冒出來,不過好歹是不像剛受傷時那麽吓人了。看到情況,魏子虛松了一口氣,反而是彭岷則皺着眉,語氣有點沖:“啧,誰讓你去給駱合擋刀了?他比你皮實,砸到了也沒事,你就應該抱頭躲進圈椅裏去。”

“岷則,沒人被砸到也沒事的。”魏子虛止住了他的抱怨,“我當時下意識就那麽做了。只是我沒想到會被岷則你給救下來。電視劇裏英雄救美的橋段太老套了,但是現實中千鈞一發有人來救,心裏真的很感動。”魏子虛對着鏡子笑起來,“謝謝你,岷則。”

那笑容明麗非常,看得彭岷則迷了眼睛。他重重咳嗽一聲:“你這還有繃帶嗎?得趕緊包起來。”

“有的。”魏子虛這麽說着,走去櫃子那找繃帶。他的白色短襪在深藍地毯上格外顯眼,彭岷則低頭看去,發現那不是白色襪子,竟又是奶牛圖案,短襪露出白皙腳踝,腳後跟上還有兩個箭頭一樣的牛尾巴,他一步一步走過來,彭岷則仿佛看見兩只小奶牛并排跑過來。

彭岷則心髒受到暴擊。

“你這襪子?”

“哦,這個,”魏子虛低頭看了一眼,“今天在衣櫃裏發現的,你們沒有?”見彭岷則搖了搖頭,魏子虛也有些驚訝,“只給了我?那說不定director還挺喜歡我的。”

“被他喜歡有什麽好的。過來,我給你包。”彭岷則陰着臉。

魏子虛聽話地走過去,平端着雙臂。他受傷那天渾身浴血,觸目驚心,彭岷則無暇細看。而現在他上身□□站在鏡子前,膚色瑩潤得像一塊凝脂白玉。彭岷則一直以為魏子虛瘦,前胸貼後背那種,現在看來卻不然。他背肌緊繃,腹部有塊狀起伏,胸部也有輕微弧度,還有那兩點淺淺的粉......

彭岷則面上有些熱,不去看鏡子,低頭認真包紮。手指碰到他皮膚,觸感細膩,溫熱結實,讓他在打好結後又忍不住摁了摁。眼角餘光掃過鏡子,見魏子虛在輕輕地笑。彭岷則連忙找話:“你毛真少,而且還挺結實。”

“其他地方毛也少,有興趣嗎?”

彭岷則尴尬地看向鏡子,魏子虛卻不閃躲,坦率地與他對視,認真推銷自己的身體。彭岷則不認同他這随便的态度:“你這人怎麽沒羞沒躁的。”

“岷則,”魏子虛開口說道,“我喜歡你。想被喜歡的人觸碰身體,不算‘沒羞沒躁’。”

彭岷則噎住。

早上那種異樣的感覺卷土重來。就和他質問魏子虛時一樣,心裏的腔隙被注滿,暖烘烘,黏糊糊,邊邊角角還殘留着幾許凜冽的寒氣,偏偏整體帶有一種夠不到地面的着急忙慌,讓他又癢又急。他最後只是轉身走出門去。

“說幾遍了,你也不嫌累。”

棋路可以反映一個人的性格。

聯邦調查局分析罪犯心理的時候,甚至會用對弈的手段。

駱合在魏子虛走後,并不急着收拾殘局,而是坐到魏子虛的位置,仔細觀察他行棋的路數。

他說再下下去他會輸,表面上确實如此。可是第一次對弈時,魏子虛就是在輸棋的前一步扭轉局面。駱合大意過一次,便不會再有第二次。

駱合的棋路坦坦蕩蕩,穩紮穩打,逐漸包圍對手。對手雖然能看明白局勢,卻難以招架,對整體的把握大不過駱合,最終毫無懸念被擊破。

但魏子虛不是這樣。

駱合移動了幾步黑炮塔,發現魏子虛的布局實在是很松散,好像處處都是漏洞。可是白子一前進,總是有黑子虎視眈眈。駱合停下動作,扶了扶眼鏡。陷阱,難以察覺的陷阱。

即便駱合想就着現在的棋局走下去,看看魏子虛究竟布置了什麽樣的發展,他也很難完成。駱合的走法始終是駱合的,坦蕩直白,魏子虛的千回百轉和謹小慎微,他模仿不來。所以他看不透。

如果是一個單純坦誠的人,怎麽會有這樣遍布陷阱的棋路?

駱合低下頭,厚厚的鏡片掩蓋住了他的表情。

“你來了?”

魏子虛穿好衣服,想去廚房找彭岷則,卻意外遇到了陸予。他正在卷壽司,看見魏子虛,抱歉地笑了笑:“剛才差點傷到你,對不起。”

“沒事,你又不是故意的。”魏子虛也回以微笑。

“你要找彭岷則嗎?我跟他說過了,今天換我下廚,我想試試日料。”他正在做櫻花卷,用來做軍艦的新鮮刺身已經片好,青芥和醬油盛在小碟子裏,配合粉紅姜片擺出精致的形狀。他修長的手指握着竹簾,一點一點壓實米飯。

“你好像很擅長。”魏子虛說。

陸予有些腼腆地笑:“我媽媽是日本人,小時候跟姥姥住在奈良,這些算是家常菜了。”他提到親人的時候笑容很暖,雖然長相平庸,卻也散發出幾許溫存。

原來是中日混血,魏子虛想,怪不得剛才那個九十度鞠躬那麽标準。“奈良?真好,我一直想去看看奈良的鹿。”

“奈良确實有很多鹿,不怕人,會走過來輕輕蹭你的手心。”陸予笑着說。

他說完後有短暫的沉默,魏子虛正要轉身離開,陸予在他身後輕輕地說:“其實我覺得你很厲害,能跟大家打成一片。”

魏子虛回頭看他,他還是一副寵辱不驚的表情:“我也想像你一樣善于交際,可是辦不到。尤其是跟駱合對話,太難了,他只和你關系好,真讓人羨慕。”

游戲進行到現在,存活者或多或少都暴露了一些性格,魏子虛觀察細致,認為不會跟實際情況偏差太多。可是現在,他面對着這個存在感異常薄弱的男人,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只有對這個男人,他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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