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你有徹夜看過一個人沉睡嗎?
看自己愛的人。
沈明光整晚都舍不得閉上眼睛。
做完兩次,陳臻累得不行,纏着他迷迷糊糊地說了一大堆話,說到一半就沉沉睡去。
沈明光抱着他,感覺到陳臻的身體一點點冷下來,變回血族一慣的,冰冷的體溫。
沈明光依舊緊緊摟着他,看他的臉,聽他微不可聞的呼吸。
這一晚沈明光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有想。他的心裏滿滿當當,又随着激情冷卻後陳臻變涼的體溫一點點抽空出去,空了,變成一個悲哀的殼子。
夜很安靜。他過去獨身度過了很多個這樣寂靜的夜,想念維達爾的時候,瘋狂想念維達爾的時候,睡不着的時候,做噩夢的時候……
他總會坐到窗前看看月亮,想着,一遍遍地回憶那些支離破碎的過去。
可是月亮不是每一天都會出現。就像他腦子裏與維達爾的那些過去一樣,有的時候清晰得就像在眼前,有的時候……就算像現在一樣抱在懷裏,也似乎不是真的。
這個夜太短了。短到沈明光甚至希望陳臻永遠不要醒來。如果不醒,他們就不用去面對明天,不用去面對他們還有那麽多阻礙的未來。
這樣的話,就還可以騙自己說:我還擁有他。
有些一晌貪歡的感覺。
雖然實實在在地做了,但沈明光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他還要面對很多,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麽面對陳臻。
錯了嗎。
他過去就錯過一次。他一廂情願地愛着那個高不可攀的維達爾……雖然愛到最後的結果兩敗俱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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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被他殺了。
沈明光赤裸地和陳臻相擁,心情無比複雜。
陳臻睡得很沉,他或許真的習慣了睡眠。
午夜的時候一只貓頭鷹飛進了沈明光的家。它閃動着翅膀停在卧室門口,靜靜地和沈明光對試着。
沈明光和它看了彼此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把陳臻纏着自己的手腳放開,拿起一條褲子套上走過去,接下了貓頭鷹嘴裏的紙團。
紙團是濕的,貓頭鷹從風雨中來。
沈明光把卧室的門合上,輕手輕腳地走到客廳的那架鋼琴前坐下,打開了紙團。
“經血影彙報,得知芬裏爾并沒有遵守約定,和維達爾的關系惡性發展。請芬裏爾銘記我們的承諾,及時止損,勿讓事态更加嚴重。-L.”
沈明光看完就把紙團碾碎在手心裏,變成細碎的灰。
及時止損。
做都做了,要讓陳臻從天上摔下來?
沈明光疲憊地埋下頭,趴到面前的鋼琴琴蓋上。
這上面似乎還有彼此的味道。
他想自私,什麽都不管……确實,是他太得意忘形了。
沈明光一開始是決定了……再不去招惹陳臻的,他知道自己忍不住,在那樣發展下去肯定要出事兒。
本來是想……淺淺的出沒在陳臻人生的海裏,露個頭就好。
但那首《月光》和那首詩把他的理智都洗刷得一幹二淨,什麽都忘了。
之前他以為他們會相安無事,陳臻或許不會愛上他,他就做個若有若無若即若離的人……是他錯了,他太低估他們之前的牽絆。
是他沒忍住去靠近,靠近的時候忘了那該死的承諾……可靠近了他又舍不得,又貪心,想讓陳臻也喜歡自己,想有回應,想被愛。
他放任心裏的那個魔鬼,讓那個隐秘的念頭發展到了今天。
很好,陳臻愛上他了,他們現在該做的都做了,他如願得到了陳臻的喜歡,看上去一切都很圓滿。
然後呢?然後拉斐爾立刻來信讓他認清現實。
反正騙了一次,再騙一次?
沈明光搖擺不定地想着,他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撿起地上那本《泰戈爾詩集》和那朵幹了的栀子花,把書翻到那首《唯一的光明》處。
“如果所有人都害怕而離開了你——
那麽,你,
一個不幸的人。
就敞開心扉,孤軍前進!
如果無人在狂風暴雨的茫茫黑夜裏高舉火把——
那麽,你,
一個不幸的人,
讓痛苦點燃你心中的明燈,
讓它成為你唯一的光明。”
沈明光手指撫着光明兩個字。
他的名字是明光,是為了陳臻取的。
陳臻說,自己是他的光明。他怕黑,想依靠別人。
但其實陳臻才是他的光明。
他正走神看着,突然身後一雙冰涼的胳膊就圈了上來。
沈明光身子僵了一秒,身後的陳臻已經赤腳挪到沈明光身前,一屁股坐到沈明光腿上,又屈起腿把自己縮成一團勾住他的脖子,嚴絲合縫地把自己送進沈明光懷裏。
沈明光連忙把書放下把他扶住。想抱他,但忍住了。
他忍住了。
陳臻什麽都沒穿,渾身冰涼,看上去才醒,還有點迷糊。
陳臻是因為身邊的熱源沒了才醒的。他順着味道找過來,面上還有點不太高興。
“醒來你不在,我以為我又在做夢。”他蹭着沈明光的心口,聲音懶懶的,“你不睡覺,在這裏看我的告白情詩……這麽喜歡我啊?”
沈明光僵了下,只回了一個字,“嗯。”
陳臻從小就很會跟奧蘭和莉莉絲撒嬌,對于跟自己喜歡的人撒嬌就更是張口就來:“以後我們一起睡覺的時候不要悄悄跑出來了,我害怕。”
他理所當然地覺得以後他們會在一起睡覺了。畢竟,做過那麽親密的事情。
沈明光閉了閉眼,壓下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緒。
他摸着陳臻軟軟的頭發說,心如刀割地說,“我們又不是天天在一起……你也有自己的生活。”
這句話說得陳臻立刻清醒了。
他慢慢地擡起頭,想着那句話的語氣和含義,去看沈明光的眼睛。
怎麽了?
幾個小時前他們還交纏着,就在面前這架鋼琴前。
“你什麽意思?”
陳臻有些不确定地開口,“按照我對人類關系的理解……我以為你願意跟我……應該是同意了我的告白,我們現在……在一起了,不是嗎?”
沈明光沒有回答,他很平靜地看着陳臻。
他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着疼,像被人捏在手裏,左右揉捏。
沈明光覺得自己真的太可憐了。他明明這麽愛陳臻,但他偏偏是芬裏爾,是狼人,是陳臻不可以靠近的存在。
在這種時候他都只能對陳臻說,:“我沒有說過我們在一起了。”
陳臻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他慢慢地把自己圈着沈明光的手放下來。
空氣裏是浮動的死寂。
良久,陳臻才下意識地……有些無助地抱住了自己……聲音也很抖,“為……什麽?因為我是……吸血鬼嗎?”
陳臻神色慌亂了一下,又急急忙忙地道:“我說了我不會随便吸血的你相信我……如果你覺得我身上太冷了我就……我就……我就經常備着一些人血,經常喝我會有一點體溫的……還是你覺得我年紀太大了嗎?其實我……”
“陳臻。”沈明光打斷了他,“不是,都不是。”
要血,都可以給你。
體溫是冷的,我永遠都捂着你,總會暖和的,無所謂。
年紀?這個重要嗎。
沈明光凄楚地想着。
“那是為什麽?”陳臻一臉驚恐,“你不喜歡我嗎?”
沈明光心說,不啊,我愛你愛得都快瘋了。
但他嘴上還要扮演着一個渣男,對陳臻說:“我之前告訴過你,我喜歡過一個人。”
陳臻迷茫地問:“所以呢?”
沈明光深深地看進陳臻的眼裏,看上去很深情。
“我愛了那個人很久很久,久得都快要麻木了。那個人……傷害過我,我也傷害過他,我們彼此折磨……這些年我一直在說服自己忘了他,但剛剛我坐在這裏,我才意識到,我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忘記那個人。”
是真的,沈明光心裏說,快發現吧維達爾,我說的都是真的,我信守承諾了。
陳臻的眼睛随着他的話落下,開始慢慢地泛起水光。
等沈明光說完,眼淚也終于落了下來。
陳臻覺得自己很奇怪,不知道他現在是在可憐自己,還是在可憐沈明光……陳臻恍惚都有一種錯覺,沈明光那個目光看進他的靈魂裏,把深情都送了進來……好像他說的那個活在他過去的人,其實就是他。
畢竟那個眼神太真切了。
沈明光不敢去幫陳臻擦眼淚。他兩只手緊緊捏着,放在腿側……心裏一遍一遍地狠下心告訴自己:狠下心,狠下心。
他罵自己說:你是個垃圾。
你忍不住去睡了人家,明明知道結局會這樣還要一頭載進去自食苦果,現在弄得彼此都痛苦,你滿意了嗎沈明光?
陳臻只能忍住不哭出聲音。
他知道在別人這樣哭很丢臉,但他忍不住眼眶的酸澀,眼淚一直往下掉。
他小聲地問沈明光,“那我呢?我以為你和我……你有一點點喜歡我的……”
沈明光一動不動地看着陳臻藍色的眼睛。
他緊緊咬着牙……想好的那句‘我就是随便撩你的,睡就睡了你別當真’怎麽都說不出口。
他對自己說:滾他媽的,我舍不得,我愛他。退一步吧,別這麽過分。
他還是心軟。
沈明光嘆了一口氣,伸手去圈住了陳臻,湊過去親他臉上的眼淚,“陳臻,我們慢慢來好嗎?”
他胡亂地想着說辭,張口還是軟了口風,“我說忘不了那個人,但不代表不喜歡你……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慢慢來,不要那麽急。”
陳臻哭完了,已經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他垂着頭,說:“我沒有愛過人,你是第一個。我只親過你,抱過你,在你面前這樣赤裸過。”
陳臻頓了下,又擡起頭,神色變得堅定了一些,“沈明光,你知道嗎……我再過一年成年以後就會成為整個血族的君王……你覺得可笑嗎?意外是吧。我……居然會做王,但這就是事實。你可能想象不到,我只有在你面前會撒嬌,會害羞,會手足無措,會像個智障。在總部……我也會一巴掌把屬下打得吐血幾天站不起來,我也會用刀,拿槍……我也不是那麽沒用,可我為什麽在你面前是這樣?”
“陳臻……”
“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太喜歡你了。”陳臻直接打斷了他,“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怕黑的人類,另外的……只有養大我的奧蘭長老和我的執事伴讀莉莉絲知道我怕黑。我在血族裏也是被捧着長大的,無論如何所有同族都必須敬重我……我從小被教育,對夥伴同族和伴侶忠誠,這是我們的信條。我們的血是冰冷的,但給出的愛是熾熱的,我們一生只會和一個人定下血誓,完成血婚。”
沈明光就看着他。
“我的伴侶一定要心裏只有我,完全只有我。”陳臻擡手摸了摸沈明光的脖頸,語氣酸澀,“未來血族的君王……如果他的伴侶心裏居然還有別人,你讓我怎麽面對我自己的心?”
怎麽面對?我也不知道。
沈明光只能心裏無限繼續自嘲:看看,看看,你讓他多難過。維達爾都開始故作堅強了,他現在需要的是吻和擁抱,你還不停給他喂刀子,你這個懦夫。
他心說你好可憐啊沈明光,你都不敢對他說--我愛的人始終是你。
他只能宛如渣男一般說:“對不起,我不能忘了那個人。我以前愛過他,我不能忘記他,永遠不會。但……你願意的話我的明天都是你的,你覺得呢?”
陳臻臉色終于完全地冷了下來。
他最後問了沈明光一句:“你是只想跟我做情人嗎?”
只想睡覺?這句太傷人了,陳臻不敢說。
沈明光沒回答。
他心說我不想啊,但目前不管怎麽看,都不能……讓陳臻對自己真的認真。
陳臻是第二天就會拉着他昭告天下的那種性格吧……
那樣妥妥的完蛋。
不可以,命運也不允許。
陳臻等了很久都沒有回答,他也知道了答案。
他很懂地從沈明光身上下來,默默地去撿自己濕濕的衣服穿好。很涼,不過他現在也沒什麽感覺。
沈明光盯着琴臺上那本《泰戈爾詩集》看,第無數次告誡自己: 忍住,不要心疼,不要喊住他,再堅持一下,他馬上走了,走了你再哭吧沈明光。
陳臻穿好了衣服後,背對着沈明光說了句: “那以後就做情人吧。”
說完他就離開了沈明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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