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永生
駱合的墓碑緊挨着肖寒輕的。墓碑後面都是新翻的土。
照片上的駱合明顯比現在要年輕。他捧着特聘證書,站在辦公桌前,西裝和身,立領襯衣熨燙整齊。他表情鄭重,微微笑着,卧蠶浮上來,眼尾像兩條游曳的魚。在照片右後方的窗臺上,擠了好幾盆君子蘭,花開繁盛,沐浴陽光。
魏子虛坐在墓前。
“願萬能的主指引他,垂憐他,賜福與他,帶他前往極樂之地。”
“以聖子耶稣之名祈求,阿門!”
做完禱告,他傾斜手中的酒瓶,透明酒水灑在他墓前。方瓶JACK DANIEL’S威士忌,不是什麽好酒,在pad上酒水那一頁很靠前,魏子虛便點了帶過來。
如果是在外面認識,結果會不一樣嗎?
撒完酒,魏子虛就找到了解答。如果是在外面,他和駱合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腳步聲從背後傳來。輕而慢,前腳掌離地時拖行幾厘米,像那人的性格一樣輕浮散漫。
“哎呦,我們的人氣小王子怎麽單獨在這坐着?”流井在他身邊停下,笑着問。
魏子虛沒有看他,面朝駱合的墓碑,“禱告。我想單獨跟駱教授說會兒話,就讓岷則先回去了。”
“哦,還真忙啊。”流井笑得不懷好意,俯下身到魏子虛的高度,“我一直覺得你們這種人挺神奇的。”他挑起一邊眉毛,鼻尖距魏子虛只有一厘米,用耳語般的聲音問:“魏子虛,男人的雞/巴好吃嗎?”
魏子虛面露厭惡,歪過身子,“請不要侮辱死者。”
“反正就是那麽回事吧。”流井打量他幾眼,“你肯定是下面那個。彭岷則和駱合哪個更猛?”
“可以請你回去嗎?”魏子虛語氣愠怒。
“哎呀,不好比就直說,我都懂,生的哪門子氣啊?”流井站直身子,看了眼他手中的酒瓶,“威士忌?給駱合喝可太烈了,還不如給我。瓶蓋放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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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子虛給他瓶蓋,他就大大方方伸過來讨酒喝。魏子虛給他倒滿,他卻不急着喝,笑盈盈看魏子虛。“總沒有客人先喝的道理吧?”
魏子虛輕笑一聲,對他的試探嗤之以鼻。他握着瓶頸,仰頭喝了一大口。流井眯起眼睛,看他喝完,便也将酒水飲盡,咂着嘴:“咳,還是香槟好喝,有女人陪着更好。”
“沒事了嗎?”魏子虛說着,将酒瓶放到身子另一側。
“本來就沒事,只是想看看你那張好看的臉。”流井調笑。他性向筆直,但淫言穢語說習慣了,改不掉。他扔掉瓶蓋,居高臨下地看着魏子虛:
“魏子虛,我今晚會驗你。”
“你不應該今晚驗我。”
“哦?為什麽?”流井緊盯着他。
魏子虛不去看他,只伸手輕輕撫上駱合的墓碑,“你昨天就應該驗我。那樣駱教授也不會死了。”
流井被噎回去,面上不太光彩,最後從牙縫間擠出一聲不屑的“嘁”,揚長而去。
浴室內,水流聲不斷,地磚到天花板都是一片純白。燈光慘白,看久了視野邊緣會有蚯蚓狀模糊。所有的用具排列整齊,按大小形狀遞減,中軸線對齊,井然有序地貼牆站好,僵硬麻木,沒有人氣兒。
“嘔......”
令人牙酸的嘔吐聲斷斷續續。
男人扶着洗手臺,捏着壓舌棒用力壓舌根,費力地幹嘔。到後來輕松一些了,舌根一壓,食道就開始習慣性痙攣。吐完了威士忌,又待到吐出一些胃酸,他才停下,深呼吸幾次,撈起一瓶礦泉水灌了一口。
漱好口,男人對着鏡子整理儀表。拍了些涼水在臉上,魏子虛終于把淚腺分泌物和厭惡表情收拾好。
“駱合,你可真厲害,死了都能惡心到我。”
他走出浴室,眯着眼睛欣賞棕色玻璃瓶的威士忌。印着“Old No.7”的黑色瓶封完美包裹住瓶頸。他笑了下,仿佛盡釋前嫌。
魏子虛握住瓶頸,将酒瓶塞入衣櫃最裏層。
“呦,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魏子虛來到餐廳,長餐桌上擺了十多個銀色托盤,燭臺也點上了,有種淡淡的蜂蜜味道。流井正坐在餐桌對面,一手托腮,一手擎着高腳杯轉圈兒。杯中橙黃色液體被他轉出一個小漩渦。
從前這種高檔香槟他都是嘬着喝,現在喝膩了,學有錢人轉高腳杯玩,玩完就倒了。
他見到魏子虛,笑起來,說:“你以前不是在國外呆過嗎?這有上好的T骨牛排,藍莓芝士當開胃菜,你嘗嘗director提供的正不正宗。”他的笑容是精心調整過的,充分利用他外貌上的優勢,發揮出最大的魅力。
笑是五官能做到的最美表情。只是每個人擅長笑的能力不同,特意改善自己笑容的人也不多。嘴角的弧度,眼尾的褶皺,這些微小的配合決定成敗,很難做到完美。而達到完美的笑,就顯出刻意。魏子虛看了幾眼,視線轉移到餐桌上。
牛排搭配着酸橄榄沙拉和粗署,醬汁在半邊空盤子上畫成波浪。
魏子虛微微皺眉,開胃菜應該是大蒜面包或魚湯比較好。先上了甜點,不太合适。只是他認為沒有必要提出來。所謂正宗,不一定适合所有人,西餐的順序他也不甚在意。況且,在不懂的人面前裝懂,除了自我滿足之外,沒有其他意義。
彭岷則端着一盤烤羅非魚過來,見他皺眉,以為是對午餐不滿意。
“你不喜歡?其實我牛肉湯都煮開了,流井他們幾個非要吃西餐。你等着,我去給你下面。”
“沒事。”魏子虛趕緊開口,“我都行。”
“你不用這麽遷就別人的。”彭岷則在他對面坐下,用刀叉切魚,邊切邊說:“以後開小竈得了,我還是不喜歡吃西餐。”
他說不喜歡吃,刀叉卻用地很熟練。
“好,聽你的。”魏子虛乖巧地回答。
彭岷則咽下一口魚肉,裝作是陶醉在美味而不是美色裏,“你跟我吃?我吃得清淡,你可能覺得不好吃。”
魏子虛笑着說:“岷澤,我不在意吃的。比起吃什麽,我更關心和誰一起吃。”
聽他這麽說,彭岷則心裏軟綿綿地樂,像是有小貓肉墊輕輕撲在他胸口。剛才看魏子虛皺眉他心裏面不得勁,魏子虛笑了他才舒坦。
魏子虛留意到了他的情緒變化,便笑得更開心了。同時在心裏默默數着:一。
二。三。四。五。六。
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敵人。
他腳下是地毯,地毯絨毛間滲出細密水珠,逐漸積累,濃鹽水漫過他腳踝,膝蓋,胸腹。
他被汪洋海水淹沒,看不見光,透不過氣。只能遠遠看着他們圍坐桌面享用午餐,侃侃而談,縱聲歡笑。他竭力想要游到他們那邊去。可是他手腳筋腱全部斷了,皮膚泡得浮腫軟白。海水冰冷洶湧,他被陽光拒之門外。他心裏明明堅信,神明裁決公正,法網疏而不漏,那些傷害別人的人終将得到報應。強大的人有那麽多,不用變得堅強也可以。
可是現在,卻沒有人能夠救他。
他逐漸窒息,永無休止的窒息。而他只能學會在窒息中生活。
“抱歉,沒問你們熟度,都做成了八分。”陸予正對魏子虛說話。
“謝謝,我很喜歡。”他回答得真誠自然。
陸予回到廚房,有人跟着他進來。
“喂,給我蒯點土豆泥。”流井雙手插兜,靠在吧臺上。
陸予一言不發,用球形勺子舀出一個球,随後去擠淡奶油。
“昂昂,”流井伸出食指擺了擺,發出相差三度的兩個音節,“加椒鹽。”
陸予看他一眼,将椒鹽篩倒過來篩了篩。再遞給流井時,他看都不看,對着陸予邪邪地笑:“加奶油啊,這不是常識嗎?”
陸予收回托盤,也禮節性地施以微笑。加入淡奶油和砂糖,攪拌好,點綴西芹碎末。然後當着流井的面,盡數倒進垃圾桶。
“嗯?”流井嘴上在笑,眼神冷下來,“你不打算贏了?”
陸予平靜地回他:“我做這些,你以為是為了你嗎?”
流井了然地笑,只是仍不打算退讓。他加重語氣:“我是預言家。”
“因為你一句話就可以殺人,我就要對你言聽計從?”陸予看着他,眼神裏隐藏着漆黑的風暴。
“流井,太容易得到的東西,會永遠屬于你嗎?”
下午2點,魏子虛從午睡中醒來。
睡眼朦胧中,他伸手去床頭櫃摸表,想看個時間。表摸到了,他轉過頭,視線到達表盤之前,先看到了一副無框眼鏡。
魏子虛全身一僵。
腰間傳來緊縛感,兩側被纏上,有冰涼的異物環抱住魏子虛,像蛇的表皮,帶來驚懼和刺痛。
魏子虛感到枕頭另一半輕輕塌陷下去。
他不敢轉頭去看。但他知道那人,或者說那東西,正在牢牢注視着他,用他鷹隼一樣銳利的眼神。
魏子虛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頭去。
他常年坐辦公室,皮膚是亞健康的白,現在更是蒼白到近乎透明。少了眼鏡的遮擋,桃花眼暴露在魏子虛面前,沉靜冷峻,眼尾蔓延開的紅暈妖異得與他不符。
魏子虛掀開被子,掙脫他兩臂,翻身下床。
“怎麽,你不是喜歡和男人睡嗎?”駱合從床上坐起來,面無表情地問。他的白襯衣被壓出許多褶皺。
魏子虛不去回答他的問題,急急忙忙從抽屜裏翻出皮夾,嘩啦打開,一頁頁撚過去找藥。
“你想要再殺死我一次,何必逃走。”駱合也下床,向魏子虛走來。星星點點的血跡滲透他的白襯衣,盛開成一片血色櫻花林。“那個對我沒用,你知道的。”
翻了好幾遍,就是找不到有藥的那一層。魏子虛額頭滲出冷汗,低吼着罵了一句。塑封容量有限,本來能攜帶的膠囊就不多。他在游戲開始前吃了一顆,給林山栀用了一顆,看到她的幻象時又吃了一顆,此時翻不到,應該是用盡了。
魏子虛肌肉僵硬。他看見兩條手臂摟住他的腰,手臂皮下布滿導線,淡藍色光點閃爍。
不對......不對。
魏子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那膠囊不是抗精神病藥物,只是普通的鎮靜劑罷了。強忍的話,應該也能熬過去。魏子虛禁閉雙眼,深深呼吸。
這麽多年,那個人給的藥,早就吃完了。
駱合比魏子虛高半頭,站在魏子虛身後,輕輕低下頭,嘴唇擦過魏子虛耳郭。感覺到魏子虛的抗拒,他笑出聲,喉嚨深處發出攪動冰塊時咔啦咔啦的響聲,眼尾拉長,紅血絲延伸進縮小的瞳孔。
“你不是駱合...你不可能是駱合...”
駱合死了,身體被射穿,現在正狼狽地躺在墓地裏。
他不是駱合。駱合不會與魏子虛有這樣暧昧的接觸。駱合不會有這樣病态的笑容。駱合不會令他如此恐懼。
“對。我不是駱合。”他附在魏子虛耳邊說,“我是你創造出的駱合。我的一舉一動,都是你最恐懼的樣子。”
“滾回你的地獄裏去!”
“魏子虛,我或許該感謝你。”駱合緊挨着魏子虛,他冰冷的皮膚逐漸粘膩,不斷地流血。魏子虛看見鋒利導線刺穿他皮膚,伸長,一根一根紮進自己血肉。腹背被穿透,疼痛讓他喘不過氣。
駱合毫無憐憫地說下去:
“Director判我死刑。”
“而你,賜我永生。”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的競猜答案揭曉:
為什麽和駱教授開車會重口?因為靈車漂移血濺三尺啊。
後面還有更黑的,但我想堅持看到這裏的你們都是有點承受力的。
不過就算這樣也掩蓋不了我是個傻白甜文寫手的事實,嗯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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